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鎮撫司值房內的空氣,因“並蒂蓮香”與永亭伯府的線索而凝固,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沈煉的目光在粗劣玉佩與邪異繡樣間反複巡梭,眼底寒芒愈盛。他知道,僅憑推測與間接線索,遠不足以撼動那潛藏於勳貴陰影下的龐然大物。他們需要更直接、更駭人的證據,需要一把能捅破這層膿瘡的、淬毒的尖刀。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角落裡那看似最不起眼、卻擁有著獨一無二天賦的李石頭身上。
“石頭。”沈煉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冰冷而清晰。
李石頭一個激靈,立刻站直:“大人!”
“永亭伯府的線索,不能硬闖。”沈煉走到他麵前,目光如炬,“但京城的地下,藏著無數見不得光的縫隙。趙小刀探到了‘香’,蘇姑娘憶起了‘紋’,現在,我需要你……鑽到最深的縫隙裡去,用你的眼睛,去看清那裡麵到底蠕動著什麼。”
李石頭瘦小的身軀微微繃緊,眼中閃過一絲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委以重任的、混雜著恐懼的興奮。他重重點頭:“大人吩咐!小的……萬死不辭!”
“我不要你死。”沈煉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重,“我要你活著回來,把你看到、聽到的一切,一字不落地告訴我。目標是——找到‘並蒂蓮香’的流向,確認永亭伯府或者其他‘豪客’,是否真的在‘消費’這種‘貨’。”
“明白!”李石頭咽了口唾沫,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行動計劃迅速製定。趙小刀通過特殊渠道,弄來了一張皺巴巴、帶著汗漬和廉價脂粉味的“暗市”入門帖——那是一場偽裝成前朝古玩鑒賞私會的夜集,地點在城南一處早已廢棄、卻傳聞鬨鬼的前朝國公彆院。風聲顯示,那裡偶爾會進行一些“特殊藏品”的私下交易。
入夜,陰雲蔽月。廢棄的國公彆院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殘骸,唯有側門一處角門,懸著兩盞蒙著厚厚紅綢、光線昏黃曖昧的燈籠,如同巨獸半睜半閉的、充滿惡意的眼睛。
李石頭換上了一身半舊不新、略顯寬大的綢緞袍子,臉上刻意抹了些油彩,扮作一個家道中落、卻又附庸風雅、試圖淘換點偏門貨色碰運氣的破落書生。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份混雜著緊張與決絕的情緒壓入心底,遞上帖子,低頭哈腰地融入了那幾個同樣鬼祟、沉默入場的人影之中。
門內,並非想象中的喧囂。一股濃烈的、試圖掩蓋什麼似的檀香與黴變混合的怪味撲麵而來。光線極其昏暗,隻有幾盞油燈在遠處搖曳,將巨大的、空曠的廳堂切割成明暗交織的迷宮。人影幢幢,低聲交談,卻都保持著一種詭異的距離感和沉默,仿佛每個人都在陰影中戴著無形的麵具。
這裡沒有琳琅滿目的古玩,隻有零星幾個攤位上,散亂地放著些真假難辨的瓷瓶、銅器。更多的“交易”,則在更深的陰影裡,通過隱秘的手勢、壓低的耳語、以及袖子裡傳遞的微小物品進行。
李石頭的心跳得飛快,手心全是汗。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像一抹真正的幽魂,在人群的邊緣遊弋,耳朵豎得像兔子,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捕捉著一切異常的碎片。
“……那尊遼金的菩薩像,關鍵是底座下的暗款……”
“……徽墨?嗬嗬,我這有真正宋版的《淳化閣帖》殘頁,隻是價……”
“……上次那批‘生坑’的玉握,出手要快,見不得光……”
信息蕪雜,似乎真的是一場隱秘的古玩黑市。但李石頭沒有放棄,他憑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向著人流看似無意、實則隱隱彙聚的廳堂最深處挪動。
越往裡,光線越暗,空氣也愈發滯重渾濁。那檀香味越來越濃,卻依舊蓋不住一絲絲……極其細微的、甜膩中帶著腥氣的異樣味道。
忽然,前方一陣極其輕微的騷動。幾個人影無聲地彙向一扇隱蔽的、垂著厚重黑色帷幔的側門。一個管家模樣、麵無表情的中年人守在門口,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個接近者,偶爾極其輕微地點一下頭,被允許進入者便迅速閃入帷幔之後。
李石頭屏住呼吸,借著前方一個胖子的遮擋,悄悄靠近。他聽到那胖子用極低的聲音對管家說了一句:“……‘香婆婆’的貨,到了麼?”
管家眼皮都未抬,隻是極其輕微地頷首。
李石頭心中巨震!香婆婆!趙小刀探到的迷香配製者!
就在胖子進去、帷幔將落未落的瞬間,李石頭冒險將一枚小石子彈向相反方向的黑暗角落,發出一聲輕響。管家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李石頭如同泥鰍般,貼著那胖子的後背,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帷幔之後!
門內,是另一番天地!
空間不大,光線是一種令人不適的、帶著淡粉色的朦朧光暈,源自壁上幾盞罩著特殊紗罩的燈。空氣中那股甜膩腥氣的味道陡然濃烈起來,聞之令人頭腦微微發暈,心生躁動。
而更讓李石頭頭皮發麻、血液幾乎凍結的是眼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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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名年輕女子,身著薄如蟬翼的紗衣,如同提線木偶般,靜靜地站在或坐在鋪著錦緞的矮榻上。她們容貌皆屬上乘,但眼神空洞無物,臉上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僵硬的潮紅,嘴角甚至殘留著癡傻的笑意。顯然,都被藥物徹底控製了心神!
她們頸間、腕上,戴著標示價格的玉牌。周圍,幾個穿著體麵、卻麵目模糊的男子,如同挑選牲口般,沉默地、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她們,偶爾伸出手,粗暴地抬起她們的下巴,檢查牙口,或是用手指劃過她們的肌膚,測試彈性。
一個尖細的、如同太監般的聲音在角落裡低低響起:“……這批‘揚州瘦馬’是上個月底剛到的,琴棋書畫都通了點皮毛,最是溫順可人……那邊兩個‘波斯胡姬’,碧眼雪膚,彆有一番風味,隻是性子野些,費了老大的‘香’才馴服……”
李石頭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胃裡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舌尖,用劇痛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將身體縮在更深的陰影裡,耳朵捕捉著每一句對話。
“……永亭伯府前幾日訂的那對‘並蒂蓮’,準備好了麼?世子爺催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