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的海風,帶著鹹腥與暖意,吹拂過丹徒港。新築的水泥碼頭向蔚藍的海麵延伸出粗獷有力的臂膀,巨大的“海鶻”船如巨鯨般安穩停泊其上。桅杆如林,繩索縱橫,卸下的貨物堆積如山:色澤沉鬱如血的胡椒、閃爍神秘幽光的寶石、造型奇詭的琉璃器皿、散發著濃烈異香的木料,以及一捆捆用陌生文字書寫的羊皮卷軸——這是孫權孫陽)耗費巨大心血組織的遠洋船隊,第三次從“西南大海”印度洋)滿載而歸。
然而,此刻港口最喧鬨的焦點,並非這些令人目眩的財富,而是碼頭深處那座被嚴密護衛起來、由巨大倉庫臨時改建的工坊。工坊內幾乎不見天日,窗戶被厚重的深色麻布簾幕層層遮蔽,唯餘中央區域被數十盞異常明亮、不斷搖曳的鯨油燈照耀得纖毫畢現。
空氣中彌漫著墨汁的澀香、獸皮的微膻、紙張的草木氣息,以及一種高度緊張、近乎窒息的氛圍。來自三次遠航的船長、通譯、畫師,以及孫權麾下最精通測繪的能吏,全都圍攏在工坊中央那張巨大得令人瞠目的木製平台周圍。平台之上,一張由數十張上等宣紙拚接而成的、幾乎覆蓋了整個台麵的巨大圖卷,正在眾人屏息的注視下,慢慢揭開它神秘的最後幾處角落。
平台正中央,“小喬”韓雪正跪坐著,身體繃成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她不再是那個閨閣中偶爾顯露異才的嬌俏少女,烏黑的長發被一根素銀簪草草挽起,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微紅的頰邊。她的臉頰明顯消瘦了,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星辰,燃燒著全神貫注的火焰。纖長的手指上沾染著墨跡與朱砂,此刻正穩穩地握著一支極細的鼠須筆,屏息凝神,將筆尖小心翼翼地探向圖卷東南海域一片尚未勾勒輪廓的空白水域。
一位滿臉風霜、缺了半隻耳朵的老船長,正操著濃重的吳地口音,輔以急促的手勢,反複描繪著他在上一次航行中遭遇的奇異景象:“姑娘!就是那處!船行至大海深處,忽見海麵如煮水般沸騰翻滾,水色赤褐!無數巨魚翻騰跳躍,小的如舟,大的……大的竟有小山丘般大小!背脊烏黑如鐵,噴起的水柱幾丈高!那水域氣息灼熱,腥風撲麵,船隊不敢久留,隻能遠遠繞開……”
韓雪的筆尖微微一顫,一滴濃墨險些墜落。她深吸一口氣,穩住手腕,目光在老船長急切的臉龐和眼前巨大的空白之間飛速遊弋。她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信息碎片:先前船隊帶回的某種巨大海獸的骨骼殘片特征描述;多年前在古籍中偶然瞥見的關於“南海巨黿”的模糊記載;更重要的,是自身那早已與宿主喬霜融為一體的、對地理與生物近乎本能的直覺與邏輯推演能力。這直覺在沸騰的腦海中進行著超越時代的、精密的生物地理學分析——巨大體型意味著深海環境,噴水意味著哺乳類呼吸,異常活躍區可能與海底火山活動帶來的豐富營養物質有關……
“隆脊、噴水、喜暖水……”她櫻唇微啟,聲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無形的知識對話。細筆落下,不疾不徐。先是一條流暢而龐大的曲線,勾勒出某種巨大生物充滿力量的脊背輪廓。緊接著,在它活動區域的核心位置,她筆走龍蛇,用朱砂點出一個醒目的、代表熱力活動的符號——一座抽象的、冒著煙氣的火山錐。寥寥數筆,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海獸活躍地熱異常區”,便在紙上豁然成型!那躍然紙上的巨大輪廓和警示意味十足的朱砂符號,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紙麵掙脫出來,帶著灼熱的氣息與驚濤駭浪。
“好!”旁邊負責記錄的一名年輕繪圖吏忍不住低聲喝彩,眼中滿是欽佩。
韓雪卻無暇回應。她的目光已如鷹隼般銳利地轉向圖卷的另一端,西北方向那片同樣令人心悸的巨大空白——那是遙遠的“西域之西”歐洲)。
一位剛從袁紹治下鄴城輾轉而來、風塵仆仆的粟特老胡商,正用生硬卻流利的漢話,激動地攤開一張邊緣殘破、繪滿彎彎曲曲如蛇行般文字的羊皮地圖。他枯瘦的手指在羊皮卷上一條蜿蜒的藍色粗線旁反複摩挲,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尊貴的製圖大師!看這裡!我的商隊,我的父祖輩,用駱駝蹄子和屍骨丈量出來的路!從安息波斯)的王都泰西封ctesiphon)出發,向西!渡過這條‘大西河’幼發拉底河底格裡斯河),穿過荒原和雪山……最終抵達!抵達那片被無數城邦分割、彼此廝殺不休的土地!”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羊皮卷西端一個用金色墨水繪製的、頭戴橄欖枝環的雄鷹徽記旁:“這裡!號稱‘萬城之城’的‘羅馬’roa)!它古老、強大、奢華!它的石頭大道像神的織毯鋪滿大地!它的水道橋如同山脈橫跨天空!但是!”老胡商的語氣陡然變得急促而沉痛,帶著一種見證過無數毀滅的滄桑,“它的心臟裂開了!東西分裂!一個皇帝在‘新羅馬’君士坦丁堡),依舊試圖掌控整個帝國;另一個皇帝在舊都羅馬,卻被日耳曼蠻族像狼群一樣圍困撕咬!公羊角哥特人)、大斧法蘭克人)、還有那些來自冰冷北方的長船海盜維京人)……戰火!劫掠!瘟疫!使得這條用黃金鋪就的商路……已經變成了吞噬商旅血肉的死亡之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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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商長歎一聲,渾濁的老眼裡是難以掩飾的恐懼和惋惜。他帶來的不僅是一條交通線,更是一幅強權崩塌、文明在蠻族洪流中掙紮的末日畫卷。
“東西分裂……內戰……蠻族入侵……”韓雪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粟特老商人的描述,與她前世課堂上那些關於羅馬帝國晚期衰亡史的知識碎片瞬間碰撞、印證、融合。一種跨越時空的悲涼與洞徹感攫住了她。她沒有立刻動筆,而是閉目凝神片刻,再睜開眼時,目光已如冰封的湖麵般沉靜。細筆蘸飽濃墨,在代表羅馬的位置,穩穩地畫下一個象征城市的雙重城牆符號。然而,這符號卻被一道觸目驚心的、如巨大傷痕般的深紅色鋸齒線——代表戰爭與分裂——從中無情地劈開!在代表羅馬城的符號兩側,她迅速勾勒出幾個極具象征性的粗糙圖騰:代表哥特人的銳利羊角、代表法蘭克人的沉重戰斧、代表維京人的猙獰長船龍首!這些蠻族標識如同貪婪的鬣狗,從北方的濃重陰影中探出獠牙利爪,緊緊圍困著那道代表分裂的紅色傷痕。最後,她用朱砂在那條連接安息與羅馬的古老商路上,寫下兩個力透紙背、仿佛浸透了血淚的隸書小字:“絕路!”
“絕路……”一旁的魯肅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到近旁,目光凝重地掃過那片被戰火與蠻族陰影籠罩的西方疆域,又掠過圖中標注的南亞次大陸上星羅棋布的“天竺諸邦”印度列國時代),最後停留在東方那片廣袤而統一的華夏疆土上。一抹複雜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掠過——是震撼,是慶幸,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使命感與緊迫感。如此廣大的世界,竟是如此參差多態,又充斥著如此深重的混亂與威脅。華夏的統一與強盛,在此刻不再是空洞的頌歌,而是生存與屹立於這狂暴寰宇的根本!
巨大的圖卷上,墨跡淋漓,色彩交織。韓雪的筆,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在連接已知與未知的廣闊舞台上飛舞。她時而根據水手對星象變化的描述,修正著赤道附近島嶼的緯度;時而依據海流方向與海島植被的差異,推斷並標注出幾處可能存在淡水源的補給點;時而又根據商人帶回的零星描述,在非洲大陸東岸那團模糊的輪廓邊緣,謹慎地畫下象征荒漠的枯黃色波紋與代表“林密多獸、膚黑如墨”土著的簡筆人形符號。
時間在高度集中的勞作中失去了意義。當韓雪終於落下最後一筆——在遼東半島東部那片尚未探明的海域邊緣,謹慎地勾勒出一條象征陸地儘頭的虛線,並寫上“未知之海”的標注時——她握著筆的手指因為長時間用力而微微痙攣,幾乎失去了知覺。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讓她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小妹!”一直守候在側、負責整理資料和照顧她的“大喬”李雯及時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聲音裡滿是心疼。李雯的目光掃過妹妹蒼白如紙的臉頰和布滿血絲的雙眼,又落在眼前這幅已經完成的、足以顛覆任何時代認知的巨幅圖卷上。震撼如同電流擊穿了她的神經。作為新聞係出身的穿越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幅圖卷所蘊含的毀滅性力量——它足以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成為笑談,讓“天圓地方”的宇宙觀轟然崩塌,將無數人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碾得粉碎!一絲深重的憂慮在她眼底凝結:這幅圖一旦現世,引發的將不僅僅是知識革命,更可能是一場席卷整個思想界的滔天巨浪與靈魂深處的強烈地震!
“阿姊,成了。”韓雪靠在姐姐溫軟的臂彎裡,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心滿意足的輕鬆。她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拂過圖卷中心那片被精心描繪出的、如同雄雞般昂首屹立的華夏疆域。她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山萬水,落在西南邊陲交州嶺南)那片被特意用醒目的朱砂圈出的區域上。那裡,細密的隸書小注清晰寫著:“交州以南,瘴癘尤甚,夏秋多疫,氣如蒸釜,人畜立斃。”這是她基於地理氣候知識和零星病例報告做出的推斷,一個無聲的警兆。
一騎絕塵·圖卷驚世
數日後。
洛陽,魏公府議事堂。
巨大的“寰宇全輿圖”高懸於曹操林風)主位對麵的整麵牆壁之上。當遮擋的帷幕被兩名侍衛緩緩拉開時,縱然是意誌堅如鋼鐵、早已通過零散情報拚湊過世界輪廓的曹操,瞳孔也在瞬間猛烈收縮!
不再是抽象的線條和模糊的標注!
這是一幅活生生的、充滿了無數細節與驚心動魄信息的巨大畫卷!
冰冷的藍色線條描繪出蜿蜒曲折的海岸線,勾勒出從未想象過的巨大陸地輪廓歐亞非大陸)。象征著山脈的赭石色鋸齒狀線條在東西方大地上雄渾地隆起喜馬拉雅、阿爾卑斯)。代表河流的靛藍色脈絡如同大地的血管,奔騰不息地注入浩瀚的藍色海洋尼羅河、兩河、印度河、恒河)。星羅棋布的黑色城鎮符號點綴其上,旁邊用蠅頭小楷標注著一個個從未聽聞卻又在情報中若隱若現的國度名稱:貴霜、天竺諸邦摩揭陀、朱羅等)、安息帕提亞)、分裂的羅馬東、西)、埃及托勒密王朝殘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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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地圖前,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地圖的西端——那道將羅馬城劈開的、象征著分裂與戰火的深紅色裂痕!以及裂痕周圍,那幾隻用簡練筆觸勾勒出的、散發著蠻荒與血腥氣息的圖騰——羊角、戰斧、猙獰的龍首長船!老胡商薩保描述的“蠻族圍城、帝國崩裂”的末日景象,仿佛伴隨著濃重的血腥味與刀劍碰撞的鏗鏘聲,跨越萬裡時空,撲麵而來!
“好一個‘絕路’!”曹操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手指重重地戳在代表羅馬分裂的紅色裂痕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猛地扭頭,目光如電般掃過肅立堂下的郭嘉和荀彧,那眼神中蘊含的已非單純的求知欲,而是一種冰冷徹骨的、源自最高統治者視角的戰略評估與巨大威脅感。“西方此等龐然大物,竟在蠻族撕咬下哀鳴!其衰敗之速,遠超孤之預料!若其傾覆,那些茹毛飲血的蠻族……會滿足於西方的土地嗎?”問題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間刺入郭嘉和荀彧的心臟,讓他們遍體生寒!一旦西方屏障崩塌,失去了文明壓製的蠻族洪流,是否會轉頭向東?這幅地圖所揭示的,不僅僅是世界的廣闊,更是潛藏在遠方地平線下的、足以顛覆華夏命運的滔天巨浪!
郭嘉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目光艱難地從羅馬的末日圖景上移開,轉向地圖的東南方。那片被稱為“天竺”的土地上,密布著大大小小十多個標注著不同邦國名稱的城鎮符號,旁邊甚至還注明了主要的物產:香料、寶石、稻米、戰象……
“主公,”郭嘉的聲音帶著一絲因激動而產生的微顫,指向那片豐饒之地,“觀此圖,天竺之地,物產豐盈遠勝傳聞,然……邦國林立,其勢散如散沙!其富庶如孩童抱金行於鬨市!其強鄰貴霜、安息,皆非善與之輩!”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充滿攫取欲,“此乃天賜之機!與其坐視其金銀財貨滋養他邦,不如……”
“不如趁其內耗,遣精乾使節,攜我大漢威儀及新式奇貨如絲綢、瓷器、馬具),或利誘,或威壓,分化其王公,攫取其資源!”荀彧立刻接上郭嘉的話頭,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灼熱。他指向從江東港口延伸出去的、那幾條用深藍色醒目標注的“海貿路線”,目光最終落在地圖上代表江東勢力範圍的赤色標記上,憂慮之色一閃而逝。“然則,此等海上通衢,儘握於江東之手!其船隊、其海圖、其貿易據點,已成氣候!長此以往……此南方糧倉、海外利源,恐成孫氏一家之私囊,尾大難掉矣!”地圖帶來的震撼,瞬間轉化為對現實權力格局的深切憂慮與對江東坐大的忌憚。這張圖,讓曹操集團的核心謀士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來自海洋方向的潛在挑戰與威脅。
蜀地·成都·州牧府後園
春日的暖陽透過新綠的竹葉,在石徑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池塘邊,水車發出富有節奏的“吱呀”聲,將清流送入新辟的農田。劉備陳默)與諸葛亮屏退了左右,隻留這幅驚人的圖卷鋪展在涼亭的石桌上。
沒有洛陽議事堂的凝重肅殺,這裡的氣氛帶著一種更貼近土壤的審慎與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