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郡王府案的塵埃,在權力的殿堂之上已然落定。然而,在那金碧輝煌的殿宇之下、盤根錯節的陰影之中,一些嗅覺遠比常人敏銳的龐然大物,卻從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下,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帶著危險氣息的漣漪。沈煉這個名字,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雖未激起驚濤駭浪,卻讓潛伏在潭底的巨鱷,微微睜開了冰冷的眼睛。
成國公府,地底密室。
這裡深藏於府邸花園的假山之下,入口隱蔽得如同天然石縫。沿著狹窄而潮濕的石階蜿蜒而下,空氣變得陰冷刺骨,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常年不散的黴味。密室內不見天日,僅靠牆壁上幾盞長明不滅的獸頭油燈照明,跳動的火苗將室內映照得影影綽綽,更添幾分詭譎與壓抑。
成國公朱希忠,並未穿著象征身份的國公常服,隻著一身玄色暗紋錦緞便袍,背對著幽暗的光源,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山巒,矗立在密室中央一張巨大的、鋪著軍事輿圖的紫檀木案前。他的麵容隱在陰影裡,看不真切,唯有一雙在昏暗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偶爾掠過輿圖上象征各方勢力的標記時,會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寒芒。
密室角落,如同鬼魅般肅立著兩人。一位是麵容清臒、眼神深邃的首席幕僚吳先生;另一位則是氣息冰冷、臉上刀疤猙獰的死士頭領“灰隼”。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隻有燈花偶爾爆開的細微“劈啪”聲,敲擊著死寂。
良久,朱希忠並未轉身,低沉而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緩緩響起,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
“北鎮撫司那邊……近來,似乎有些不安分的動靜。”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輿圖的邊緣,“那個叫沈煉的……總旗?名字,近來聽得有些煩了。”
吳先生微微躬身,聲音平和卻切中要害:“回國公爺,確是如此。永嘉郡王府一案後,此子之名,雖未見於邸報,卻在某些特定的圈子裡,悄然傳開了。傳聞其心思縝密,善於在底層鑽營,於看似無解的僵局中,常能尋得蹊徑。”他措辭謹慎,卻點明了關鍵。
“蹊徑?”朱希忠冷哼一聲,聲音中透出毫不掩飾的譏諷與寒意,“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鬼蜮伎倆!本公原以為,那件事……早已了結乾淨。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旗官,僥幸撿了條命,就該懂得夾起尾巴做人!”他的語氣陡然轉厲,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慍怒:“如今倒好,非但不知收斂,反而借機揚名?是誰給他的膽子?鄭坤那條老狗?還是……他背後,另有高人指點?”
這看似平靜的質問,卻讓密室內的溫度驟然又降低了幾分。沈煉名聲的鵲起,在朱希忠看來,絕非簡單的“能乾”所能解釋。這更像是一種失控的信號,一種對他權威的潛在挑釁。一個本應被碾碎、被遺忘的棋子,非但跳出了棋盤,還似乎有了成為新棋手的趨勢?這絕不容忍!
灰隼適時地開口,聲音沙啞而冰冷,如同刀鋒刮過骨頭:“回國公爺,根據近日監視,沈煉及其手下行事愈發謹慎,深居簡出。但其手下眼線,活動範圍似有擴大之勢,雖極其隱秘,卻難逃我方耳目。尤其……其對南城一些陳年舊事、乃至與服務顯貴府邸相關的邊緣行當,似乎……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他沒有明說“福順洗衣坊”,但暗示的意味已十分明顯。
朱希忠猛地轉過身!
油燈的光暈終於照亮了他一半的臉龐。那張平日裡保養得宜、威嚴持重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暴怒的扭曲,隻有一種冰冷到極致的、近乎虛無的平靜。但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射出的目光,卻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蘊含著滔天的殺意!
“興趣?”他輕聲重複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冷酷的弧度,“他對什麼有興趣,本公不在乎。本公在乎的是,他有沒有那個命,去滿足他的‘興趣’!”
他目光如刀,射向灰隼:“灰隼。”
“屬下在!”
“加派人手!”朱希忠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給本公死死盯住他!他每日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去了什麼地方,哪怕是他晚上起夜幾次,本公都要知道!”他的語氣越來越冷,越來越重:“評估清楚!這小小的名聲,到底是他自己掙來的運氣,還是……背後真有不怕死的在撐腰?”他頓了頓,眼中凶光畢露:“必要時……”他沒有說完,但那未儘的語意,比任何明確的指令都更加令人膽寒。
“屬下明白!”灰隼凜然應命,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陰影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密室。
密室中,隻剩下朱希忠和吳先生。
朱希忠踱步到牆邊,負手而立,望著牆壁上那搖曳跳動的燈影,良久,才幽幽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吳先生說:
“這京城……總有些不知死活的東西,以為能窺得天機,攪動風雲。”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種絕對權力掌控者的冷酷決絕:“殊不知,風雲……豈是螻蟻可以攪動的?既然他自己往刀口上撞……那就怪不得本公,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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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一時間,東廠某處位於皇城角落、毫不起眼的署衙值房內。
這裡的陳設簡單得近乎簡陋,與北鎮撫司的威嚴氣象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廉價煙草和陳舊卷宗混合的氣味。東廠掌刑千戶張檔頭,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貼裡,歪坐在一張硬木太師椅上,雙腳隨意地蹺在案角,手中把玩著一對已經被摩挲得油光鋥亮的鐵核桃。
一名身著褐色番子服、麵容精乾的心腹,正垂手站在下首,低聲彙報著。
“……北鎮撫司那邊,鄭坤老兒近來倒是安穩。不過,他手下那個新冒出頭的總旗,叫沈煉的,風頭不小。”心腹番子語氣平淡,如同在陳述一件尋常公務。
“沈煉?”張檔頭三角眼一眯,鐵核桃在掌心轉得更快了,“就是那個……把永嘉郡王府的屎盆子,扣到‘一陣風’頭上的小子?”
“正是。傳聞此子頗有些手段,尤其擅長處理那些……嗯,不太方便擺在明麵上的‘棘手事’。”心腹番子斟酌著用詞。
“哦?”張檔頭來了興趣,嘴角咧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露出一口被煙草熏得發黃的牙齒,“擅長處理‘棘手事’?嘿嘿,這倒有點意思。”他放下腳,身體前傾,眼中閃爍著一種如同發現新奇玩具般的光芒:“仔細說說,怎麼個‘擅長’法?是手黑?還是心細?或者……是鄭坤那老狐狸故意推出來攪混水的?”
心腹番子連忙將打聽到的關於沈煉如何“摸排艱辛”、“關鍵突破”的傳聞,詳細稟報。
張檔頭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眼中精光閃爍。待心腹說完,他沉吟片刻,陰惻惻地笑道:“看來,是塊好材料啊。鄭坤那條老狗,運氣倒是不錯,撿了這麼個能咬人的。”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狡黠而冷酷:“不過嘛……這好刀,也得看握在誰手裡。放在鄭坤那兒,頂多也就是條看家護院的惡犬。要是能……嘿嘿……”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不言而喻。在東廠看來,沈煉這種“能乾”且“懂得辦事”的下層軍官,正是一把可以用來乾“臟活”、“險活”的絕佳利器。若能將其拉攏、控製,或至少加以利用,無疑能在與北鎮撫司的明爭暗鬥中,多一枚重要的棋子。
“去,”張檔頭對心腹吩咐道,“給咱家把沈煉的底細,摸個底朝天!他家裡幾口人,祖上乾什麼的,有什麼嗜好,怕什麼,想要什麼……都給咱家查清楚!看看這塊材料,到底能不能為我所用!”
“是!屬下明白!”心腹番子躬身領命,快步退下。
張檔頭重新將腳蹺回案上,眯著眼,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臉上露出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充滿算計的愜意笑容。
無聲無息間,兩張更大、更密、也更危險的網,已從不同的方向,向著尚在迷霧中摸索前行的沈煉,悄然罩下。
一方,是殺機畢露、欲除之而後快的成國公府,視其為必須碾碎的潛在威脅。
另一方,是興趣盎然、欲將其收為己用的東廠勢力,視其為可供打磨利用的鋒利刀刃。
沈煉在不知不覺中,已從相對隱蔽的狀態,被推到了這幾股足以翻雲覆雨的強大勢力交叉審視的焦點位置之上。他那初起的、僅限於特定圈層的名聲,非但未能成為護身符,反而像黑夜中點燃的火把,既照亮了前路,也暴露了自己,引來了更多、更凶猛的窺視者。
忌憚與審視,如同無形的枷鎖,悄然收緊。
前方的道路,愈發凶險難測。
而這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暗戰,也隨之進入了更加波譎雲詭的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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