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江南稅改
江南的梅雨裹著黏膩的濕氣，從清晨一直下到晌午，蘇州府衙前的青石板路積了半指深的水，倒映著糧商周老三的綢緞莊——那是蘇州最大的糧莊，此刻糧莊的後門正忙得熱火朝天，十幾個夥計扛著糧袋，往地窖裡搬粟米，糧袋上的“周記”二字被雨水打濕，卻依舊透著股張揚的氣焰。
王修坐在街角的“清風茶鋪”裡，指尖捏著個青瓷茶杯，茶水早已涼透。他穿著件月白長衫，腰間係著塊玉佩——那是前禮部尚書給他的遺物，如今玉佩上的紋路被摩挲得發亮，就像他來江南這三個月，心裡的“稅改”二字，早已從“奉命行事”磨成了“非做不可”。
“王大人，您看，周老三又在囤糧了。”茶鋪老板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手裡還攥著個油紙包，裡麵是剛烤好的芝麻餅，“俺昨天去買糧，他說粟米漲了三成，還說‘要不是他囤著，糧價還得漲’，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嘛！”
王修順著茶鋪老板的目光望去，隻見周老三正站在糧莊門口，手裡把玩著個翡翠扳指，對一個老農嚷嚷：“老李頭，你要是今天不買，明天再漲兩成！這江南的糧，如今就我這兒有存貨，你不買，等著餓死？”
那老農是城西的李阿婆，手裡攥著個布包，裡麵是剛湊夠的碎銀子，她望著糧莊裡的糧袋，眼圈紅了：“周老板，俺家還有三個娃等著吃飯，你就不能便宜點？俺按‘一條鞭法’繳了稅，剩下的銀子真不多了。”
“繳不繳稅跟我有啥關係？”周老三冷笑一聲，轉身就往糧莊裡走，“想買糧就按現價，不買就走，彆在這兒擋我做生意！”
王修放下茶杯，起身時長衫掃過桌角，帶倒了個空茶碗。他走到李阿婆身邊，輕輕扶住她的胳膊：“阿婆，您彆著急，糧的事俺來解決，您先跟俺回茶鋪，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李阿婆跟著王修回到茶鋪，接過茶鋪老板遞來的芝麻餅，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王大人，俺們都知道‘一條鞭法’好，繳稅後能多留些糧，可這糧商囤糧抬價，俺們就算繳了稅，也買不到糧啊！”
“阿婆，您放心，俺半個月前就給阿古拉的商隊送了信，讓他們從西域運五千石糧來蘇州，今日應該就能到。”王修從懷裡掏出一本稅冊，翻開其中一頁，上麵記著蘇州農戶的繳稅明細，“俺還跟周縣令商量好了，推出‘糧稅折銀’的便民政策，您要是覺得扛糧繳稅麻煩，直接繳銀子就行，繳完稅還能優先買商隊的糧，比市價低兩成。”
李阿婆的眼睛瞬間亮了，手裡的芝麻餅也不覺得燙了：“真的？那俺現在就能繳銀，俺家那三畝地，按‘一條鞭法’算，該繳多少銀？”
王修剛要回話，茶鋪外就傳來一陣馬蹄聲，是他的隨從回來了，手裡拿著封信：“王大人，阿古拉的商隊到了，就在城外的碼頭，還帶了封信給您！”
王修拆開信，上麵是阿古拉歪歪扭扭的漢字：“王兄弟，西域糧已到，共五千石，你說的‘糧稅折銀’俺懂，商隊的夥計都能幫著代收稅銀，讓農戶少跑路。”他笑著把信遞給李阿婆：“您看，商隊到了，咱們現在就去碼頭，先繳銀，再扛糧回家。”
當王修帶著李阿婆趕到碼頭時，碼頭上早已圍滿了農戶。阿古拉的駝隊排在最前麵，二十峰駱駝都馱著鼓鼓的糧袋，駝鈴在雨霧裡響得清脆。阿古拉穿著件回紇長袍，正指揮夥計卸糧，看見王修來，立刻笑著迎上去：“王兄弟，俺們路上遇到梅雨，耽誤了兩天，沒誤事吧？”
“沒誤事，正好趕上農戶們買糧。”王修指著身後的農戶，“這些都是按‘一條鞭法’繳稅的農戶，你按市價低兩成賣給他們，收的銀子裡，有一部分是他們繳的稅銀，你記好賬，回頭跟周縣令對賬就行。”
阿古拉拍著胸脯：“放心，俺們商隊的夥計都識數，保證一筆賬都錯不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周老三的糧莊。周老三聽說阿古拉的商隊運來五千石糧，還按低價賣，頓時慌了神，趕緊讓夥計把糧價降了三成，可農戶們都往碼頭跑，糧莊裡連個人影都沒有。周老三坐在櫃台後，看著賬本上的“囤糧支出”，手指氣得發抖——他為了囤那三千石糧，不僅花光了積蓄，還跟其他糧商借了銀子，如今糧價降了，這些糧要是賣不出去，就得賠得底朝天。
“周老板，咱們現在咋辦啊？”夥計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裡拿著張“稅目公示榜”，“王大人還在府衙外貼了榜，把每筆稅銀的用途都寫明白了，農戶們都說繳的稅用在正經地方，更願意按‘一條鞭法’繳稅了！”
周老三接過公示榜，上麵寫著“稅銀用於修驛道一百兩、補義倉兩百兩、給蒙學買筆墨五十兩”，每一筆都寫得明明白白。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王修剛到蘇州時，曾來找過他，勸他彆囤糧，跟著新政走，可他那時覺得“糧商說了算”，根本沒把王修的話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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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府衙！”周老三猛地站起身，把公示榜往懷裡一塞，“俺要跟王大人說，俺也按‘一條鞭法’繳糧稅，再也不囤糧了！”
當周老三趕到府衙時，王修正和阿古拉商量“糧稅抵貨”的事——阿古拉想讓商隊運糧來江南時，直接用糧食抵部分稅銀，再把江南的絲綢、瓷器運到西域賣，省得來回換銀子。
“王大人，俺錯了！”周老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懷裡的公示榜掉了出來，“俺不該囤糧抬價，俺現在就把囤的三千石糧按低價賣了，還按‘一條鞭法’繳糧稅，您就饒了俺這一次吧！”
王修趕緊扶起他：“周老板，你能知錯就改就好。新政不是要為難誰，是要讓大家都有活路——你要是願意，往後可以跟著阿古拉的商隊做糧生意，把江南的糧運到西域，再把西域的貨運到江南，比你囤糧抬價賺得還多。”
周老三愣了愣，隨即用力點頭：“願意！俺願意！俺這就去糧莊卸糧，按低價賣給農戶！”
稅改推進到第三個月，蘇州府的稅銀比去年多收了五千兩，農戶們繳稅後的餘糧也多了三成。王修在府衙外貼出的“稅目公示榜”前，每天都圍滿了農戶，有人指著“補義倉兩百兩”的字樣說：“你看，俺們繳的稅，真的用來補義倉了，往後就算鬨災，也不怕沒糧吃了！”
阿古拉離開蘇州時，王修送了他一匹江南最好的絲綢，絲綢上繡著西域的卷草紋——那是他特意讓織坊繡的，就像他說的“糧稅抵貨”，要讓江南和西域的東西，都能順著商路融在一起。
“下次商隊來，俺們就按‘糧稅抵貨’來，俺運糧來，繳稅後剩下的糧，直接換絲綢、瓷器，不用再換銀子。”阿古拉摸著絲綢，笑得眼睛都眯了，“俺這就回去跟可汗說，往後江南的商路，俺們回紇包了，保證農戶們有糧吃，稅銀也能按時繳！”
第二百七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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