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日爾曼行省首府科隆,總督府邸的宴會廳內,燈火通明,氣氛卻與羅馬的沙龍迥異。伽爾巴將軍為歡迎呂師囊舉行的接風宴會上,主角並非美酒佳肴,而是那些聞訊趕來的日耳曼地區領主夫人們。
這些夫人小姐們,確實如伽爾巴夫人所言,帶著一股未被羅馬文明完全馴化的野性活力。她們身著昂貴的絲綢與皮草,佩戴著粗獷的金飾和寶石,珠光寶氣之下,是曬成小麥色的皮膚和好奇大膽的眼神。她們對這位來自遙遠東方、據說深諳“婦德”的學者充滿了興趣,等不及正式的引薦,便紛紛圍攏上來,七嘴八舌,試圖模仿羅馬貴婦的優雅儀態,卻總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東施效顰,反而透出一種彆樣的生機勃勃。
伽爾巴將軍本人則顯得豪爽而直接,對呂師囊表示了歡迎,但言辭間更關心東方的軍事技術和哲學能否用於強化邊防,對“婦德”之說似乎興趣寥寥。
翌日,婦德學堂正式開課。地點設在總督府的一間偏廳內。夫人小姐們早早到來,依舊嘰嘰喳喳,好奇地打量著講台上那位沉靜的東方先生。
呂師囊清了清嗓子,開始講授他的第一課:“今日,我等先論人禽之彆。”
他從東方儒家的“仁者愛人”、“明倫察物”講起,闡述人與禽獸的根本區彆在於倫理道德、禮義廉恥,在於能克製本能、追求更高層麵的精神價值。他引經據典,娓娓道來,試圖為這些北地的女子建立起文明的道德框架。
課堂中,夫人們起初還覺得新奇,漸漸有些似懂非懂,甚至有人開始走神。就在呂師囊以為這堂課收效甚微時,他的目光掃過教室最後排,忽然定格。
不知何時,那裡悄然多了一位女子。
她身著一襲簡單的黑色長裙,未施粉黛,身上沒有任何珠寶裝飾,卻自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場。她安靜地坐在角落,麵容清麗卻帶著一絲疏離,一雙眼睛尤其引人注目——那眼眸幽深如同古井,仿佛能洞穿人心,又似蘊含著無儘的智慧與……一絲非人的野性。正是昨日宴會上未曾出現的女先知,維利達。
她的目光與呂師囊在空中短暫相接,沒有回避,也沒有情緒,隻是平靜地聽著,仿佛在評估他所講的每一個字。
呂師囊心中微凜,但麵上不動聲色,繼續將課程講完。
課後,夫人們行禮告退,依舊議論紛紛,多半是討論呂師囊的異域風采多於課程內容。呂師囊正在整理書卷,那位黑衣女子卻主動走了過來。
“呂先生。”她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既不清脆也不沙啞,“您的課很有趣。可否賞光,至寒舍一敘?關於……人禽之彆,我有些不同的見解願與先生探討。”
呂師囊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他頷首答應:“恭敬不如從命。”
維利達的居所並不在繁華的城區,而是在萊茵河畔一處僻靜的丘陵上。與呂師囊想象中陰森詭異的巫師洞穴截然不同,這是一座寬敞明亮的木石結構房屋,巨大的窗戶迎接著陽光,屋內乾淨整潔,裝飾著奇花異草,牆上掛著抽象的羊毛掛毯,家具簡潔而高雅,充滿了自然氣息與某種獨特的藝術感,絲毫不像是一位掌控著狂暴“獸罡”之人該住的地方。
維利達為呂師囊斟上一杯用野生花草泡製的熱茶,香氣清冽。
兩人對坐片刻,呂師囊率先開口,問出了那個盤旋在他心頭許久的問題:“維利達女士,呂某有一問,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有人性的獸於獸界,有獸性的人在人間,皆乃強者?”
維利達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幽深的眼眸。她沉默片刻,緩緩道:“先生以‘彆’論人禽,而我,以‘通’觀之。”
“人性並非憑空而來,獸性亦非全然野蠻。它們本同源於生命最深處那股奔流不息的力量之河。”她的聲音平靜而深邃,“在獸界,一頭擁有近乎人類智慧、懂得協作、甚至憐憫的狼王,能統禦狼群,開拓領地,是為強者。在人間,一個能敏銳感知危機、釋放野性力量、行事果決乃至冷酷的戰士或領袖,亦能脫穎而出,成就霸業,亦為強者。”
她看向呂師囊,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儒家外表:“強者,並非單指力量的強弱,更在於其對自身所處‘境’的適應與掌控。擁有人性的獸,超越了同類本能,更能利用智慧;擁有獸性的人,則撕破了文明有時脆弱的偽裝,更能直指生存與競爭的本質。”
“您所強調的‘人禽之彆’,是文明築起的堤壩,用以規訓洪水,塑造秩序,固然重要。但若忘了洪水本身亦是力量之源,這堤壩便易成為禁錮生機的牢籠。真正的強大,或許在於知堤壩之所在,亦曉洪水之威能,能於二者之間……自由往返。”
這番話,完全不同於呂師囊所熟悉的任何儒家或道家學說,帶著濃厚的自然哲學與神秘主義色彩,卻一針見血地解釋了他觀察到的現象。
呂師囊陷入沉思。他意識到,眼前這位女子,絕非簡單的女巫或神棍,而是一位對力量本質有著深刻獨到見解的哲人。她所掌控的“獸罡”,或許並非單純的野蠻之力,而是另一種形態的、對原始生命力量的深刻理解與運用。
科隆之水,遠比他想象的要深。而伽爾巴將軍的野心,背後站著這樣一位人物,其危險程度,遠超預期。這場關於“人禽之彆”的討論,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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