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嚴令和以身作則下她身上的防護幾乎是所有人的兩倍厚),這個重症區雖然簡陋,卻奇跡般地維持著一種脆弱的秩序。然而,秩序並不能減輕痛苦。草棚內不時傳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痛苦的呻吟,甚至瀕死的哀嚎。一盞昏暗的油燈下,甄宓蹲在一個蜷縮的孩子身邊,快速檢查著脈象和瞳孔,果斷下令:“取冰囊!物理降溫!清心散加量!快!”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低級吏員袍服同樣裹得嚴實)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從隔離區外緣的黑暗中跑來,撲通一聲跪在甄宓麵前,帶著哭腔,聲音因寒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甄…甄夫人!求求您!救救李家屯吧!”
甄宓站起身,眉頭緊鎖:“李家屯?我記得已劃入‘疑症’觀察區?發生何事?”
“是…是觀察區沒錯!”吏員涕泗橫流,“但…但屯裡突然爆發!一天之內倒下了幾十口!咳血…高熱…症狀…症狀比這邊還凶!屯裡僅有的兩個識字的都快不行了!屯正…屯正剛斷氣!求夫人派醫官…派藥啊!再不去…全屯幾百口子…都要死絕了!”
周圍的醫官們臉色瞬間煞白。一個“疑症”觀察區突然爆發重症,而且來勢如此凶猛!這意味著什麼?是瘟疫出現了恐怖的新變種?還是隔離區本身已被攻破?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派人進去?那幾乎是送死!而且,重症區的醫官和藥物本就極度短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甄宓身上。
甄宓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穀底。她清晰地知道,以目前隔離區的力量,分兵去救李家屯,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連這裡本已脆弱的防線也一起被拖垮。醫學倫理上,這是必須做出的殘酷抉擇——犧牲少數,保全多數。冰冷的邏輯如同手術刀般清晰。
然而,就在她強迫自己開口做出那個“放棄”的決定時,那名跪著的吏員猛地抬起頭,眼中迸發出絕望的瘋狂光芒:“夫人!不能放棄啊!是…是袁夫人…袁夫人她家莊子旁邊的小寨子!昨天…昨天半夜,莊子上的人…把幾個咳血的佃戶…強行…強行趕進了李家屯!是他們!是他們把瘟神引進去的啊!”
如同晴天霹靂!
“什麼?!”甄宓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瞬間凍結成冰!劉夫人!袁紹的正妻!她竟然縱容甚至指使手下,為了保全自己家莊子的“乾淨”,將染病的佃戶像垃圾一樣驅趕到臨近的、尚未爆發的觀察區?!
冰冷的怒火瞬間取代了所有的疲憊和猶豫!這已不再是天災!這是赤裸裸的、草菅人命的謀殺!
“王老!”甄宓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異常淩厲,帶著一種決然的殺氣,“立刻!派出一支小隊!你親自帶隊!帶上我們最後的十份清心散,二十份基礎退熱藥!穿好全套防護!奔赴李家屯!設立臨時隔離點!儘力救治!同時,派人給我死死圍住那個莊子!一隻蒼蠅也不準飛出來!把那個膽敢縱容行凶的莊頭,給我鎖了!我要親自問話!”
“夫人!這太冒險了!而且人手…”王歧大驚失色。
“執行命令!”甄宓的目光如同利劍,穿透夜色,“告訴所有人!我們治的是病!更要斬斷這傳播瘟疫的惡!任何人敢為一己之私禍亂防疫大局,便是與整個冀州的活人為敵!格殺勿論!”
她的聲音在寒冷的夜風中回蕩,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這不是單純的醫者仁心,而是被逼到絕境的鬥士發出的怒吼。壁壘森嚴之下,不僅有疫病的屠刀,更有人心的劇毒!這條逆行之路,比她預想的更加荊棘密布,黑暗重重!
五、貂蟬的舞台與司馬懿的冷眼
陳留郡,一個勉強維持著表麵秩序的中型市集。寒風蕭瑟,行人稀少,個個麵色惶惶,步履匆匆。市集中央臨時搭起了一個簡陋的木台。
貂蟬柳煙)裹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素色棉襖,臉上同樣覆著遮擋口鼻的粗布,隻露出一雙剪水雙瞳。此刻,這雙美麗的眼眸裡沒有半分柔弱嫵媚,隻有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她站在台上,身邊是幾個同樣打扮、抱著簡單樂器的太醫院學徒和民間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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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了清被寒風嗆得有些發癢的嗓子,用儘力氣,讓自己的聲音穿透這壓抑的空氣:
“父老鄉親們!聽我一言!瘟神雖惡,並非無解!官府有令,隔離為上!家有病患,莫慌莫藏!速報裡正,送入病坊!通風開窗,莫聚一堂!流水洗手,石灰灑牆!艾葉熏屋,穢物深葬!……”
她一邊念著朗朗上口的防疫口訣,一邊配合著口訣的內容,做出清晰而有力的動作:揮手表示隔離,開窗的動作,洗手的姿勢,潑灑的模擬…她身邊的樂師則用簡單的絲竹和鼓點,將口訣的節奏感烘托得更強。
幾個藝人則在一旁,用誇張但通俗易懂的動作,表演著一出簡短的小戲:一戶人家發現有人發熱,驚慌失措想要隱瞞,結果全家染病,死了好幾個;另一戶則及時報告,被送入隔離區,雖然病人最終未能救回,但家人得以保全。鮮明的對比,衝擊著台下麻木而恐懼的心靈。
開始隻有寥寥數人駐足,眼神麻木。漸漸地,有人開始低聲跟著念叨口訣,有人看著小戲若有所思。一絲微弱的生氣,在這死寂的集市裡艱難地滋生。
“說得輕巧!進了那隔離坊,有幾個能活著出來?”突然,一個充滿怨毒和絕望的聲音在人群中炸響。一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中年漢子,雙眼赤紅地指著貂蟬,“我婆娘!我兒子!都送進去了!三天!就三天!全都沒了!連屍首都找不到!誰知道是不是被你們拖去一把火燒了!你們這些官家的人,站著說話不腰疼!什麼隔離?就是送死!是送死啊!”他的哭喊瞬間引爆了人群中積壓的恐懼和怒火。
“就是!那地方就是閻王殿!”
“誰知道你們安的什麼心!”
“我們哪也不去!要死就死在家裡!”
人群騷動起來,憤怒、恐懼、猜疑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幾個情緒激動的漢子開始向木台靠近,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護衛在台下的幾個郡兵緊張地握住了刀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貂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她強迫自己穩住心神,迎著那些憤怒絕望的目光,不退反進,一步跨到台前邊緣:
“這位大哥!我懂你的痛!撕心裂肺!”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共情和悲憤,“我的姐妹!我的兄弟!也有倒在那隔離坊裡的!我懂!我比誰都懂那種剜心刺骨的疼!”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中打轉,那不是偽裝,是想起太醫院裡不斷倒下的同袍而湧起的真實悲痛:
“可是大哥!你想想!想想你家裡剩下的親人!想想你隔壁的老鄰居!想想你還在牙牙學語的侄兒!你把他們留在家裡!留在你身邊!你看著他們燒起來,咳出血!看著他們痛苦掙紮,你卻束手無策!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一點點被瘟神拖走的滋味,難道比送進隔離坊更好受嗎?!”
她用儘全身力氣嘶喊著,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卻帶著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
“隔離坊裡有藥!有醫工!他們在拚命!在用命換命!進去,是九死一生!不進去,留在家裡…那是十死無生!還會拉著所有親近的人一起陪葬啊!大哥!我們不是送他們去死!我們是在求那一線生機!是在保護活下來的人!保護那些我們還能看見、還能抱住的親人啊!”
貂蟬聲淚俱下的控訴,如同重錘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那漢子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貂蟬,胸膛劇烈起伏,最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哭,頹然跪倒在地。人群中騷動的戾氣,被這洶湧的悲痛和血淋淋的現實暫時壓了下去。有人開始低聲啜泣,有人默默轉身離開,更多人則是茫然地看著木台,眼神複雜。
貂蟬抹去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聲音依舊帶著哽咽,卻努力恢複清晰:
“父老鄉親們!活下去!活下來!才有希望!官府在調藥!甄夫人在拚命!蔡夫人在印救命的手冊!隻要我們守住規矩!守住最後這條活路!天…總會亮的!大家…按剛才念的做!互相提醒!互相監督!為了那些還活著的親人!為了…我們還能看見的明天!”
勸救隊再次奏響了簡單的旋律,貂蟬重新開始宣講,台下的秩序在悲愴中艱難地維持著。然而,誰也沒注意到,在市集外圍一處不起眼的茶棚角落,一個裹著普通棉袍、戴著厚厚兜帽的身影,正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正是司馬懿仲達)。他奉曹操密令,以巡行禦史的身份,暗中考察陳留一線的防疫實況和民情吏治。
他看著台上聲嘶力竭、以真情和表演穩定人心的貂蟬,眼神幽深,如同不見底的寒潭。接著,他的目光掃過遠處籠罩在藥煙和死寂中的隔離區輪廓,掃過那些拖著板車的收屍兵卒,最後落在手中一份剛剛收到的、關於許昌、鄴城、乃至這個陳留隔離點“日死亡率”的密報數字上。
冰冷的數據,精準地勾勒出這場災難的殘酷曲線。司馬懿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計算一個極其複雜的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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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蔡琰…貂蟬…”他心中默念著這幾個在絕境中閃耀的名字,如同評估著幾枚特殊的棋子,“‘群星會’之女?果然非凡。這逆天而行的手腕與韌性…非常人所能及。然人力終有窮儘,天道…豈容輕侮?”
他的指尖在粗糙的陶碗邊緣緩緩劃過,目光再次投向那如同巨大傷疤般的隔離區,聲音低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疫,發於微末,而終成大劫。這焚屍的濃煙,能遮住這腐爛的真相多久?曹公的鐵腕,甄宓的仁術,貂蟬的悲情,蔡琰的墨香…能壓得住這洶湧的地火嗎?‘星火’…當真能燎原於這無邊的死寂?”他微微搖頭,兜帽下陰影中的臉龐,露出一絲近乎悲憫又洞察一切的冰冷笑容。這場席卷天下的瘟疫,不僅是一場人與疾病的戰爭,更是一麵照妖鏡,映照著人性的每一個角落,也檢驗著那試圖改變時代的《星火憲章》,是否真的足夠堅韌。
他緩緩起身,留下一枚銅錢在桌上,身影悄然彙入寒風蕭瑟的街道,仿佛從未出現過。而木台上,貂蟬的聲音依舊在寒風中倔強地回響,如同黑暗中搖曳的燭火,微弱,卻不肯熄滅。
六、彌留之刻·逆行的答案
深夜。潁水畔一處臨時搭建、四麵透風的巨大隔離棚區。寒風毫無阻礙地灌入,吹得掛在草棚間的油燈瘋狂搖曳,將扭曲的人影投在汙穢的草席和牆壁上。空氣冰冷刺骨,混雜著汗臭、血腥、排泄物和濃烈藥味的惡濁氣息。
陳墨感覺自己正被冰火反複撕裂。上一刻還如墜萬年冰窟,凍得骨髓都在哀嚎,牙齒咯咯作響;下一刻又被投入滾燙的熔岩地獄,五臟六腑都在沸騰,皮膚滾燙得仿佛要爆裂開來。劇烈的咳嗽像要把肺都撕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鏽味。視線是模糊扭曲的,耳朵裡充斥著嗡鳴,還有棚內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絕望的囈語,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焚燒屍骸的劈啪聲和焦糊味。
“鐵…木…水輪…”意識在灼熱和寒冷的夾擊中艱難掙紮,閃過往昔的畫麵。那些他親手設計、敲打出來的堅硬鋼鐵,精密的複合齒輪在水力的驅動下發出撼人心魄的轟鳴。它們曾是他對抗粗礪世界的底氣,是他為這個時代鍛造更強健筋骨的證明。
可現在呢?
瘟疫。這無形的敵人,比他所有圖紙上的對手都要可怕百倍。它們不與他引以為傲的機械造物正麵交鋒,卻狡猾地潛入血肉的縫隙,腐蝕著支撐一切創造與秩序的根基——人本身。沒了那些操作水輪、熔煉鋼鐵、推動車床的血肉之手,再堅硬的軸,再精妙的齒,也隻是一堆冰冷的死物。他嘔心瀝血的工坊,此刻想必也如同眼前這片草棚一般,陷入死寂和絕望了吧?
無邊的冰冷混著灼熱的絕望,幾乎要將他徹底吞沒。他用儘最後殘存的一絲力氣,滾燙的手指死死摳進身下冰冷粗糙的草席縫隙。手背上,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暗紅瘀斑,在昏黃的油燈下顯得格外刺目。這是死神的烙鐵印下的標記。
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那無邊黑暗的高熱深淵時,一點微涼而穩定的觸感,輕輕落在他的額心。
那觸感很輕,帶著一點薄繭,卻有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沉著力量。
陳墨渙散的瞳孔努力地聚焦。眼皮沉重如山,視線被高熱蒸騰得扭曲氤氳。透過眼前晃動模糊的、如同隔著一層血霧的光影,他艱難地捕捉到了一抹模糊的、極其乾淨的白色衣角,一張被厚厚藥布嚴密覆蓋住的臉龐。唯有那雙眼睛露在外麵。
那雙眼睛!
清澈,明淨,如同冬日裡未被任何塵埃沾染的清冽泉水。在這充滿了痛苦、汙穢和死亡氣息的絕望之地,這雙眼睛裡的冷靜和專注,是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清晰地穿透了一切渾濁,直直地映入了陳墨瀕臨崩潰的眼底。
那隻微涼的手,穩穩地搭在他的額上,如同測量著一場風暴的烈度。
接著,一個冷靜、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的女聲,透過厚厚的藥布,穿透了陳墨耳中所有的嗡鳴和雜音,清晰地響起在他即將沉寂的意識裡:
“高熱驚厥,脈象浮緊洪數。取冰囊敷額,速備清心散,濃煎!”
那聲音頓了頓,仿佛帶著一種穿透死亡迷霧的力量,斬釘截鐵地宣告:
“此人,還有救!”
這聲音,如同一道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光芒,驟然劈開了陳墨意識中無邊的黑暗濃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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