北狄王庭,從未如此喧囂過。
自頡利單於重啟“金狼角力祭”的號令如同草原上最迅猛的狂風,席卷了每一個部落的氈帳、每一條流淌的冰河、每一片枯黃的草場。短短三日,通往王庭的每一條道路上,都擠滿了奔騰的馬蹄、沉重的勒勒車、以及徒步跋涉卻目光灼灼的北狄漢子。
馬蹄踏碎了凍土,揚起的雪塵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彌漫在清冽而寒冷的空氣中。粗獷的呼喝聲、皮鞭的脆響、勒勒車木軸的吱嘎聲,交織成一片沸騰的海洋。來自四麵八方、服飾各異、圖騰不同的部族勇士們,如同百川歸海,湧向了那座象征著無上榮耀與權力的中心——金狼王庭!
王庭外圍,原本空曠的雪原上,如同雨後蘑菇般冒出了無數頂氈帳。大小不一,顏色各異,代表著各自部落的圖騰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咆哮的雪豹、翱翔的雄鷹、猙獰的野豬、奔騰的駿馬……共同拱衛著中心那麵最為巨大、最為威嚴的金狼大纛。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雄性荷爾蒙氣息:馬匹的汗味、皮草的膻味、劣質油脂燃燒的煙味、還有年輕軀體散發出的、毫不掩飾的野心與力量的味道。每一個抵達的部落青年,無論來自強大的核心部族還是偏遠的弱小部落,踏入這片臨時營地時,胸膛都不由自主地挺高了幾分,眼神裡燃燒著對即將到來的角鬥場的渴望,以及對“金狼勇士”那無上榮耀的憧憬。
喧囂的中心,一座格外高大、以整張黑色熊皮覆頂的氈帳前,插著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底色是深沉的棕黃,上麵用粗獷的線條描繪著一頭人立而起、仰天咆哮的巨熊!這正是北狄以力量著稱的強部之一,山熊部的圖騰。
帳內,暖意融融,炭火燒得劈啪作響。一個異常雄壯的年輕人正大馬金刀地坐在鋪著厚厚狼皮的矮榻上。他名叫塔爾渾,正是山熊部族長之子,未來的繼承人。他的身軀如同鐵鑄,虯結的肌肉在緊裹的皮袍下賁張欲出,古銅色的臉龐棱角分明,濃眉如刀,闊口方鼻,眼神中帶著山熊部特有的、近乎莽直的桀驁與自信。幾名同樣壯碩、如同小號黑熊般的仆從恭敬地侍立四周。
一個穿著相對整潔皮袍、頭發花白的老管家模樣的老者哈魯,微微躬身,用帶著憂色的聲音道:“少族長,此次金狼角力祭,草原上的雄鷹、雪豹、野狼都來了!王庭周圍的氈帳一眼望不到頭,其中不乏聲名遠播的勇士。就連金狼部、蒼狼部那些狼神血脈的子弟,也都摩拳擦掌。少族長神勇無雙,但……也不可輕敵啊。”
塔爾渾聞言,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冷哼,如同巨熊低咆。他抓起麵前盛滿烈酒的粗陶碗,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濃烈的酒液順著虯結的胡須流淌下來。他重重地將陶碗頓在矮幾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戰意:
“哈魯老爹,你老了,膽子也變小了!”塔爾渾的聲音如同滾雷,震得帳內嗡嗡作響,“人多又如何?狼崽子再多,在真正的山熊麵前,也不過是一爪子拍死的貨色!金狼部?蒼狼部?哼!狼神血脈?那是他們自封的!這次角力祭,就是要讓整個草原都看清楚,我山熊部的男兒,才是長生天最眷顧的戰士!什麼金狼勇士?那稱號,注定是我塔爾渾的囊中之物!我要用我的拳頭和戰斧,把那些眼高於頂的狼崽子們,一個個砸趴下!讓頡利單於看看,誰才是北狄真正的脊梁!”他的話語充滿了野性的自信和赤裸裸的挑釁,仿佛那金狼勇士的稱號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不遠處,另一座氈帳的門口,則豎立著兩麵截然不同的旗幟。旗幟底色是深邃如夜的玄黑,上麵用銀線繡著一隻收攏羽翼、目光如電、仿佛隨時會撲擊而下的巨大雕鷹!銳利、冰冷、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審視感。這是黑鷹部的標誌,一個以迅捷、精準和情報著稱的部族,其戰士多擅騎射與追蹤。
帳內氣氛與山熊部的粗獷豪放截然不同,透著一種陰冷的肅殺。一個身披純黑狼皮大氅的青年坐在陰影裡,他身形精悍如獵豹,麵容瘦削,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狹長而銳利,眼珠是罕見的淺灰色,如同鷹隼俯瞰大地時無情的眼眸。他叫兀蘇勒,黑鷹部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帳內還有幾名同樣眼神銳利、沉默如石的漢子。
兀蘇勒沒有喝酒,隻是用一塊沾著油脂的軟布,細細地擦拭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帶著倒鉤的短刃。他的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冰冷的灰眸掃過帳內眾人,聲音不高,卻像冰錐般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金狼角力祭,不是蠻力的炫耀場。”他的聲音毫無波瀾,“是獵場。獵物,是榮耀,是單於的青睞,更是……未來。”他停下擦拭的動作,指尖輕輕拂過短刃那冰冷的、泛著幽藍光澤的鉤刃。
“黑鷹部,不鳴則已。”他抬起眼,灰色的瞳孔裡掠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寒光,“一鳴,則必中要害!此戰,不為虛名,隻為勝!讓那些隻懂得咆哮的蠢貨明白,在真正的獵手麵前,他們的蠻力,不過是……笑話。”最後兩個字吐出,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帳內眾人無聲地挺直了脊背,眼神更加銳利,如同即將出鞘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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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王庭最外圍的角落,與那些色彩斑斕、旗幟鮮明的部落大帳相比,這裡顯得格外寒酸。幾頂破舊、打著補丁的灰白色小氈帳擠在一起,門口插著一麵不起眼的、畫著幾根枯草的三角形小旗。這是來自西北邊陲、一個名叫嘯風部的極小部族的標誌,名不見經傳,在強者如林的北狄如同草芥。
其中一頂小帳內,沒有仆從,沒有美酒,隻有幾塊硬邦邦的肉乾和冰冷的雪水。五六個穿著同樣破舊皮袍、麵容被風霜打磨得粗糙黝黑的漢子圍坐在一起。他們看起來和外麵那些風塵仆仆趕來碰運氣的小部族戰士沒什麼兩樣,眼神裡也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對未來的迷茫。
然而,當帳簾被仔細地掩好,隔絕了外麵嘈雜的聲音後,其中一人抬起頭。那雙原本看似渾濁疲憊的眼睛,瞬間變得如同淬火的精鋼,銳利、沉靜,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洞察力。他叫紮那,是這支小隊的頭領。他壓低聲音,目光緩緩掃過同伴同樣變得精光內蘊的臉龐,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有力:
“兄弟們,我們腳下,是狼窩的最深處。”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外麵群狼環伺,虎視眈眈。但彆忘了,我們為何而來!為了大晟!為了陛下!”他的拳頭無聲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金狼角力祭,龍潭虎穴。”另一個身材精瘦、眼神卻異常靈活的漢子接口,他叫巴圖,聲音同樣壓得極低,“頡利重啟此祭,意在聚攏人心,選拔爪牙。這是他的局,但也可能是我們的機會!摸清王庭布防,探查狼騎虛實,尋找……‘狡狐’和‘斷刃’的蹤跡!”他說出了兩個隻有他們才明白的代號。
“不錯!”紮那重重點頭,眼神堅毅如鐵,“此行凶險萬分,九死一生!但陛下在南方看著我們!雲州城頭的血債,北疆百姓的苦難,都需要我們帶回消息!記住,我們是暗影,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藏鋒斂銳,伺機而動!活下去,把看到的、聽到的,送出去!為了大晟!為了陛下!”
“為了大晟!為了陛下!”其餘幾人眼中爆發出熾熱的光芒,低沉而堅定地重複著,聲音雖輕,卻蘊含著鋼鐵般的意誌。簡陋的帳內,一種無形的、鐵血肅殺的氣息悄然彌漫,與外麵喧囂浮躁的營地氛圍格格不入。他們是潛入狼穴的利刃,是蕭景琰布在北狄風暴核心的……暗影之眼!
王庭的核心地帶,金狼汗帳後方不遠處,一座規模稍小、但同樣威嚴、由巨大原木和厚實石塊壘砌而成的堅固石殿內,氣氛卻是截然不同的肅穆與……隱含的壓迫。
這裡是金狼部和蒼狼部核心子弟的臨時駐地。殿內燃著巨大的火盆,鬆脂燃燒的清香驅散了寒意。二十餘名少年,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撥,各自挺立。他們的服飾更為精良,皮袍邊緣鑲著珍貴的皮毛和銀線,腰間的佩刀刀鞘也鑲嵌著寶石,處處彰顯著他們作為北狄最高貴血脈的驕傲與特權。
左側一撥,衣袍以耀眼的金色狼紋為飾,為首一人,身量極高,肩寬背闊,麵容輪廓深刻,如同刀劈斧鑿,繼承了頡利深邃的眼窩和挺直的鼻梁,但眉宇間卻比其父少了幾分陰鷙,多了幾分少年人特有的、如同初生狼崽般不加掩飾的銳氣與渴望。他叫博爾術,正是頡利的兒子,金狼部當之無愧的少族長。他站在那裡,就像一柄急於出鞘的寶刀,鋒芒畢露,眼神熾熱地掃視著周圍,毫不掩飾對即將到來的角力祭的興奮與必勝的信念。他身後的金狼部少年們,也個個昂首挺胸,眼神睥睨,帶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右側一撥,衣袍則是深沉內斂的蒼青色,狼紋也顯得更為古老神秘。為首之人,身形不如博爾術那般魁偉,卻挺拔如雪原上的青鬆。他麵容清俊,膚色是常年思索帶來的略顯蒼白,薄唇緊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深邃、沉靜,如同蘊藏著千年寒冰的深湖,此刻正微微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緊握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上,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他叫蒙哥,蒼狼部族長的長子,未來的繼承人。與博爾術外放的鋒芒相比,蒙哥更像一塊深埋於冰雪下的玄鐵,沉靜的外表下是難以測度的智慧與韌性。他身後的蒼狼部少年們,也大多氣質沉凝,眼神銳利而內斂。
頡利單於站在他們前方,他已換上了一身更為正式的、繡滿繁複金狼圖騰的玄色長袍,雖然胸前傷處的繃帶在袍服下隱約可見,臉色也依舊帶著失血後的蒼白,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與重壓之下的淩厲氣勢,卻如同實質般籠罩著整個殿堂。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眼前這群代表著北狄未來核心力量的少年,特彆是在博爾術那躍躍欲試的臉龐和蒙哥那沉靜思索的眉眼上停留了片刻。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殿內燃燒的鬆脂香氣,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
“金狼角力祭的號角已經吹響,整個草原的目光都彙聚在王庭。外麵,是數不清的、來自各個角落的所謂‘勇士’。”頡利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們渴望榮耀,渴望得到本單於的青睞,渴望一步登天。這很好,本單於需要狼群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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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嚴厲,目光如電:
“但是!你們要記住!你們是誰?!”他的聲音在石殿內回蕩,“你們是金狼!是蒼狼!是流淌著狼神最純粹血脈的子孫!你們的祖先,是這片草原的主宰!你們的榮耀,是與生俱來,更是用鐵與血鑄就的!絕非那些靠著一點蠻力、一點運氣,就想覬覦的賤民所能比擬!”
博爾術的胸膛猛地挺起,眼中爆發出更加熾熱的光芒,仿佛父親的話點燃了他骨子裡的驕傲之火。蒙哥則微微抬起了眼瞼,那雙深邃的眸子平靜地迎向頡利審視的目光,看不出太多波瀾,但緊握的手指似乎更用力了些。
“此次角力祭,意義非凡!”頡利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它不僅僅是為了選拔幾個勇士!它關乎我北狄王庭的威嚴!關乎狼神血脈不容置疑的至高地位!更關乎……整個部族能否在經曆內亂之後,重新凝聚力量,擰成一股繩,去洗刷恥辱,去奪回我們失去的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博爾術和蒙哥,語氣帶著深沉的期許與無形的鞭策:
“博爾術!蒙哥!你們是金狼與蒼狼未來的頭狼!你們的肩上,擔著部族的興衰!本單於要你們,在這場萬眾矚目的盛會上,用你們無可爭議的力量、智慧、還有……血脈的威壓!讓所有部族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誰才是這草原真正的主人!誰才配得上‘狼神血脈’的榮光!讓那些懷有異心的豺狼,在你們的光芒下瑟瑟發抖!讓那些心存僥幸的蠢貨,徹底熄滅他們不該有的妄想!”
“用你們的勝利,告訴整個草原——金狼部的咆哮,依舊是天空下最震撼的雷霆!蒼狼部的利爪,依舊是撕碎一切敵人的鋒刃!三大狼部,同氣連枝,才是北狄真正的脊梁與未來!”他刻意強調了三大狼部,雖未提及咄吉出身的灰狼部,但言語間的拉攏與施壓之意昭然若揭。
“父汗放心!”博爾術第一個按捺不住,聲音洪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兒臣定當橫掃群雄,讓所有人都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金狼之威!那魁首之位,必是我博爾術的囊中之物!”
蒙哥也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冷靜:“大汗教誨,蒙哥銘記於心。蒼狼部子弟,定當全力以赴,不負狼神血脈之榮光,不負大汗之期許。”他的回答,沒有博爾術那般鋒芒畢露的必勝宣言,卻更加滴水不漏,隱含力量。
頡利看著眼前兩個氣質迥異卻都極為出色的少年,蒼白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極其淺淡、卻真實的笑意。這是他未來的希望,是鞏固王權的基石。他需要博爾術的勇猛去震懾,也需要蒙哥的智慧去製衡。
“很好!”頡利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他正欲再勉勵幾句,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謹慎的腳步聲。
一名身著噬月狼騎標誌性銀甲、氣息精悍的侍衛在門口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地稟報:“啟稟大汗!各部族長已齊聚金帳,部族大會,恭候大汗聖駕!”
頡利臉上的那一絲笑意瞬間斂去,重新覆上屬於單於的威嚴與深沉。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麵前這群代表著三大狼部未來希望的少年們,那眼神複雜,包含著期許、警告,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去吧,好好準備。讓整個草原,記住你們的名字!”他留下這句話,不再多言,猛地一拂袍袖,轉身大步向殿外走去。玄色的袍角在冰冷的地麵上劃過一道淩厲的弧線,帶起一陣凜冽的風。
殿內,博爾術眼中戰意燃燒,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幼狼。蒙哥則緩緩鬆開緊握的手指,目光追隨著頡利離去的背影,深邃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隱晦的、仿佛洞悉了什麼的銳利光芒,一閃而逝。石殿內的空氣,隨著頡利的離去,似乎變得更加凝重,隻剩下少年們壓抑的呼吸和火盆中鬆脂燃燒的劈啪聲。
而在王庭的另一端,那象征著最高權力的金狼汗帳內,此刻已是人頭攢動。來自草原各大部族的族長或代表們,身著最隆重的禮服,按照部族實力和與王庭的親疏遠近,分列帳中左右。帳內巨大的牛油蠟燭燃燒著,將帳壁上那猙獰的金狼圖騰映照得愈發威嚴。空氣中彌漫著上等奶茶、烤肉的香氣,以及一種無形的、緊張而壓抑的氣氛。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空懸的、巨大的狼首王座之上。
風暴的核心,即將轉動。頡利單於的腳步,正踏向這決定著北狄未來權力版圖的……部族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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