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皇城如一頭匍匐的巨獸,靜默而威嚴。
禦書房內,檀香嫋嫋,燈火明亮如晝。
朱平安獨自一人站在書房中央,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與他的父皇在如此私密的環境下獨處。沒有了文武百官,沒有了繁複的儀仗,隻有那高坐於書案後的身影,以及彌漫在空氣中,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皇權。
“來了?”
朱乾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筆,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繞過書案,親手提起一旁的紫砂小壺,往一個青瓷茶杯裡注入了溫熱的茶水。
“坐。”
他指了指旁邊的梨花木椅,動作自然得就像一個尋常人家的父親。
這突如其來的溫情,比任何斥責都讓朱平安心中警鈴大作。他不敢怠慢,連忙躬身行禮:“兒臣不敢。”
“有什麼敢不敢的。”朱乾曜將茶杯推到他麵前,“在外麵,朕是君,你是臣。在這裡,朕是父,你是子。嘗嘗,今年的新貢的大紅袍。”
朱平安雙手接過茶杯,指尖能感受到杯壁傳來的溫潤。他低頭,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茶葉,小啜一口,才道:“謝父皇賜茶。”
“在景雲,還習慣嗎?”朱乾曜坐回了主位,語氣隨意地問。
“回父皇,兒臣一切都好。景雲雖不比京城繁華,但民風淳樸,兒臣過得很是安穩。”朱平安垂著頭,擺出一副恭順的模樣。
“安穩就好。”朱乾曜點了點頭,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每一聲,都像是敲在朱平安的心上,“聽說,你在景雲開運河,興水利,做的不錯。戶部前些日子還上了折子,說景雲的稅賦,比往年多了三成。”
“都是托父皇洪福,風調雨順,百姓勤勉,兒臣不敢居功。”
朱乾曜笑了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你那幾個哥哥,老大沉穩,但失之於仁厚;老二精明,卻失之於急切;老四有軍功,但失之於驕縱。你呢,老六,你對他們怎麼看?”
來了!
這看似閒聊家常的問題,實則是一道致命的考題。回答任何一個,都可能落入陷阱。
朱平安的後背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連忙起身,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跪了下去:“父皇,兒臣愚鈍!幾位兄長皆是人中龍鳳,兒臣隻求能守好景雲這一畝三分地,為父皇分憂,不敢妄議兄長。”
他將張秉正的警告和賈詡的“養蠱論”牢牢記在心裡,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胸無大誌、隻想偏安一隅的庸碌皇子。
朱乾曜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沉默了片刻,禦書房內的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就在朱平安以為自己要過關時,朱乾曜突然話鋒一轉,聲音也冷了幾分:“起來吧。朕聽說,你在景雲,尋到了一種新的煉鐵之法,能煉出一種名為‘赤玄鐵’的精鋼?”
這個問題,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朱平安心頭。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父皇的情報網絡,遠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朱平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臉上卻適時地露出一絲尷尬和羞愧。他站起身,從懷中摸索著掏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由王景親手偽造的卷宗,雙手呈上。
“父皇明鑒,確有此事。隻是……隻是兒臣異想天開,本想煉出神兵利器,卻不想……煉出來的都是些無用的廢渣。”他說話時,語氣充滿了懊惱和沮喪,“此物看似堅硬,實則極脆,一碰就碎,耗費了兒臣不少銀錢,實在是……慚愧。這是兒臣讓工匠記錄的煉製過程,還請父皇過目。”
他的表演天衣無縫,將一個好高騖遠、能力不足卻又愛麵子的皇子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朱乾曜身邊的太監趙福全上前,接過卷宗,呈給皇帝。
朱乾曜隻是隨意翻了翻,那上麵詳細記錄了數次“失敗”的實驗,數據詳實,圖文並茂,結論是此法不可行,純屬浪費錢糧。
他將卷宗隨手丟在桌上,臉上的冰冷似乎消融了一些,重新露出了笑容。
“罷了,年輕人有點想法是好的,不要氣餒。”他不再追問此事,反而話鋒一轉,語氣中充滿了“恩寵”,“景雲地處北境,時有外敵騷擾。你此次獻瑞有功,朕心甚慰。朕就準你返回封地,再賜你一樣東西。”
說著,趙福全從一旁的托盤中,取出一塊玄鐵打造的令牌,上麵刻著一個古樸的“兵”字。
“此乃三州兵符。”朱乾曜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憑此令牌,你可調動景雲周邊,雲州、朔州、並州三地的地方駐軍,共計五萬人馬。以後若再有不開眼的外敵侵擾,你也可自行處置,不必事事上奏了。”
致命的糖果!
朱平安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塊令牌,看似是天大的恩寵,是父皇對他信任的極致體現。可實際上,這是一副塗滿了蜜糖的枷鎖,一劑足以致命的毒藥。
地方駐軍,理論上歸兵部調遣,但實際的控製權,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他一個皇子,手握調動三州兵馬的權力,這在任何一個帝王眼中,都是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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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他真的動用了這塊令牌,無論理由多麼充分,都等於坐實了“擁兵自重”的罪名。到時候,父皇隻需一道聖旨,就能將他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父子二人,一個在溫情脈脈地試探,一個在誠惶誠恐地偽裝。這小小的禦書房,已然成了一座無聲的戰場,充滿了算計與博弈。
朱平安的內心翻江倒海,臉上卻瞬間湧現出狂喜與感激涕零的表情。他再次“撲通”一聲跪下,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兒臣……兒臣叩謝父皇天恩!父皇如此信重,兒臣定當為我泰昌鎮守好北境門戶,萬死不辭!”
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與冰冷堅硬的金磚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好了,退下吧。”朱乾曜擺了擺手,似乎有些乏了。
“兒臣告退。”
朱平安雙手捧著那塊沉甸甸的兵符,一步步退出禦書房。直到厚重的殿門在身後緩緩關上,隔絕了那道深不可測的目光,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明白,父皇對他,已經起了疑心。今天這番敲打與“恩賜”,隻是一個開始。
他剛走出宮門,正要穿過廣場,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遠處,七皇子朱承雲,正與一名身穿禁軍將領服飾的高大男子並肩而行,兩人有說有笑,顯得極為親密。
那名將領,正是掌管京城禁軍統領,陳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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