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指尖劃過那半片焦布,燈焰將暗紅紋路映得發亮。他忽然起身,取來書房銅尺,把布片平壓在案上,一寸寸挪到燭光最盛處。鱗狀反光在邊緣跳了一下,像活物眨眼。
他喚人去叫柳如煙。
柳如煙進門時袖口還沾著賬房的墨灰,見陳墨立在燈前不動,便沒說話,隻接過布片翻看。她從發間抽出金步搖,輕輕刮過紋路。金屬與焦布相觸,發出極細的“錚”一聲。
“是龍紋令。”她說,“玄武門直係密使才配帶的信物。三皇子沒資格拿這個。”
陳墨沒應聲。他記得半年前巢湖密探送來的匕首,柄上就有相似紋路,當時隻當是軍器監舊製。現在想來,那匕首是被人故意留在碼頭糧倉的,刀鞘內側刻著“奉詔清查”四字。
“他拿這個令做什麼?”他問。
“調兵。”柳如煙聲音低下去,“不是借兵,是代天巡狩。隻要拿著這令,邊鎮守將就得聽命,違者以謀逆論。”
陳墨轉身走向書架,抽出一卷《邊鎮兵誌》。翻到廬州以北七鎮頁,他用炭筆點著糧道標記:“這些地方,今年秋糧入庫率不足六成。可上報戶部的數字,全是足額。”
柳如煙盯著那串數字,忽然冷笑:“他早就在養私兵。用朝廷的糧,養自己的刀。”
陳墨合上書,走到門邊吹熄燈。黑暗裡,他的聲音很穩:“傳鄭和。”
鄭和是天亮後到的。他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袍,袖口磨了邊,手裡提著個竹匣。進屋後他沒看任何人,隻把匣子放在案上,打開,取出一疊海圖。
“昨夜船隊靠岸,我在登州見到了周將軍的舊部。”他說,“他們讓我帶話——三皇子確有密詔,藏在兵部暗閣,上有先帝玉璽與兵符印。”
屋裡靜了一瞬。
慕容雪站在門側,手按在腰間弩機上:“詔書能假造。玉璽也能仿。關鍵是兵部印,那是活印,每日更換暗記。他若真有,說明兵部早被滲透。”
完顏玉坐在角落,一直沒動。這時她開口:“草原各部已派快騎南下。他們嗅到內亂氣息。若我們動兵,突厥會立刻攻雁門。”
陳墨沒看她,隻問鄭和:“你信這消息?”
“信。”鄭和點頭,“我父親死前留下三道暗線,都在兵部當值。其中一人親手抄錄了詔書副本,藏在牽星圖夾層。我帶回來了。”
他從懷裡取出一張泛黃紙片,遞過去。紙上字跡歪斜,但“傳位於三子明遠”六字清晰可辨,下方確有雙印,一朱一黑。
陳墨盯著那六個字看了很久。然後他轉身,從書案暗格取出青銅腰牌,打開,倒出一枚金穗稻種子,放在詔書旁。
“這粒種子,三年前救了十萬流民。”他說,“它不會說話,但它比玉璽更重。”
屋裡沒人接話。
他走到牆邊,掀開帷幕,露出那幅《坤輿萬國全圖》。手指從淮南一路劃向北方七鎮,最終停在雁門關。
“我們不爭詔書真假。”他說,“我們爭誰能讓邊軍吃飽。”
楚紅袖這時走進來,手裡拿著一份賬冊:“蘇婉娘剛送來的。今年存糧,共三千六百石,可調用兩千。絲綢出口已停,織機全轉糧袋。”
陳墨點頭:“夠了。啟動‘金穗計劃’。”
慕容雪皺眉:“你是想用糧食換軍心?可邊鎮將領都是朝廷命官,不會輕易倒戈。”
“他們會。”陳墨說,“人餓到極點,忠君也得讓路。三皇子能給的,是虛名。我能給的,是活命的糧。”
完顏玉站起身:“我即刻傳令草原網,盯死突厥動向。若他們南下,我會提前放火信。”
“去吧。”陳墨說,“鄭和留下。”
眾人退出。屋裡隻剩他們兩個。
鄭和低聲道:“若邊軍接糧,等於公開站隊。朝廷必剿。”
“我知道。”陳墨把那枚金穗稻種子重新裝回腰牌,“但剿需要兵,兵需要糧。等他們調兵時,我的糧已經進了邊鎮的倉。”
他頓了頓:“你再走一趟登州。不是見舊部,是見周將軍本人。帶話——我要的不是盟約,是沉默。隻要他不阻我運糧,三個月內,雁門關外每戶軍戶,都能分到兩鬥金穗稻。”
鄭和抬眼:“他若問您憑什麼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