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誤會了。”沈清許的聲音響起,比剛才沉穩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無奈的笑意,雖然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未晞隻是最近在客房整理她的畫具和一些零碎東西,那邊光線好。我們自然是睡在一起的。”
她說著,攬著林未晞的手臂微微收緊,讓兩人的身體貼得更近。林未晞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清許西裝布料的挺括質感,以及布料之下,那具身軀傳來的、沉穩的心跳聲。這親密的姿態,與她此刻平靜甚至帶著點寵溺的語氣,構成了一幅極具欺騙性的恩愛畫麵。
周婉茹銳利的目光在兩人緊貼的身影上逡巡,像是在評估這台“戲”的真偽。她顯然並不完全相信,但沈清許這番坦然的態度和無可挑剔的親密姿態,又讓她一時找不到更直接的破綻。
“是嗎?”周婉茹拖長了語調,目光最終定格在林未晞臉上,“未晞還喜歡畫畫?”
林未晞感受到沈清許攬著她肩膀的手又輕輕捏了一下,她立刻抬起頭,強迫自己對上那雙精明的眼睛,擠出一個儘可能自然的、帶著點羞怯的笑容:“是……是的,媽媽。畫得不好,就是自己瞎琢磨。”她的聲音還有些微顫,但好在沒有結巴。
沈清許適時地接過話頭,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在談論心愛之人的柔和:“她很有天賦,就是太用功,有時候在客房一畫就到半夜,怕來回走動吵醒我。”她說著,甚至還側過頭,垂眸看了林未晞一眼,那眼神裡竟真的被她演繹出了幾分縱容和無奈。
這一眼,看得林未晞心頭狂跳,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
周婉茹看著“兒子”臉上那從未對她流露過的、近乎溫柔的神情,又看了看“兒媳”那泛著紅暈的臉頰和依偎的姿態,緊繃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絲。她似乎暫時接受了這個解釋,或者說,她願意給這個看似合理的台階一個機會。
“年輕人有愛好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體,彆熬夜。”她淡淡地說了一句,算是將“分房”這一頁暫時揭過,“明天中午,你們回老宅吃飯。你叔叔伯伯們也想見見未晞。”
這不再是一句邀請,而是一道指令。
沈清許麵色不變,恭敬應下:“好的,媽。”
周婉茹終於移開了審視的目光,又隨意交代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便準備離開。送走這位不速之客,關上大門的那一刻,林未晞幾乎虛脫般地靠在了門板上,後背驚出了一層冷汗。
沈清許也緩緩鬆開了攬著她的手,那突如其來的親密與溫暖驟然抽離,帶來一陣微涼的空氣。兩人之間恢複了正常的距離,但方才那緊密相貼的觸感和彼此的心跳聲,卻仿佛還殘留在空氣裡,無聲地訴說著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表演。
演戲要演全套。她們都知道,明天老宅的那頓飯,才是真正的考驗。而今晚,她們必須睡在同一張床上,將這個“恩愛”的謊言,徹底坐實。
夜色深沉,將白日的驚心動魄悄然掩蓋。主臥裡隻開了一盞昏黃的床頭燈,光線柔和,卻不足以驅散彌漫在兩人之間的那份揮之不去的尷尬與緊繃。
這張床很大,是那種昂貴的定製尺寸,睡下三四個人都綽綽有餘。床墊柔軟,床品是頂級的埃及棉,觸感冰涼絲滑,帶著洗滌後乾淨的清香,卻也帶著屬於沈清許的、濃鬱的冷冽氣息。
沈清許先洗漱完畢,換上了一套質地精良的深灰色絲質睡衣,扣子一絲不苟地係到最上麵一顆。她站在床的另一邊,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寬闊的床麵,然後伸出手,拿起一個額外的枕頭,放在了床的正中央。那動作乾脆利落,如同在簽署一份劃分權責的合同。
“以這個為界。”她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臥室裡顯得格外清晰,沒有任何情緒,“你睡那邊,我睡這邊。”
那橫亙在床中央的枕頭,像一道無形的壁壘,一條清晰的“楚河漢界”,將這張巨大的床分割成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她的世界,和林未晞的世界。
林未晞穿著自己帶來的、略顯幼稚的棉質睡衣,站在床邊,手指緊張地揪著衣角。她看著那條由枕頭劃出的界限,又看了看沈清許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一種混合著屈辱、窘迫和一絲莫名失落的情緒湧上心頭。她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好。”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動作僵硬地躺在屬於自己的那一半領域裡,儘量貼近床沿,仿佛生怕越界一寸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她拉過被子蓋好,被子很輕,很暖,卻讓她感覺像被什麼東西壓著,有些喘不過氣。
沈清許也上了床,在她那一側躺下。她背對著林未晞,隻留下一個挺直而疏離的背影。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肩頸利落的線條,那背影看起來依舊無懈可擊,充滿了拒絕的姿態。
臥室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彼此輕淺的、刻意控製的呼吸聲,以及……一種無聲的、在空氣中激烈碰撞的緊張感。林未晞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塊木頭,一動也不敢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床另一側的、屬於沈清許的存在感——那輕微的重量,那清冷的香氣,那即使背對著也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
這張床明明那麼大,空間明明那麼寬敞,卻因為中間那道無形的界限,顯得無比逼仄。
她們像兩個被迫擠在同一狹小空間的陌生人,各自固守著自己的領地,連翻身的動作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克製。冰冷的契約關係,在這一刻,以最具體、最難以忽視的形式,橫亙在她們之間。同床,異夢。這一夜,注定漫長。
時間在極致的安靜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無限拉長。林未晞僵硬地躺在屬於自己的那半邊領域,身體因為長時間的緊繃而開始發酸。她認床,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充滿了陌生冷香、並且還躺著另一個人的環境裡,睡意如同狡猾的遊魚,無論如何也捕捉不到。
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翻了個身,從平躺改為側臥,麵朝著床中央那道由枕頭構成的“邊界”。昏暗的光線下,她能模糊地看到沈清許背對著她的身影,那背影在夜色中勾勒出清晰而冷硬的線條,仿佛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不知又過了多久,或許是疲憊終於戰勝了緊張,林未晞的意識開始模糊,陷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朦朧狀態。身體的戒備在睡意侵襲下逐漸鬆懈。
就在她即將沉入睡眠的邊界時,身體遵循著潛意識裡尋找溫暖和安全感的本能,無意識地、輕輕地,向著床鋪中央那道唯一能感知到些許“人氣”的方向,挪動了一點點。
她的手臂,越過了那條無形的界限。微涼的指尖,帶著睡夢中人不自知的依賴,輕輕地、幾乎是羽毛拂過般,搭在了沈清許側臥的腰際。
那觸感隔著絲質的睡衣布料傳來,微涼,柔軟,卻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沈清許看似平靜的偽裝!
沈清許的身體,在那觸碰發生的瞬間,猛地僵硬如鐵!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背部每一寸肌肉都瞬間繃緊,呼吸有那麼一刹那的完全停滯。
她應該立刻推開她的。這越界了。這破壞了規則。然而,她的手臂仿佛有千斤重,抬不起來。那輕輕搭在她腰側的重量,如此之輕,卻又如此清晰,帶著一種全然的、毫無防備的信任感,讓她那慣於下達命令、劃清界限的意誌,產生了片刻的遲疑和……混亂。
而就在這片死寂的、連呼吸都幾乎停止的僵硬中,另一種聲音,開始不受控製地、清晰地放大,鼓噪著她的耳膜——是心跳聲。一聲聲,沉重,迅疾,如同密集的擂鼓,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那心跳聲來自她自己的胸腔,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規律,狂野地撞擊著,仿佛要掙脫肋骨的束縛。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帶著一種陌生的、灼熱的溫度,湧向四肢百骸。
她甚至分不清,這失序的、震耳欲聾的心跳,究竟是她自己的,還是……來自於身後那個呼吸均勻、似乎已然熟睡的女孩,透過薄薄的衣料和短暫的空氣,傳遞過來的共鳴?
林未晞依舊沉浸在朦朧的睡意裡,對身邊人內心掀起的驚濤駭浪毫無所覺。她隻覺得手觸碰到的“抱枕”溫暖而堅實,讓她在陌生的環境中感到一絲奇異的安穩,無意識地,手指還微微蜷縮了一下,將那點布料更緊地攥在了指尖。
這細微的動作,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沈清許所有的冷靜。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最終,卻還是沒有推開那隻越界的手。
她隻是維持著那個僵硬如石的姿勢,一動不動,任由那如鼓的心跳在胸腔裡瘋狂叫囂,任由那陌生的、帶著體溫的觸感烙印在腰側,任由自己清醒地、清晰地感受著這份打破界限的親密,以及它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混亂。
寂靜的黑暗中,視覺失效,其他感官卻被無限放大。那輕輕搭靠的觸碰,那交織在一起的、分不清彼此的清淺呼吸,還有那一聲聲仿佛要敲碎夜色的、如擂鼓般響亮的心跳……
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那道冰冷的“楚河漢界”,在這一刻,已然名存實亡。有些東西,正在這被迫的同床之夜,悄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