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寂之城
初冬的寒風卷過空蕩的許昌街道,呼嘯聲裡夾雜著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嗚咽。曾經繁華的東市,店鋪門板緊閉,蒙著厚厚的灰塵。幾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裡翻找著早已腐敗的殘渣,發出令人牙酸的撕扯聲。空氣裡彌漫著濃重到化不開的藥味、焚燒穢物的焦糊味,以及一種更深的、源自死亡的腐朽氣息。
一隊覆著厚厚麻布口鼻的兵卒,用濕布蒙住眼,沉默地推著幾輛板車。車上堆疊著裹草席的人形輪廓,有的還在微微蠕動、發出非人的呻吟,更多的則已徹底僵硬。車轍在青石板路上留下蜿蜒的暗色水漬,那是滲下的膿血。板車最終停在靠近城牆根的一片空曠地,那裡挖著巨大的深坑。石灰被粗暴地傾瀉下去,覆蓋住新抬來的屍體。濃烈的白煙騰起,混雜著皮肉焦灼的惡臭,又被凜冽的寒風攪散,飄向城區的每一個角落。
“十室九泣?”郭嘉戲誌才)站在司空府議政堂高聳的了望窗前,臉色蒼白,向來帶著幾分揶揄笑容的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他看著下方死寂的城市,聲音嘶啞,“哪裡還有泣聲?是十室九空,十室九僵!能哭出聲的,已是幸運。”
他的身後,議事廳氣氛壓抑如鉛。曹操林風)端坐主位,指關節用力按在冰冷的金屬案角,幾乎要嵌入其中。他的麵前攤開著一卷卷觸目驚心的急報文書,每一份都像一塊沉重的烙鐵,燙在試圖維持精密運轉的思維核心上。
“潁川郡長社縣,第一批隔離病坊十日,卒者過七成……死者堆積,焚燒不及……”
“陳留郡尉報,郡兵營染疫者三千,已失戰力……糧道斷絕……”
“豫州牧報,汝南、沛國、下邳三郡名醫,亡者過百……藥石殆儘,人心潰散……”
“明公,”荀彧的聲音低沉而疲憊,他眼中布滿血絲,將另一份加急文書呈上,“鄴城消息。河北諸郡,疫勢之烈,尤甚中原。袁本初強令封城,坊市隔絕,懸白布者門內外不得交通……然城內藥資已近枯竭,太醫院派出的醫官,自身染疾、殉職者亦不在少數。袁公…似有焦躁遷怒之意,信中再提‘格物戾氣’之說。”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從曹操身上彌漫開來。他眼中屬於林風的代碼洪流在瘋狂閃爍,試圖從這鋪天蓋地的混亂數據中尋找一個清晰的、可以執行的指令集。但每一次模擬推演,結局都指向同一個深淵:失控。絕對的社會秩序失控。生產停滯、兵力瓦解、信息阻隔、後勤崩潰……瘟疫,這最原始的恐怖,正以指數級增長的速度,摧毀著他嘔心瀝血構建的係統根基。
“格物…戾氣?”曹操的聲音像是從金屬摩擦中擠出,冰冷而危險,“他袁本初坐擁河北膏腴,儘攬天下名醫,此刻不思如何救人於水火,反來糾纏此等無稽之談?他治下的鄴城,不也成了一座等死的囚籠?!”
他猛地站起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股勁風。“疫病不分敵我!此非曹袁之爭,是活人與瘟神之戰!若冀州崩,中原豈能獨存?兗豫糧草,可支撐幾日?若流民裹挾疫氣衝關,誰能抵擋?荀令君!”
“臣在。”荀彧肅然躬身。
“立刻擬令!”曹操語速快如疾風,思維在絕境中強行切入高效模式,“一、命鐘繇、滿寵!許昌、洛陽、陳留三城,及所有控製下郡縣,即刻實行最嚴封控!城門緊閉,坊市分隔,以軍法守之!城內所有空地,凡遠離水源、下風處,開挖隔離深坑!焚燒隊日夜輪值,屍骸、穢物、染疫者廢棄之物,一律焚毀深埋,石灰加倍使用!二、征調所有府庫存糧、存藥!府庫不足,即征用世家豪強囤積之貨!告訴他們,守不住城,留糧留藥何用?三、以司空府名義,通令各州郡:凡有良方、有防疫之策者,無論出身,不論地域,即刻上報!驗之有效,賞千金,授官職!若有敢囤積居奇,散布謠言,或抗拒隔離者——立斬無赦!”
命令如冰冷的鐵流,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郭嘉眼神微動:“明公,征調世家…恐激變…”
“激變?”曹操猛地回頭,眼神銳利如刀,掃過郭嘉和沉默的戲誌才,“是讓他們在城裡抱著金銀藥材等死,還是把他們和流民一起推到城外自生自滅?讓他們選!孤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用囤積之貨,換一線生機!這是交易,不是剝奪!速辦!”
“諾!”荀彧深知此刻已無回旋餘地,立刻領命而去。
“奉孝,”曹操的目光轉向郭嘉,語氣稍緩,但依舊凝重,“你的任務更重。校事府所有暗樁,全部啟動!我要知道疫區真實情況,每一州、每一郡、甚至重點縣城!疫情變化、官員反應、民心動向、流民去向!特彆是…袁紹那邊,他下一步準備做什麼?還有,‘群星會’的同伴,他們各自的處境如何?任何異常,任何有用的消息,哪怕是一點防疫的土方,即刻報我!信息!我們現在最缺的是真實的信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明白。”郭嘉眼中精光一閃,這是對他掌控網絡能力的極限挑戰。“我會讓洛陽的‘眼睛’動起來,冀州那邊…也會想辦法。”
曹操點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死寂的城池。胸膛裡屬於林風的部分在無聲嘶吼:隔離、消殺、信息、物資——這是對抗瘟疫最基礎的邏輯鏈條!他現在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將這條斷裂的鏈條,用鐵腕強行焊接起來!哪怕代價是血流成河,秩序也必須重建!否則,就是大家一起在混亂中腐爛!
二、鄴城·太醫院總署的絕境
鄴城太醫院總署的後院,濃烈的草藥焚燒氣味幾乎成了凝固的空氣。甄宓方晴)剛剛直起身,從一張簡陋的木板病床邊離開。病人是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持續的高熱驚厥剛剛被一套複雜而精準的按壓穴位手法勉強控製住,呼吸暫時平穩了些,但臉上異樣的潮紅和眼瞼下的淤青昭示著病情依舊凶險。
汗水浸透了甄宓素麻的內衫,又在她深青色的外袍上洇開深色的痕跡。她走到角落的冷水盆前,將雙手連同小臂用力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近乎自虐般的寒冷刺激讓她因極度疲憊而昏沉的頭腦瞬間清明了幾分。她用力搓洗著,指甲縫裡似乎還殘留著為上一個咳血病人按壓止血時沾染的粘膩感。
“夫人!您不能再這樣硬撐了!”頭發花白的老醫官王歧聲音沙啞地勸道,他看著甄宓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嘴唇,“兩天兩夜了,鐵打的人也受不住!您要是倒了,這總署…這天下的醫者,心氣就真的散了!”
甄宓搖搖頭,透過覆麵的厚重藥布,聲音悶而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王老,清點結果如何?城西三個重症隔離坊,現有病人多少?庫存的黃連、黃芩、柴胡、生石膏,夠支撐多久?還有艾草、蒼術,熏消的存量還有多少?”
王歧眼中閃過一絲哀痛,正要回答,外麵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衝破了後院相對凝重的寂靜。一個同樣覆著藥布的中年醫匠跌跌撞撞衝了進來,手裡緊緊攥著一卷帛書,聲音帶著哭腔,止不住地顫抖:
“夫人!夫人!不好了!城北…城北大慈安寺隔離點…韓副院判!韓副院判他…染疾了!高熱不退,咳血不止…人…人已經抬進重症坊了!”
“什麼?!”
整個後院淨室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正在忙碌的醫官、藥童、正在分揀藥材的健婦,動作都僵在了半空。時間仿佛凝固了,隻剩下濃重的藥味和病人隱隱傳來的呻吟還在空氣中流動。
韓副院判!韓文德!
那是太醫院的定海神針!是與甄宓在鄴城並肩作戰,最早支持她建立隔離體係,精通疫病診治,經驗最為豐富的元老!是她在洶湧的疫情中,最堅實的左膀右臂!連他都倒下了?
一股冰冷的、混雜著驚駭與絕望的洪流瞬間衝垮了甄宓苦苦維持的理智堤壩。她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腳下虛浮,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了一步。旁邊的王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搖晃的身體。
“夫人!”王歧的聲音也變了調。
冰冷的寒氣包裹著巨大的恐懼,從腳底直竄上頭頂。甄宓感到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人力!最核心的人力資源正在被瘟疫以最殘酷的方式無情吞噬!韓文德這樣的國手倒下,不僅意味著一個頂尖醫者的隕落,更意味著整個防疫體係最關鍵的支撐點斷裂了!
她深深地、艱難地呼吸著,強迫自己從那瞬間的眩暈和絕望中掙脫出來。外科醫生麵對大出血時的決斷力在這一刻被逼到了極限。她沒有時間悲傷。
“王老!”甄宓猛地站直身體,聲音透過藥布,雖依舊嘶啞疲憊,卻重新凝聚起一種鋼鐵般的沉靜和力量,如同手術台上發出的指令,“立刻!馬上!第一,整理鄴城所有登記在冊、曾有過疫病診治經驗的醫者名單!無論官醫、遊方、僧道、甚至江湖鈴醫!隻要活著的,全部!第二,立刻派人,持我的腰牌,向大將軍府彙報韓副院判染疾,並請求緊急征調!第三,打開庫房最後那批封存的陳年艾葉和雄黃!不夠就想辦法!通知所有隔離點、所有尚能運作的官署、軍營、坊市!給我熏!不間斷地熏!所有地方,尤其是通風口、角落、汙水溝!用濃煙嗆死那些看不見的瘟神!”
她的目光掃過庭院裡密密麻麻看不到儘頭的草棚病患,掃過堆積如山卻以肉眼可見速度減少的藥材,最後落在王歧那張絕望而悲愴的臉上:“我們沒有退路了。韓老的倒下,不是結束。是告訴我們,戰鬥才剛剛開始,而且,我們必須贏得更快!去辦!”
三、星火連線·無形的戰疫指揮部
暮色四合,許昌司空府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燈火通明的密室。
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巨大的、臨時拚接起來的輿圖。代表瘟疫的猩紅色墨跡如同猙獰擴散的瘡疤,覆蓋了大片中原和河北的土地。許昌、洛陽、鄴城幾個核心點則被重重地圈了起來,旁邊密密麻麻標注著最新的死亡人數、隔離區狀況、藥糧儲備等冰冷數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曹操林風)站在圖前,頎長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他的手指正用力點在代表鄴城的位置上。郭嘉戲誌才)坐在一旁,麵前攤開幾份剛剛由信鷹傳遞來的密報,他正用特製的炭筆快速在另一張紙上勾畫著什麼。
“鄴城情況比預想的更糟。”郭嘉的聲音低沉而凝重,“甄宓夫人那邊的太醫院係統接近崩潰邊緣。骨乾醫官損失慘重,包括韓文德,幾乎去了半壁江山。藥庫告罄。袁本初雖下達了嚴令封城隔離,但力度和精細度遠不及我方,城內秩序混亂,世家大族陽奉陰違,私藏物資嚴重。更麻煩的是…”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曹操:“袁紹本人,似乎正被巨大的恐懼和憤怒支配。他頻繁召集親信閉門密議,內容雖難探知全貌,但種種跡象表明,他正考慮采取極端措施。可能包括…強行驅趕部分區域的染疫者出城,甚至…放任某些已無法控製的隔離點自生自滅。”郭嘉的指尖在鄴城周邊幾個被重點標記的衛星城上點了點。
曹操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眼中寒光閃爍。手指無意識地在輿圖上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那是他高速計算時的習慣動作。“自毀長城…他想把鄴城變成一個巨大的墳場,然後用火燒光嗎?愚蠢!流民一旦失控衝出,瘟疫會像野火一樣燎原!河北一亂,兗豫休想獨善其身!”他猛地轉身,“奉孝,我們這邊儲備的藥材,擠一擠,能拿出多少?”
郭嘉迅速報出一個數字:“倉曹那邊剛盤過庫。黃連、黃芩、金銀花等清熱解毒的君藥,存量不足一成五,且需優先供給軍隊和核心工坊區。艾草、石灰等消殺之物尚有三成餘量。恐怕…杯水車薪。”
“擠!優先保障一線隔離區!特彆是醫護人員!”曹操毫不猶豫,“調出三成…不!四成!通過我們在冀州的秘密渠道,設法運抵鄴城太醫院,直接交給甄宓!告訴她,這是‘星火’的支援!讓她務必穩住鄴城局麵!同時,把許昌這邊《緊急防疫十二律》謄抄一份,連同我手令,一並送過去!讓她因地製宜,速速推行!”
這時,密室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青銅風鈴,發出了一陣極其輕微、卻富有節奏的叮咚聲。不是風吹,是某種特定的頻率震動。曹操和郭嘉同時神色一凜。
曹操迅速走到角落一個特製的銅管傳音裝置前,按下機括。一個帶著明顯乾擾雜音、但尚算清晰的女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激動:“…許昌…許昌…這裡是洛陽‘蘭台’!蔡琰收到…甄宓姐的緊急求助信號…印刷坊…印坊已啟動最大產能…按甄宓姐提供的文稿…《時疫防護簡易手冊》《疫病家庭照護要點》…首版…首版各五千份…已完成…明日即可通過驛道…最快速送往鄴城、陳留、潁川…重疫區…”
是蔡琰蘇清)的聲音!利用銅管傳聲技術,在最混亂的時刻,艱難地建立了臨時通訊!
“文姬!”曹操的聲音明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做得好!手冊內容,務必確保通俗準確!”
“明白!文稿經…經三位有疫症經驗的洛陽老醫審閱過…力求…力求無誤…”蔡琰的聲音斷續,顯然信號不穩,“另…貂蟬妹在洛陽組織了一支小規模的‘勸救隊’…用戲劇快板的形式…在尚能維持秩序的坊市…宣講防疫知識…效果…效果似乎不錯…能穩定人心…”
“好!讓貂蟬務必注意自身防護!”曹操立刻指示,“文姬,你那邊也要萬分小心!洛陽樞紐,絕不能亂!”
信號變得極其嘈雜,蔡琰的聲音模糊下去:“…信號不穩…炭…緊缺…紙…快供應不上了…我們會堅持…堅持…星火…不滅…”聲音徹底中斷。
密室再次陷入沉寂,隻有銅管裡傳來的滋滋電流雜音。但方才短暫的連線,卻帶來了一股無形的暖流和力量。曹操轉過身,看向輿圖的目光雖然依舊凝重,卻少了幾分徹骨的冰冷。星火!這就是《星火憲章》在絕境中的力量!跨越地域,超越勢力,隻為同一個生存的目標!
“奉孝,”曹操的聲音沉穩下來,“將甄宓的《防疫十二律》和蔡琰的《簡易手冊》內容,立即整合,形成標準指令!通過我們能掌握的所有渠道——驛站、商隊、甚至流民中的暗線——向所有受控區域發布!我要這防疫之法,像風一樣吹遍每一個還能聽到命令的角落!”
“是!”郭嘉眼中也燃起了鬥誌,迅速鋪開紙張。
“還有,”曹操的指尖重重落在輿圖上一處尚未被猩紅完全覆蓋的區域——那是劉備所在的荊州方向,“派人,八百裡加急!聯絡劉玄德!告訴他中原、河北的慘狀!荊州、益州務必未雨綢繆,嚴控出入!請他…傾儘全力,調集他所能搜集到的藥草、有經驗的醫者,支援中原!告訴他,這不是借!是‘星火’盟誓下的共禦天災!唇亡齒寒!”
曹操的語氣斬釘截鐵。此刻,他代表的不僅是曹氏的霸業,更是“群星會”在絕望中試圖凝聚的最後共識——生存高於一切!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四、清河郡·壁壘森嚴下的犧牲
夜幕低垂,凜冽的寒風卷著碎雪,打得人臉頰生疼。清河郡治所甘陵城外,一片臨時征用的、地勢較高的荒坡上,火光點點,映照出無數低矮簡陋的草棚輪廓。這裡便是郡府設立的臨時隔離區之一。空氣中彌漫著濃得令人作嘔的草藥煙熏味、排泄物氣味和死亡的氣息混雜在一起。
甄宓方晴)裹著厚厚的禦寒鬥篷,但依舊擋不住刺骨的寒意。她覆著藥布的臉上,隻露出一雙疲憊卻銳利如鷹的眼睛,正帶著幾名核心醫官巡視病坊。
“此處病坊為‘汙穢’區,症狀最重!醫工必須著雙層防護服,進出嚴格消毒!入口處水渠流動石灰水,必須趟過!手套、藥布每兩個時辰必須更換一次!若發現破損,立即廢棄!”她的聲音透過藥布,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戰戰兢兢的值守醫工耳中。她親自檢查了入口的消毒池,又嚴厲地指出一處草棚通風口被雜物堵塞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