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秋日。嵩陽書院古柏森森,黃葉鋪金。講壇之上,朱熹一襲青衫,麵容清臒,目光卻溫潤而深邃,如古井映照天光。台下,濟濟一堂,不僅有太學生員,亦有聞訊趕來的官員士子,皆屏息凝神,欲聆聽這位當世大儒闡釋那玄之又玄的“誠”之奧義。
朱熹並未直接高頭講章,而是目光掃過眾人,緩聲開口,聲音平和卻字字清晰,仿佛帶著金石之音:
“諸君或聞‘誠者,天之道也’,然則此‘誠’究竟為何物?虛無縹緲乎?抑或實有所指?”他稍作停頓,讓問題在眾人心中沉澱,隨即自問自答:
“蓋氣之未分而能變合者即神。譬如這天地間,陰陽二氣,氤氳未分之時,已蘊含無窮變化、交合生成之潛能,此即是‘神’。此神,自其合一不測而謂之神爾,非氣之外有神也。”他強調,神並非獨立於氣之外的某種存在,而是氣本身那種精微不測、變化生生的本性。
“然此‘不測者’,雖有其象,無其形,非可以比類廣引而擬之,吾人卻可指認其本體,曰誠,曰天,曰仁,一言而儘之矣。”他將“誠”提升到與“天”、“仁”同等本體的高度。
為進一步闡明,他舉起了案幾上的一方硯台,那硯台色澤沉靜,質地堅實。
“諸君看此硯。”朱熹以手撫硯,徐徐道,“若夫神也者,含仁義中正之理而不倚於跡。製作此硯之匠心,所依循的規矩法度如平整、蓄墨),便是‘理’,此理蘊含在製作過程中,卻不依賴於任何具體的痕跡如某個特定刀工)而存在,這便是‘神’的一麵,為道之所從生,不能以一德名之。”
他輕輕叩擊硯台,發出清越之聲:“而此硯成器之後,成乎德者亦不著其象。它堅實耐用,發墨如油,這是它‘成德’之實效,但這‘德’並非一個可見的形象。吾人不得已而謂之曰誠。此‘誠’,以言其實有爾,非有一象可名之為誠也!”他明確指出,“誠”是用來形容它“真實不虛地擁有這些屬性堅實、發墨)”,而非有一個叫“誠”的具體形象附著在硯台上。
“故程子有言:‘陰陽有實之謂誠’。”他引用先賢之語,強化概念,“此‘實’,便是陰陽二氣交合運作中真實不妄的規律與效能。引申而言,誠者,心之所信,理之所信,事之有實者也。”無論是心中的信念如孝悌),還是天地間的定理如四季輪回),或是具體事物的屬性如硯台之堅),隻要是真實不妄的,皆可謂之“誠”。
“而不妄者氣之清通,天之誠也。”他進一步指出,這種真實無妄,源於宇宙本源之氣的清虛通明,這便是“天”本身的“誠”。
最後,他將“誠”與普遍性的“道”統一起來:“今夫道:古由之,今亦由之;己安之,人亦安之,曆古今人己而無異者,惟其實有之也。誠與道異名而同實者也。”道,之所以能貫穿古今、通達人我,正在於它的“實有”。因此,“誠”與“道”不過是同一實體的不同名稱。
“總而言之,”朱熹放下硯台,目光湛然,聲音愈發沉凝,“誠者,天理之實然,無人為之偽也。”
他環視若有所思的眾人,繼續舉例:“譬如孝。孝之理,本身是‘誠’,是真實存在於天地間的倫常。人子發自內心、無絲毫勉強地去奉養父母,此心此行,便是‘誠’的體現。若隻為博取孝名,或畏懼人言而行孝,其中摻雜了‘偽’,便非至誠。又如春日播種,秋日收獲,此乃天地生物之‘誠’,因其規律真實不妄。農夫順應此道,辛勤耕耘,方能有所得,此亦是踐‘誠’。”
“故而,‘誠’並非遠在天邊,它就在日用倫常之間,在萬物生長之中。識得此‘實理’,方能明辨真偽,篤實踐行,使吾心與天理相契,這便是‘誠’的功夫,亦是‘仁’的根基。”
一番講解,由器入道,由淺入深,將抽象的“誠”詮釋得清晰而富有生命力。台下眾人,無論是否完全領悟,皆感如沐春風,心中對“誠”的理解,不再局限於簡單的“誠實”道德範疇,而是看到了其背後深邃的宇宙論與本體論依據,以及它在成己成物中的根本地位。朱熹以其精微的思辨與平實的舉例,成功地將“天理之實然”的種子,播撒在了眾多士子的心田之中。而這關於“誠”的深刻認知,也將如涓涓細流,悄然滲透進大宋文教政策的方方麵麵,包括那遙遠而複雜的海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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