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祠堂裡的悶雷_愛情六十四封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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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祠堂裡的悶雷(1 / 1)

上官福貴這頭“強驢”,自從在水渠邊把趙老蔫撂進泥水裡之後,算是徹底把這上官村的一潭死水給攪渾了。他那身蠻力,不再僅僅揮灑在“鬼見愁”的荒地上,更像是一柄剛剛開刃、帶著豁口的殺豬刀,開始在村裡那些看不見的筋肉筋膜間試探、切割。

起因是公社下來的一紙攤派通知。今年收成不算頂好,可上麵要的“愛國糧”、“水利集資款”、“民兵訓練費”卻比往年又多了一成。通知傳到上官村,像一塊臭肉扔進了綠頭蒼蠅堆裡,嗡嗡營營的議論聲在村子上空盤旋了幾天,最終都化作了沉默的忍耐。多交就多交吧,祖祖輩輩不都這麼過來的?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

但這沉默裡,偏偏就站出了一個不和諧的硬骨頭——上官福貴。

他捏著那張由村會計用毛筆歪歪扭扭抄錄、蓋著大隊紅戳的通知,蹲在自家門檻上,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那上麵羅列的名目,他有些懂,有些不懂,但最後那個刺眼的數字,他懂。那意味著他剛從“鬼見愁”地裡刨出來的、還沒捂熱乎的幾擔糧食,又得填進去大半,他那三間大瓦房的夢想,眼看著又得往後推,推到那望不到邊的地頭上去。

“憑啥?”他把那張紙揉成一團,狠狠攥在手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老天爺不給飯吃,他們倒比老天爺還狠!”

王秀娟正在灶台邊和麵,準備蒸一鍋窩頭,聽到他這話,手一抖,麵粉簌簌地落下來。她這些日子,愈發沉默了,像一片被曬蔫了的葉子,隻有在夜深人靜撫摸那卷藏在箱底的綠頭巾布料時,眼裡才會閃過一絲微弱的光。此刻,她怯怯地開口:“他爹……少說兩句吧,都是這麼交的……彆惹事……”

“惹事?”上官福貴猛地站起身,把那團紙砸在地上,“老子憑力氣吃飯,交皇糧國稅天經地義!可這多出來的是啥?是喝人血!老子不交!”

他的聲音很大,像一口破鐘,撞破了上官村午後沉悶的空氣。隔壁院子裡的孫老六探出半個腦袋,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這事不知怎麼,就傳到了支書錢滿囤的耳朵裡。錢滿囤,五十來歲,身材乾瘦,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風紀扣總是扣得嚴嚴實實。他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看人的時候喜歡眯著,仿佛在掂量對方的分量。他能在上官村穩坐這麼多年,靠的不是力氣,是心思,是手腕,是那張能把死人說話、活人說死的嘴,以及背後那盤根錯節的關係網。

趙老蔫那次吃了虧,早就憋著壞,此刻正湊在錢滿囤身邊,添油加醋:“姐夫,您聽聽!這上官福貴是要反天啊!連公社的通知都敢不放在眼裡!我看他就是仗著有把子力氣,不把您,不把組織放在眼裡!這要是不治治,以後咱上官村,誰還聽招呼?”

錢滿囤沒說話,隻是慢條斯理地卷著一支旱煙,火柴“刺啦”一聲點燃,青色的煙霧繚繞著他那張看不出喜怒的臉。他眯著眼,透過煙霧,仿佛能看到上官福貴那副梗著脖子的強驢模樣。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太陽像個巨大的、即將燃儘的煤球,把西天燒得一片血紅。村中央那間破敗的祠堂,許久沒這麼熱鬨過了。錢滿囤讓會計敲響了掛在老槐樹下的半截鐵軌,咣咣咣的聲音傳遍全村,這是要開大會的信號。

村民們三三兩兩地聚攏過來,男人們蹲在牆根吧嗒著旱煙,女人們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孩子們在人群裡鑽來鑽去。祠堂裡光線昏暗,隻有幾盞煤油燈跳動著昏黃的火苗,把一張張飽經風霜、表情各異的臉映得明暗不定。空氣裡彌漫著汗味、煙味和一種陳年灰塵的味道。

上官福貴來得晚,他故意磨蹭著,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才扛著他那標誌性的開山鎬,咚、咚、咚地走了進來,把鎬頭往地上一杵,雙手拄著鎬把,像尊門神似的立在祠堂門口,擋住了大半光線。他那高大的身影在搖曳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具有壓迫感。

王秀娟跟在他身後,像隻受驚的鵪鶉,低著頭,尋了個最不顯眼的角落縮著,手裡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心跳得厲害。她總覺得今晚要出事。

錢滿囤坐在祠堂正前方一張破舊的八仙桌後麵,慢悠悠地喝著一杯釅茶。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慣有的、不容置疑的權威。他先從國際形勢講到國內形勢,又從農業學大寨講到公社的最新指示,雲山霧罩,繞了一大圈,最後才落到攤派的問題上。

“……鄉親們哪,咱們要體諒國家的難處,要支援社會主義建設!多交一點糧,多出一點錢,是為了咱們將來更好的日子!這是光榮的任務!”他頓了頓,目光像刷子一樣掃過全場,最後停留在門口那個黑塔般的身影上,“我相信,咱們上官村的社員,覺悟都是高的,都是識大體、顧大局的!”

人群裡一片寂靜,隻有煤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輕響。

就在這時,上官福貴那粗嘎嘎的聲音,像塊石頭砸進了死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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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支書,俺有個事不明白!”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錢滿囤眼皮都沒抬,吹了吹茶杯裡的浮沫:“福貴啊,有啥不明白的,你說。”

“俺就想問問,”上官福貴往前走了兩步,鎬頭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這‘愛國糧’俺認交!可那‘水利集資款’,咱村東頭那水渠,年年說修,年年還是那鳥樣!趙老蔫扒口子都沒人管!這錢集到哪兒去了?還有那‘民兵訓練費’,俺咋沒見民兵訓練過?倒是見民兵連長家的新自行車鋥光瓦亮!”

他這話,像一把刀子,直接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祠堂裡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有人偷偷交換著眼神,有人低下頭掩飾嘴角的笑意。這些問題,像魚刺一樣卡在很多人喉嚨裡很久了,隻是沒人敢像上官福貴這樣,當著錢滿囤的麵,赤裸裸地捅出來。

王秀娟在角落裡,嚇得臉都白了,手心全是冷汗。

錢滿囤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他到底是老江湖,放下茶杯,臉上甚至擠出一絲看似寬容的笑意:“福貴同誌關心集體,這是好事嘛。水利款,那是公社統一規劃,咱們村排在後頭;民兵訓練,那是戰備需要,豈是兒戲?至於自行車,那是人家民兵連長自家的條件,我們不能眼紅嘛!”

“眼紅?”上官福貴嗤笑一聲,聲音更大了,“俺不眼紅他自行車!俺是覺得這錢交得不明不白!俺的血汗錢,不能打了水漂!這多出來的攤派,俺不交!誰愛交誰交!”

“上官福貴!”錢滿囤終於沉下了臉,聲音裡帶上了威嚴,“你這是無組織無紀律!對抗公社決定!你想乾什麼?”

“俺不想乾什麼!”上官福貴梗著脖子,毫無懼色地迎著錢滿囤的目光,“俺就想討個明白!這錢,到底用在哪兒了?你要是能說出個一二三,讓大夥心服口服,俺上官福貴第一個交!要是說不明白,哼!”

他冷哼一聲,那意思不言自明。

祠堂裡的氣氛瞬間緊張得如同拉滿了的弓弦。煤油燈的光暈裡,灰塵狂舞。村民們屏住了呼吸,看著這一村之首和一村之“強”的對峙。趙老蔫躲在人群後麵,臉上露出陰險的得意,巴不得兩人立刻打起來。

錢滿囤盯著上官福貴,那雙鷹眼裡寒光閃爍。他沒想到這頭強驢這麼愣,這麼硬,直接把話頂到了牆角。他當然說不出那錢的明細,這裡麵的彎彎繞,怎麼能擺到台麵上?他可以用權勢壓人,但眼前這頭強驢,明顯不吃這一套,逼急了,真可能在這祠堂裡鬨出更大的動靜,到時候反而不好收場。

幾秒鐘的沉默,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終於,錢滿囤臉上的寒冰融化了,他又露出了那種公式化的笑容,隻是這笑容底下,藏著針。

“好!好!福貴同誌有疑問,這是民主的體現嘛!”他話鋒一轉,“既然大家對攤派有意見,那這樣,我跟公社反映反映,看看能不能酌情減免一些。但是!”

他加重了語氣,目光掃視全場:“在上麵的新指示下來之前,該交的,還是要交!不能影響大局!散會!”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端起茶杯,起身就走出了祠堂。那背影,看不出絲毫的狼狽,反而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平靜。

村民們麵麵相覷,然後也默默地、迅速地散去了。祠堂裡很快又恢複了空曠和破敗,隻剩下幾盞煤油燈,還在不知疲倦地跳動著。

上官福貴依舊拄著鎬頭站在那裡,胸膛還在劇烈起伏。他贏了,至少表麵上是贏了。他逼得錢滿囤當眾退讓,答應去反映情況。他感覺自己像打了個大勝仗,那股揚眉吐氣的感覺,讓他渾身舒坦。他看著空蕩蕩的祠堂,仿佛能聽到自己那如同悶雷般的聲音,還在梁柱間回蕩。

王秀娟等到人都走光了,才敢挪過來,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走吧……回去吧……”

上官福貴這才誌得意滿地“哼”了一聲,扛起鎬頭,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他覺得天也高了,地也寬了,那三間大瓦房,仿佛又近了一步。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角落裡,趙老蔫那雙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的背影,也沒有品味出錢滿囤最後那句“但是”裡,所包含的冰冷殺機。

他隻覺得,自己這頭強驢,今天把這上官村的天,都頂得晃了三晃。他卻不知,自己那對剛剛嘗到權力滋味的、充血而堅硬的犄角,已經結結實實地,卡在了一道無形而堅韌的、用關係和規則編織成的藩籬上。進退,已不由他了。

夜風吹過,祠堂屋簷下的荒草,發出簌簌的響聲,像是在無聲地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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