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丙戌年,公元626年)
九月,突厥頡利可汗獻上三千匹馬、一萬隻羊;太宗不接受,隻下詔讓他歸還掠奪的中原百姓,征召溫彥博回朝。
丁未日,太宗帶領各衛將士在顯德殿庭院練習射箭,告誡他們:“戎狄入侵劫掠,自古就有,問題在於邊境稍安,君主就安逸遊樂忘記戰事,所以敵寇來犯就無法抵禦。如今我不讓你們挖池築苑,專門練習射箭,平日無事時,我做你們的老師;突厥入侵時,我做你們的將領,或許中原百姓能稍得安寧!”於是每天帶領數百人在殿庭教射,太宗還親自測試,射中多的人賞賜弓箭、刀具、絲帛,他們的將帥也給予上等考核。大臣們大多勸諫:“按法律,攜帶兵器到皇帝住所的人要處絞刑。如今讓地位低微的人在宮殿台階旁張弓搭箭,陛下還親自置身其中,萬一有狂徒突然發難,出乎意料,這不是重視國家的做法。”韓州刺史封同人假稱乘驛馬入朝懇切勸諫。太宗都不聽,說:“君王把天下當作一家,疆域之內,都是我的子民,我真心對待他們,為何還要猜忌守衛的士兵呢!”從此人們都想著自我勉勵,幾年之間,士兵都成為精銳。
太宗曾說:“我從小征戰四方,很懂用兵的關鍵,每次觀察敵軍陣形,就知道他們的強弱,常以我方弱點對抗他們的強點,用我方強點對抗他們的弱點。他們趁我方弱點進攻,追擊不過數十百步;我趁他們的弱點,必定繞到陣後反擊,敵軍沒有不潰敗的,取勝大多靠這個。”
己酉日,太宗當麵確定長孫無忌等功臣的爵位和封邑,命陳叔達在殿下唱名公布,並且說:“我評定你們的功勳賞賜或許有不當之處,你們應當各自說明。”於是眾將爭功,議論紛紛不停。淮安王李神通說:“我在關西起兵,最先響應義旗,如今房玄齡、杜如晦等人隻會舞文弄墨,功勞卻在我之上,我私下不服。”太宗說:“義旗剛舉起時,叔父雖然最先起兵,大概也是為了自己擺脫災禍。等到竇建德吞並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次聚集殘餘勢力,叔父望風而逃。房玄齡等人在帷帳中謀劃,平定天下,安定國家,論功行賞,本來就該在叔父之前。叔父是皇室至親,我確實沒有吝嗇的,隻是不能因私人恩情就隨意和功臣同等賞賜!”眾將於是相互說:“陛下最公正,即使對淮安王也不徇私,我們怎敢不安守本分。”於是都心悅誠服。房玄齡曾說:“秦王府舊部沒升官的,都抱怨說:‘我們跟隨陛下身邊,多少年了!如今任命官職,反而在forer東宮、齊王府的人後麵。’”太宗說:“君王要極其公正無私,才能讓天下人信服。我和你們每天吃的穿的,都取自百姓。所以設置官職、分配職責,是為了百姓,應當選擇賢才任用,怎能以新舊來定先後呢!如果新人賢能,舊人無能,怎能舍棄新人而任用舊人呢!如今不論賢能與否就一味抱怨,這難道是治國的根本嗎!”
下詔:“民間不得擅自建立妖祠。除了正規的占卜之術,其他各種雜占,全部禁止。”
太宗在弘文殿聚集經、史、子、集四部書籍二十多萬卷,在殿側設置弘文館,精選天下文學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人,讓他們以原官職兼任學士,輪流在館中值宿,太宗上朝之餘,就召他們進入內殿,講解討論古代的言行,商議政事,有時到深夜才結束。又選取三品以上官員的子孫充當弘文館學生。
冬季,十月,丙辰朔日,發生日食。
下詔追封已故太子李建成為息王,諡號隱;齊王李元吉為剌王,按禮儀改葬。下葬當天,太宗在宜秋門哭泣,十分哀傷。魏征、王珪上表請求陪同送葬到墓地,太宗同意了,命東宮和齊王府的舊僚屬都去送葬。
癸亥日,立皇子中山王李承乾為太子,當時他已經八歲了。
庚辰日,初步確定功臣享受實際封邑的等級差彆。
起初,蕭瑀向太上皇推薦封德彝,太上皇任命他為中書令。等到太宗即位,蕭瑀任左仆射,封德彝任右仆射。商議事情已經定好,封德彝多次在太宗麵前反悔,因此二人產生隔閡。當時房玄齡、杜如晦剛掌權,都疏遠蕭瑀而親近封德彝,蕭瑀心中不平,於是上密封奏章議論此事,言辭簡略,因此違背了太宗的旨意。蕭瑀還和陳叔達在太宗麵前憤怒爭執,庚辰日,蕭瑀、陳叔達都因對君主不敬獲罪,被免官。
甲申日,民部尚書裴矩上奏:“遭受突厥暴虐踐踏的百姓,請每戶賞賜絹一匹。”太宗說:“我用誠信治理天下,不想徒有撫恤的名聲而沒有實際行動,每戶人家大小不同,怎能一樣賞賜呢!”於是按人口數量作為標準賞賜。
起初,太上皇想加強宗室力量來鎮撫天下,所以太上皇的再從弟、三從弟以及兄弟的子孫,即使是孩童都封為王,受封的王有幾十人。太宗從容地問大臣們:“廣泛分封宗室子弟,對天下有利嗎?”封德彝回答:“前代隻有皇子和兄弟才能封王,其餘人沒有大功,不能封王。太上皇重視親族和睦,大封宗室,自兩漢以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多的。爵位既高,又多征調勞役,恐怕不能向天下顯示公正。”太宗說:“對。我做天子,是為了養育百姓,怎能勞累百姓來養活自己的宗室呢!”十一月,庚寅日,將宗室郡王都降為縣公,隻有有功的幾人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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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午日,太宗和大臣們討論製止盜賊的辦法。有人請求用嚴厲的刑法來禁止,太宗笑著說:“百姓之所以做盜賊,是因為賦稅繁重、勞役繁多,官吏貪婪求索,饑寒逼迫自身,所以沒時間顧及廉恥。我應當戒除奢侈、節省開支,減輕徭役、減少賦稅,選拔任用廉潔的官吏,讓百姓衣食有餘,自然就不會做盜賊了,何必用嚴厲的刑法呢!”從此幾年之後,天下太平,路不拾遺,門戶不關,商人旅客可以在野外住宿。太宗還曾對侍臣說:“君主依靠國家,國家依靠百姓。剝削百姓來奉養君主,就像割自己的肉來填飽肚子,肚子飽了人卻死了,君主富足了國家卻滅亡了。所以君主的禍患,不是來自外部,常常是自身造成的。欲望旺盛就會開支龐大,開支龐大就會賦稅繁重,賦稅繁重就會百姓愁苦,百姓愁苦就會國家危難,國家危難就會君主喪失性命。我常常思考這個道理,所以不敢放縱欲望。”
十二月,己巳日,益州大都督竇軌上奏稱獠人反叛,請求發兵討伐。太宗說:“獠人憑借山林險阻,時常出來小偷小摸,這是他們的習俗;地方長官如果能用恩德和誠信安撫他們,自然會率領部眾歸順,怎能輕易動用武力,像捕獵禽獸一樣殘害他們,這難道是做百姓父母官的本意嗎!”最終沒有同意。
太宗對裴寂說:“近來有很多上書議論政事的人,我都把奏章貼在牆上,進出時都能查看,常常思考治國之道,有時深夜才睡覺。你們也應當勤懇做好本職工作,不辜負我的心意。”
太宗振奮精神致力於治國,多次召魏征進入內室,詢問治國的得失;魏征知無不言,太宗都欣然采納。太宗派人征兵,封德彝上奏:“中男雖然未滿十八歲,但身材高大健壯的,也可以一起征召。”太宗聽從了他的建議。敕令發出後,魏征堅持認為不可以,不肯簽署敕令,甚至多次拒絕。太宗發怒,召見並責備他:“中男中高大健壯的,都是奸民故意欺詐來逃避兵役,征召他們有什麼害處,你卻固執到這種地步!”魏征回答:“用兵的關鍵在於治理得法,不在於人數眾多。陛下選拔健壯的人,用正確的方法治理,就足以無敵於天下,何必多征召瘦弱的人來增加虛數呢!況且陛下常說:‘我用誠信治理天下,想讓臣民都沒有欺詐行為。’如今即位沒多久,已經多次失信了!”太宗驚訝地說:“我怎麼失信了?”魏征回答:“陛下剛即位時,下詔說:‘拖欠官府的財物,全部免除。’有關部門認為拖欠秦王府國司的財物,不是官府的財物,仍然征收督繳。陛下從秦王登上天子之位,秦王府國司的財物,不是官府的財物又是什麼!又說:‘關中免除兩年租調,關外免除一年徭役賦稅。’不久之後又下敕令說:‘已經服役、已經繳納賦稅的,從明年開始免除。’百姓散去之後,又再次征收,他們自然會感到奇怪。如今既征收了財物,又征召他們當兵,怎能說從明年開始免除呢!另外,和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是地方長官,平時考察官員,都委托給他們;到了征兵的時候,卻唯獨懷疑他們欺詐,這難道是所說的用誠信治理天下嗎!”太宗高興地說:“以前我認為你固執,懷疑你不通曉政事,如今你談論國家大事,確實說到了關鍵。號令不誠信,百姓就不知道該聽從什麼,天下怎麼能治理好呢?我的過錯很大啊!”於是不再征召中男,賞賜魏征一個金甕。太宗聽說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的名聲,召見他,詢問治國之道,張玄素回答:“隋主喜歡親自處理各種事務,不信任大臣;大臣們恐懼,隻知道接受命令、遵照執行,沒人敢違抗。憑借一個人的智慧決定天下的事務,即使得失各占一半,荒謬的地方也已經很多了,下屬阿諛奉承、君主被蒙蔽,不滅亡還等什麼!陛下如果能謹慎選擇大臣,把事務分彆托付給他們,自己高坐朝廷,清淨無為,考察他們的成敗來施行獎懲,還擔心治理不好天下嗎!另外,我觀察隋末的戰亂流離,那些想爭奪天下的不過十幾個人罷了,其餘的人都是為了保護鄉裡、保全妻子兒女,等待有道的君主而歸順。由此可知,喜歡作亂的百姓很少,隻是君主不能安撫他們罷了。”太宗讚賞他的話,提拔他為侍禦史。
前幽州記室參軍、在中書省當值的張蘊古獻上《大寶箴》,大意是:“聖人接受天命,拯救危難、平定亂世,所以用一個人治理天下,而不是讓天下人奉養一個人。”又說:“在宮內建造九重宮殿,所居住的不過是能容納膝蓋的地方;那些昏庸的君主不知道這個道理,用美玉裝飾樓台宮殿。麵前擺滿八種珍貴的食物,所吃的不過是適合口味的東西;隻有狂妄的君主不加思考,把酒糟堆成山丘、把美酒注成池塘。”又說:“不要糊裡糊塗地昏暗不明,不要過分苛察地顯示精明,雖然禮帽上的玉串遮住眼睛,卻能看到還沒顯現的事情;雖然耳塞擋住耳朵,卻能聽到還沒發出的聲音。”太宗讚賞他,賞賜他一束絲帛,任命他為大理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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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召見傅奕,賜給他食物,對他說:“你之前的上奏,差點給我帶來災禍。但凡是有天象變化,你都應該像這樣暢所欲言,不要把以前的事當作教訓而不敢說。”太宗曾對傅奕說:“佛教作為一種宗教,玄妙深奧,可以學習,你為什麼偏偏不領悟其中的道理?”傅奕回答:“佛教是胡人中的狡詐之徒,在他們那裡炫耀迷惑。中原的奸邪之人,摘取莊子、老子的玄談,用妖幻的語言修飾,來欺騙愚昧的百姓。對百姓沒有好處,對國家有害,我不是不領悟,而是鄙視它不願學習。”太宗很讚同他的話。
太宗擔心官員大多收受賄賂,秘密派身邊的人試探著賄賂他們。有個司門令史接受了一匹絹,太宗想殺他,民部尚書裴矩勸諫說:“官員收受賄賂,罪行確實該死;但陛下派人送給他賄賂,他才接受,這是引誘彆人觸犯法律,恐怕不符合‘用道德引導百姓,用禮儀規範百姓’的道理。”太宗高興,召集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告訴他們:“裴矩能擔任官職並極力勸諫,不當麵順從,倘若每件事都能這樣,還擔心治理不好天下嗎!”
臣司馬光說:古人有句話:君主英明,大臣就正直。裴矩在隋朝時諂媚,在唐朝時忠誠,不是他的本性改變了;君主厭惡聽到自己的過錯,忠誠就會變成諂媚;君主喜歡聽到正直的言論,諂媚就會變成忠誠。由此可知,君主就像標杆,大臣就像影子,標杆移動,影子就會跟著移動。
這一年,進封皇子長沙郡王李恪為漢王,宜陽郡王李佑為楚王。
新羅、百濟、高麗三國素有仇怨,交替相互攻擊;太宗派遣國子助教朱子奢前往傳達旨意,三國都上表謝罪。
貞觀元年丁亥年,公元627年)
春季,正月,乙酉日,更改年號為貞觀。
丁亥日,太宗宴請大臣,演奏《秦王破陳樂》。太宗說:“我以前奉命專門征戰,民間就有了這首樂曲,雖然不符合文德的雍容典雅,但功業都是由此成就的,不敢忘記根本。”封德彝說:“陛下憑借神武平定天下,哪裡是文德能比得上的!”太宗說:“平定戰亂依靠武力,守住基業依靠文德,文和武的作用,各自順應時勢。你說文德比不上武力,這話錯了。”封德彝叩頭謝罪。
己亥日,下詔:“從今以後,中書省、門下省以及三品以上官員進入內閣商議政事,都要讓諫官跟隨,有過失就立即勸諫。”
太宗命令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與學士、法官重新商議修訂法令,將五十條絞刑改為砍斷右腳腳趾,太宗仍嫌刑罰殘酷,說:“肉刑廢除已久,應該用其他刑罰替代。”蜀王法曹參軍裴弘獻請求改為加役流,流放三千裡,在流放地服勞役三年;太宗下詔批準。
太宗因兵部郎中戴胄忠誠清廉、公正耿直,提拔他為大理少卿。太宗鑒於選拔官員中多有偽造資曆門第的情況,下令讓他們自首,不自首的處死。不久,有偽造資曆被發覺的人,太宗想殺他。戴胄上奏:“依照法律應當流放。”太宗發怒說:“你想守法而讓我失信嗎?”戴胄回答:“敕令是出於一時的喜怒,法律是國家用來向天下昭示大信用的。陛下痛恨選拔官員中的欺詐行為,所以想殺他們,而既然知道不能這樣做,又依法裁決,這是忍住小怒而保全大信用。”太宗說:“你能執法,我還有什麼可擔憂的!”戴胄先後多次冒犯君主威嚴堅持執法,言辭如湧泉般順暢,太宗都聽從他的意見,天下沒有冤案。
太宗讓封德彝舉薦賢才,過了很久他也沒有舉薦一人。太宗責問他,他回答:“不是我不儘心,隻是如今沒有奇才罷了。”太宗說:“君子用人如同使用器物,各取其長處,古代能使天下大治的君主,難道是從彆的時代借來了人才嗎?隻怕自己不能識人,怎能誣陷整個時代的人沒有賢才呢!”封德彝慚愧地退下。禦史大夫杜淹上奏:“各部門的公文案卷恐怕有拖延失誤的情況,請下令禦史到各部門檢查核實。”太宗以此詢問封德彝,封德彝回答:“設置官職、分配職責,各有主管的事務。如果確實有違反規定的,禦史自然應當檢舉;如果禦史遍曆各部門,搜羅挑剔過失,就太繁瑣細碎了。”杜淹沉默不語。太宗問杜淹:“為什麼不再爭論堅持?”杜淹回答:“天下的事務,應當極儘公正,好的就聽從。封德彝所說的,確實符合大局,我真心信服,不敢堅持錯誤。”太宗高興地說:“你們如果都能這樣,我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右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接受彆人贈送的絹帛,事情被發覺後,太宗說:“長孫順德如果真能對國家有益,我願意和他共享府庫的財物,他何至於貪婪到這種地步!”太宗仍愛惜他的功勞,沒有治他的罪,隻是在殿庭賞賜他幾十匹絹帛。大理少卿胡演說:“長孫順德違法受賄,罪行不可赦免,為什麼還要賞賜他絹帛?”太宗說:“他如果有人性,接受絹帛的羞辱,會比受刑更難受;如果他不知羞愧,就和禽獸一樣,殺了他也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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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醜日,天節將軍燕郡王李藝占據涇州反叛。
李藝當初入朝時,依仗功勞傲慢自大,秦王身邊的人到他的營地,李藝無故毆打他們。太上皇發怒,將李藝關進監獄,不久又釋放了他。太宗即位後,李藝內心不安。曹州妖巫李五戒對李藝說:“大王的富貴之相已經顯現!”勸他反叛。李藝於是謊稱奉密敕,率領軍隊入朝。他率領軍隊到達幽州,幽州治中趙慈皓騎馬出城拜見他,李藝進城占據幽州。太宗下詔任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人為行軍總管討伐他。趙慈皓聽說官軍將要到達,秘密與統軍楊岌謀劃對付李藝,事情泄露,李藝囚禁了趙慈皓。楊岌在城外察覺變故,率領軍隊攻打李藝,李藝的部眾潰散,他拋棄妻子兒女,準備逃奔突厥。到達烏氏時,被身邊的人殺死,首級傳送到長安。他的弟弟李壽,擔任利州都督,也因牽連被處死。起初,隋末戰亂,豪傑紛紛起兵,占據地盤,相互爭奪霸主地位;唐朝興起後,他們相繼前來歸順,太上皇為了寵信優待他們,為此分割州縣來安置他們,因此州縣的數量,比開皇、大業年間多了一倍。太宗因百姓少而官員多,想革除這一弊端;二月,下令大規模合並州縣,根據山川地形的便利,將全國分為十道:一為關內道,二為河南道,三為河東道,四為河北道,五為山南道,六為隴右道,七為淮南道,八為江南道,九為劍南道,十為嶺南道。
三月,癸巳日,皇後率領宮內宮外有封號的婦女舉行親蠶儀式。
閏三月,癸醜朔日,發生日食。
壬申日,太宗對太子少師蕭瑀說:“我年輕時喜好弓箭,得到十幾把好弓,自認為沒有比這些更好的了,最近把它們拿給弓匠看,弓匠卻說‘都不是好材料’。我問他原因,弓匠說:‘木頭的中心不直,紋理就都歪斜,弓雖然強勁,但射出的箭不直。’我才醒悟以前對弓箭的辨彆不夠精準。我憑借弓箭平定天下,對它的認識還不夠全麵,何況天下的事務,怎能全部知曉呢!”於是下令五品以上的京官輪流在中書內省值宿,多次召見他們,詢問民間的疾苦和政事的得失。
涼州都督長樂王李幼良,性情粗暴,身邊的一百多人,都是無賴子弟,侵擾殘害百姓;他還與羌人、胡人進行貿易往來。有人告發李幼良有謀反的意圖,太宗派遣中書令宇文士及乘驛馬前往接替他,並審查他的事情。李幼良身邊的人害怕,謀劃劫持李幼良逃入北方的外族,又想殺死宇文士及占據河西。又有人告發了他們的謀劃,夏季,四月,癸巳日,太宗賜李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率領部眾前來投降。起初,苑君璋帶領突厥攻陷馬邑,殺死高滿政,退守恒安。他的部眾都是中原人,大多拋棄苑君璋前來投降。苑君璋害怕,也請求投降,希望守衛北方邊境來贖罪,太上皇同意了。苑君璋請求訂立契約,太上皇派雁門人元普賜給他金券。頡利可汗又派人招降他,苑君璋猶豫不決,恒安人郭子威勸苑君璋說:“恒安地勢險要、城池堅固,突厥正強盛,暫且應當依靠他們觀察局勢變化,不可束手就擒。”苑君璋於是扣押元普送到突厥,再次與突厥聯合,多次和突厥入侵中原。到這時,他見頡利可汗朝政混亂,知道突厥不值得依靠,於是率領部眾前來投降。太宗任命苑君璋為隰州都督、芮國公。
有人上書請求除去奸佞之臣,太宗問:“奸佞之臣是誰?”那人回答:“我身居民間,不能確切知道是誰,希望陛下和大臣們談話時,或許假裝發怒來試探他們,那些堅持道理不屈服的,是正直的大臣;害怕威嚴順從旨意的,是奸佞的大臣。”太宗說:“君主是源頭,大臣是支流;使源頭渾濁卻希望支流清澈,是不可能的。君主自己弄虛作假,怎麼能要求臣下正直呢!我正用最大的誠心治理天下,看到前代帝王喜歡用權術小計對待臣下,常常私下感到羞恥。你的計策雖然好,但我不采用。”
六月,辛巳日,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去世。
壬辰日,太宗再次任命太子少師蕭瑀為左仆射。
戊申日,太宗與侍臣討論周朝和秦朝統治時間的長短,蕭瑀回答:“商紂王暴虐無道,周武王討伐他。周朝和六國沒有罪過,秦始皇卻消滅了它們。雖然都得到了天下,但人心所向不同。”太宗說:“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周朝得到天下後,進一步修養仁義;秦朝得到天下後,更加崇尚欺詐和武力;這就是它們統治時間長短不同的原因。奪取天下或許可以通過武力,守住天下卻不可以不順應民心。”蕭瑀道歉說自己考慮不周。山東地區發生大旱,太宗下詔讓當地官府救濟撫恤百姓,不征收今年的租賦。
秋季,七月,壬子日,太宗任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右仆射。長孫無忌與太宗是平民時期的朋友,加上又是外戚,有輔佐太宗即位的功勞,太宗把他當作心腹,對他的禮遇在大臣中無人能及,多次想任用他為宰相。文德皇後堅決請求說:“我位居皇後,家族的尊貴寵愛已經到了極點,實在不願意兄弟再執掌國家政權。漢朝的呂氏、霍氏、上官氏家族的遭遇,可作為刻骨銘心的警戒,希望陛下憐憫體察!”太宗不聽,最終還是任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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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突厥人性情淳樸厚道,政令簡單質樸。頡利可汗得到中原人趙德言,重用他。趙德言獨攬大權、作威作福,大量改變突厥的舊習俗,政令繁瑣苛刻,突厥人開始不滿。頡利可汗又喜歡信任各部落的胡人而疏遠突厥本族人,胡人貪婪,反複無常,導致連年征戰;恰逢大雪,積雪深達數尺,各種牲畜大多死亡,連年饑荒,百姓都受凍挨餓。頡利可汗的開支不夠,就向各部落加重征收賦稅,因此內外離心、怨恨四起,各部落紛紛反叛,兵力逐漸衰弱。大臣中很多人請求攻打突厥,太宗詢問蕭瑀、長孫無忌說:“頡利君臣昏庸殘暴,必定會危亡。如今攻打他們,就會違背剛剛與他們訂立的盟約;不攻打,又恐怕失去機會;該怎麼辦呢?”蕭瑀請求攻打。長孫無忌回答:“敵人沒有侵犯邊塞,我們卻違背盟約勞師動眾,這不是王者的軍隊該做的事。”太宗於是停止攻打突厥的計劃。
太宗向公卿大臣詢問使國家長久統治的策略,蕭瑀說:“夏、商、周三代實行分封製而統治長久,秦朝實行郡縣製、君主孤立無援而迅速滅亡。”太宗認為他說得對,於是開始有分封諸侯的議論。
黃門侍郎王珪有秘密奏章,托付給侍中高士廉,高士廉壓下奏章沒有上報。太宗聽說後,八月,戊戌日,將高士廉外放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發生日食。
辛酉日,中書令宇文士及被罷免,改任殿中監,禦史大夫杜淹參與朝政。其他官員參與朝政從此開始。
杜淹舉薦刑部員外郎邸懷道,太宗詢問邸懷道的品行和才能,杜淹回答:“隋煬帝將要巡幸江都,召集百官詢問留下還是前往的計策,邸懷道當時擔任吏部主事,唯獨他說不可以去。我親眼所見。”太宗說:“你稱讚邸懷道是對的,為什麼自己不直言勸諫?”杜淹回答:“我當時不在重要職位上,又知道勸諫不會被聽從,白白送死沒有好處。”太宗說:“你知道隋煬帝不能勸諫,為什麼還要在他的朝廷任職?既然在他的朝廷任職,為什麼不勸諫?你在隋朝做官,姑且可以說職位低微;後來在王世充手下做官,職位尊貴顯赫了,為什麼也不勸諫?”杜淹回答:“我在王世充手下不是沒有勸諫,隻是他不聽從罷了。”太宗說:“王世充如果賢明而能采納勸諫,就不應該亡國;如果殘暴而拒絕勸諫,你怎麼能免於災禍?”杜淹無法回答。太宗說:“如今你可以說是職位尊貴了,可以勸諫了嗎?”杜淹回答:“願意拚死勸諫。”太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