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陽光被厚重的雲層濾過,在客廳投下略顯沉悶的光影。祁淮之半靠在沙發上,指尖無意識地按壓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腦海中那片混沌的泥沼似乎又深了些,連維持最基本的思考都感到費力。他試圖集中精神去回想一些能錨定自我的細節,比如百子村的衍……他當時在那個副本嗎?還是另有其人?
記憶像是蒙上了水汽的玻璃,模糊不清。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人似乎都戴上了麵具,讓人難以分辨。
這種認知上的無力感,比任何直白的攻擊更讓他焦躁。他知道自己的狀態很差,引以為傲的冷靜和洞察力正在離他遠去,這讓他甚至難以完美扮演那個對外一貫溫潤如玉的形象。
此刻的他,更像一頭被困在華麗牢籠裡,因為受傷和疲憊而難以掩飾戾氣的野獸。
【主播今天臉色好差,一直按太陽穴,是頭疼嗎?】
【感覺他眼神都沒焦距了,之前那種洞悉一切的光不見了。】
【理智值果然又降了,這副本真是殺人誅心。】
【他這樣還能撐多久啊……看著好揪心。】
玄關處傳來傭人恭敬的聲音:“熙年少爺,您回來了,先生和夫人都在客廳。”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祁淮之幾乎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一種混合著戒備、厭惡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期待的複雜情緒,讓他混沌的神經驟然繃緊。他抬眼望去。
一個身影逆著客廳入口的光線走來,輪廓逐漸清晰。
當那張臉完全暴露在光線下的瞬間,祁淮之感覺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在同一時刻停滯了。
一模一樣。
不是相似,是徹頭徹尾的、分毫不差的複刻。同樣的眉眼,同樣的鼻梁唇形,甚至連眉尾那兩顆昳麗的小痣,都以他臉上,與記憶中那個人的模樣,完美重合。
唯一的區彆,或許隻在於神情——來人的眼神更加清澈,帶著一種未經世事的、略顯脆弱的平靜,以及一絲對陌生環境恰到好處的審視與疏離。
他穿著一身質地精良的淺灰色休閒裝,身形清瘦挺拔,步履從容,絲毫沒有長期臥病該有的虛浮。
“爸,媽。”“祁熙年”先是對著沙發上的父母微微頷首,聲音清冽平和,帶著禮貌,卻聽不出什麼溫度,仿佛隻是完成一個必要的社交程序。
母親放下手中的茶盞,臉上露出那種符合“慈母”人設的、帶著些許感慨的笑容:“熙年回來了,路上累不累?快來坐下。”
父親也從報紙上抬起眼,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語氣平淡:“嗯,回來就好。”
“祁熙年”依言走到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姿態優雅自然,仿佛他本就屬於這裡。他的目光掠過父母,沒有多餘的停留,最終,落在了祁淮之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麵對父母時的禮貌性疏離,而是變得專注,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層層迷霧的審視,以及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探究般的親近感。
四目相對。
祁淮之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指尖瞬間變得冰涼。看著另一張屬於自己的臉,用這樣一種陌生又隱隱熟悉的眼神望著自己,一種生理性的反胃感猛地竄上喉嚨。
是惡心,是暴怒,是對這種褻瀆性模仿的極致憎惡。他幾乎要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壓製住立刻起身離開,或者更糟——直接撕碎這個虛假存在的衝動。
他下頜線繃得死緊,麵部肌肉因為極力控製而顯得有些僵硬。他必須扮演好“哥哥”,一個麵對失散多年突然歸來的雙生弟弟,該有的反應。
“祁熙年”安靜地看著他,沒有立刻說話,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觀察。幾秒後,他才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但那弧度極其微小,轉瞬即逝,更像是一種麵部肌肉的牽動。
他開口,聲音依舊是那把與祁淮之本人彆無二致的清冽嗓音,隻是語調更平緩一些:
“哥。”
他喚道。
這一聲,像是一把生鏽的鈍刀,緩慢地割開了祁淮之的心臟。
記憶深處某個被小心翼翼封存的角落被強行撬開,真正的祁熙年曾在不同的情形下,用不同的語氣喊出的那一聲……
祁淮之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強行將那翻湧的情緒和惡心感咽了回去。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個極其短促、幾乎沒有任何音調起伏的:
“嗯。”
他甚至無法維持一個更長的句子,或者一個更符合“溫和兄長”人設的表情。他感覺自己像一張被拉滿的弓,再多一絲力氣,就會徹底崩斷。
【我靠我靠!一模一樣!這怎麼分?!】
【等等……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弟弟’的氣質……好像比主播更像‘主播’平時的樣子?】
【對對對!主播現在看起來好凶好冷,反而是這個‘弟弟’,看起來溫和又疏離,這不就是淮神平時對外的人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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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是不是人設崩了?他被刺激得太狠了?】
【細思極恐!難道副本把主播的‘人設’抽走,安到這個鏡像體身上了?!】
母親似乎察覺到了兩人之間過於僵硬的氣氛,笑著打圓場,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隨意:
“哎呀,你們兄弟倆這麼多年沒見,生疏了也是正常的。淮之,熙年這孩子一直在國外靜養,也沒怎麼好好玩過。你最近壓力也大,不如趁這個機會,帶他出去走走,熟悉熟悉環境,也當給自己放鬆一下了。”
父親也附和道,目光依舊留在報紙上,語氣不容置疑:“嗯,公司的事暫時放一放。帶熙年出去轉轉,儘儘做哥哥的心。”
祁淮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感讓他維持著最後一絲清明。他無法拒絕,在這個被設定的“家庭”裡,這是合乎邏輯的要求。他再次從喉嚨裡逼出一個音節:
“……好。”
於是,這場荒誕的“兄弟出遊”被迫成行。
祁淮之開車,“祁熙年”坐在副駕駛。車內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默。祁淮之目視前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路況上,試圖完全忽略身邊那個存在的呼吸聲。
“祁熙年”則安靜地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眼神專注,像是在記錄和分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這裡的建築布局,重複率似乎有點高呢。”
祁淮之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當然知道,這是副本世界為了節省運算資源常見的特征。
但在世界“升級”後,這種重複變得極其隱蔽且日常化,幾乎完全和他記憶中靠攏。若非仔細觀察難以察覺。
這個贗品,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沒有回應,隻是將油門踩深了些。
車子停在一個高端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祁淮之步履很快,帶著明顯的抗拒。“祁熙年”則不緊不慢地跟著,始終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