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六月初五1629年7月5日)
渤海灣的浪濤拍打著雙島礁岩,鹹腥海風卷起袁崇煥的鬥篷,這位薊遼督師站在臨時搭建的軍帳前,凝視著海天交界處漸近的船隊。
毛文龍的旌旗在桅杆頂端招展,如同主人般桀驁不馴。
“毛帥到——”親兵高喝聲中,毛文龍按劍登岸,身後兩百親兵甲胄鏗鏘。
袁崇煥眼底寒光一閃,參將謝尚政立即帶人攔住親兵:“督師有令,隻允毛帥攜文官入帳。”
毛文龍臉色微沉,終究揮手屏退親衛。他自信在這片經營八年的海域,無人敢動他分毫。
校場射箭比試正酣時,袁崇煥突然擲杯。帳後伏兵暴起,瞬間將毛文龍按倒在地。
“爾有十二當斬之罪!專製一方不受核,殺降冒功,侵盜軍糧,私通外番......”每一條罪狀都如重錘敲在毛文龍心頭。
當念到輦進京師拜魏忠賢為父時,這位左都督終於麵如死灰。
尚方寶劍出鞘的寒光閃過,毛文龍頭顱滾落沙地,三萬東江軍噤若寒蟬。
次日黎明,袁崇煥素服立於新墳前,酒漿滲入染血沙土。
“昨日斬爾乃朝廷大法,今日祭爾乃僚友私情。”他聲音哽咽,指尖卻摩挲著劍柄上未乾的血跡,祭文隨快船飛報京師。
廣元縣衙後堂,周文博指尖劃過《川陝災異錄》上崇禎二年五月,赤地千裡的字樣,窗外卻傳來米鋪漲價三倍的喧囂。
他猛地合攏書卷,額角滲出細密冷汗,新任縣令不過數月,根基未穩便撞上張行這頭惡虎,如今更是身陷囹圄。
“赴府陳情的車駕備妥否?”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趙明躬身,臉色同樣難看:“回東翁,張行的人在四門增了八處暗哨,連運柴的牛車都要掀開查驗夾層。咱們的人...幾次嘗試傳遞消息,都被攔了回來。”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府庫昨夜遭竊,僅存的稅銀...不翼而飛。”
這無疑是張行的警告和絕殺——周文博最後一絲體麵離城的可能也被掐滅了。
公文匣底層,知府那封措辭嚴厲、催逼遼餉的手諭,此刻更像是一道冰冷的催命符。
幾十裡外的張家火器工坊,熾熱的氣息撲麵而來,新鑄的銃管在鐵砧上迸濺出耀眼的火星。
張行拿起一根,手指感受著內壁那細微卻致命的螺旋紋路,對滿手炭灰、汗流浹背的王老錘點了點頭:“好!”
這位曾以家室為由拒絕招攬的鐵匠,如今全家都被請進了工坊西區嚴密的居住區。
當王老錘得知獨子因欠下巨額賭債險些被凶徒剁手、是張家人碰巧路過仗義出手還清債務時,他隻能將滿腹的疑慮和恐懼咽下,跪地叩謝少爺再生之恩。
工坊深處,風箱的轟鳴、鍛錘的敲打、流民勞作的號子,彙成一股低沉而充滿力量的交響。
與此同時,米倉山崎嶇的古道上,景象卻是另一番天地。
張家的運糧車隊沿著山道蜿蜒前行,車轍裡不可避免地灑落了些許粟米。
這微乎其微的恩賜,卻引得路邊枯草叢中匍匐的饑民瘋狂爭搶,甚至為了一粒米而扭打撕咬。
勝武站在車轅上,冷眼掃視著這群衣衫襤褸、眼冒綠光的人,手中的皮鞭指向人群,聲音毫無波瀾:“有力氣能掄大錘、扛木料的,站左邊!
會點手藝,比如打鐵、木工、泥瓦的,站右邊!快!彆磨蹭!”
人群一陣騷動,被求生欲驅使著本能地分流。
婦孺老弱則被另一管事引導著走向幾輛堆滿草席、麻繩和粗布的大車,他們將被安排去紡紗、編織和製硝這些相對輕省但同樣重要的活計。
人群中不時傳來骨肉分離的哭喊,一個瘦小的女孩死死抓住父親的褲腿,那漢子滿臉汙垢,眼中含淚卻狠心掰開女兒的手,將她推向婦孺隊列:“囡囡聽話,跟著去有飯吃...”
女孩被一個麵容和善但眼神警惕的婦人拉走,喂了一口稀粥,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才漸漸變成壓抑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