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難得的、沒有行程安排的周六傍晚。夕陽的餘暉如同融化的金子,慵懶地潑灑在客廳光潔的地板上,給這間常年冰冷的公寓鍍上了一層短暫的暖意。
林未晞盤腿坐在地毯上,正對著畫板塗抹著晚霞的色彩,沈清許則靠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膝蓋上放著輕薄的手提電腦,處理著一些不那麼緊急的郵件。空氣中流淌著一種罕見的、近乎和平的靜謐,隻有畫筆的沙沙聲和偶爾的鍵盤敲擊聲交錯,竟有幾分詭異的和諧。
然而,這份短暫的平靜,被一陣急促而響亮的門鈴聲悍然打破。
那鈴聲不同於平日快遞或傭人的溫和提示,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仿佛主人歸家般的理直氣壯。
沈清許從電腦屏幕上抬起頭,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顯然這不在她的計劃之內。林未晞也停下了畫筆,有些茫然地看向門口。
沈清許放下電腦,起身走向玄關的可視門禁。當屏幕上映出那張保養得宜、卻帶著不怒自威神情的臉龐時,她握著門禁聽筒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
屏幕上的人,是她的母親,沈家實際上的女主人,周婉茹。
“媽?”沈清許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去,依舊平穩,但站在她側後方的林未晞,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瞬間繃緊的背脊線條,以及那一聲稱呼裡,極其細微的、不同於往常的滯澀。
“開門。”門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生的命令口吻。
沈清許沒有再多問,按下了開門鍵。
電梯上行的數字飛快跳動,如同敲打在兩人心上的鼓點。沈清許極快地回頭看了林未晞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來不及掩飾的錯愕,有一閃而過的凝重,還有一絲……林未晞看不懂的、類似於“備戰”的銳利。
“是我母親。”她低聲對林未晞說,語速比平時稍快,“記住你的身份。”
話音剛落,電梯“叮”一聲輕響,門緩緩打開。周婉茹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墨綠色的香雲紗改良旗袍,頸間戴著一串品相極佳的珍珠項鏈,頭發一絲不苟地在腦後挽成發髻。她看起來不過五十出頭,實際年齡應該更大,歲月似乎格外優待她,未曾帶走她的美麗,隻沉澱下了更為迫人的氣度和精明的銳利。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甫一進門,便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極快地從玄關掃向客廳,掠過每一件家具,每一個角落,最後,如同最終鎖定目標般,精準地落在了穿著簡單T恤、坐在地毯上、手裡還拿著畫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林未晞身上。
那目光,冷靜,挑剔,帶著上位者不動聲色的衡量,仿佛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與瑕疵。
林未晞在她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手指緊張地捏住了沾著顏料的畫筆,感覺自己像是被推上了審判台的囚徒,無所遁形。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壓力驟然降臨,連夕陽的暖意都瞬間消散,隻剩下冰冷的審視。
沈清許不動聲色地上前半步,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微微擋在了林未晞身前,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冷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恭謹:“媽,您怎麼突然過來了?也沒提前說一聲。”
周婉茹的視線這才從林未晞身上緩緩移開,落在自己女兒臉上,唇角勾起一個沒什麼溫度的淺笑:“怎麼,我到自己兒子和兒媳家,還需要提前預約嗎?”她的聲音溫和,卻字字帶著分量,敲打在寂靜的空氣中。太後的突擊檢查,就在這樣一個毫無預兆的傍晚,悍然降臨。將那份短暫的平靜,擊得粉碎。
周婉茹的駕臨,如同女王巡視領地。她沒有在客廳多做停留,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仿佛自帶掃描功能,掠過每一寸空間。她姿態優雅地在客廳踱步,指尖拂過光潔的茶幾表麵,檢查著並不存在的灰塵,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過緊閉的主臥門,以及走廊儘頭那扇同樣關著的、屬於客房的門。
“房子收拾得倒還乾淨。”她語氣平淡地評價,聽不出喜怒,卻讓站在一旁的林未晞手心微微出汗。
沈清許神色如常,跟在母親身側,語氣恭敬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李姨每天都來。”
周婉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腳步卻並未停下。她看似隨意地走向走廊,目光在緊閉的主臥門上停留一瞬,隨即,腳步極其自然地轉向了客房的方向。
林未晞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沈清許的呼吸也幾不可察地一滯。
就在周婉茹的手即將觸碰到客房門把手時,沈清許開口,聲音比平時略微提高了一絲,試圖阻止:“媽,那邊是……”
“我看看這邊的采光。”周婉茹打斷她,語氣理所當然,手上動作卻不停,“哢噠”一聲,直接推開了客房的門!
傍晚柔和的光線從客房窗戶湧入,清晰地照亮了房間內的一切——
床鋪雖然整理過,但床頭櫃上還放著林未晞昨晚看了一半的小說,旁邊是她自己帶來的、那個手作的粗糙陶瓷杯,裡麵還有半杯水。椅子上搭著她常穿的一件針織開衫,畫架立在窗邊,上麵還有未完成的畫作,地上散落著幾張草稿……這裡充滿了“林未晞”的生活氣息,鮮明而無法忽視。
空氣仿佛凝固了。周婉茹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她的目光緩緩掃過房間裡的每一個細節,那眼神平靜,卻如同手術刀般精準而冰冷。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張明顯有人睡過的床上,然後,極其緩慢地,轉向身後並排站著的沈清許和林未晞。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種無聲的壓迫感,卻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令人窒息。
“清許,”周婉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淩碎裂般清晰刺骨,“你們……分房睡?”
一句話,如同驚雷,在寂靜的走廊裡炸開。
林未晞的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沈清許的表情,隻覺得一股冰冷的絕望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完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沈清許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但她控製得極好,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她上前一步,依舊擋在林未晞身前,麵對著母親審視的目光,語氣竭力維持著鎮定:“媽,未晞最近晚上需要創作,怕打擾我休息,所以暫時住在客房。”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但在周婉茹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麵前,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周婉茹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冰冷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又掃了一眼她身後那個臉色蒼白、幾乎要瑟瑟發抖的“兒媳”。那眼神仿佛在說:編,繼續編。
走廊裡的空氣仿佛被抽乾了,每一秒都漫長如同一個世紀。夕陽的光線斜斜地照進來,將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糾纏在一起,如同此刻剪不斷理還亂的局麵。
臥室的破綻,如同一個巨大的漏洞,瞬間擊穿了她們精心維持的假象。太後的目光,已經牢牢鎖定了這個致命的疑點。
走廊裡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周婉茹那句“分房睡?”的質問,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散發著冰冷的寒光。
林未晞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擂鼓的聲音,她低著頭,盯著自己帆布鞋的鞋尖,感覺血液都快要凍僵了。她不敢想象,如果契約在此刻被拆穿,等待她和孤兒院的會是什麼。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沈清許忽然動了。
她沒有再試圖用蒼白的語言去彌補那個顯而易見的漏洞。相反,她做出了一個讓林未晞和周婉茹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攬住了林未晞微微顫抖的肩膀。那手臂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帶著溫熱的體溫,瞬間將林未晞半圈進一個帶著冷冽香氣的懷抱裡。林未晞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被沈清許在肩頭不著痕跡地輕輕一按,那力道帶著安撫,更帶著命令——彆動,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