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夏日常被一陣濕熱的南風裹挾著，江岸邊的蘆葦蕩綠得發亮，連空氣裡都飄著水汽與草木的清香。這一日，城南的碼頭卻比往日熱鬨了數倍，碼頭上的吊臂咯吱作響，搬運夫們赤著膊往來穿梭，連平日裡難得一見的朝中大夫，都三三兩兩地站在岸邊的了望台上，伸長了脖子望著遠方的江麵——楚國派出的第二支南海商隊，今日要回來了。
“來了！來了！”了望台上的士卒突然高喊一聲，手遙指東南方向。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水天相接處，幾艘掛著楚國旗幟的巨船正破開浪濤，緩緩駛來。那船身比尋常貨船要寬大許多，船帆被風鼓得滿滿當當，船頭雕刻的玄鳥圖騰在陽光下閃著油亮的光澤，正是楚國專為遠海貿易打造的“滄溟舟”。
碼頭上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連岸邊擺攤的小販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跟著人群往前湊。自從五年前楚王熊旅力排眾議，組建第一支南海商隊，楚國的海貿便一日比一日興旺，帶回的香料、寶石、珍珠不僅讓郢都的貴族趨之若鶩，更讓國庫充盈了不少。如今第二支商隊歸來，誰不盼著能有更大的收獲？
商隊緩緩靠岸，跳板搭穩，率先走下船的是商隊首領伍封。他一身麻布短打，皮膚被南海的烈日曬得黝黑，臉上卻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三步並作兩步跳上碼頭，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抹明黃色的身影——楚王熊旅竟親自來了。
“臣伍封，參見大王！”伍封快步上前，單膝跪地，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幸不辱命，商隊已從南海諸國歸來，特向大王獻寶！”
熊旅連忙扶起他，目光掃過船上忙碌卸物的隨從，笑道：“伍卿一路辛苦，先說說，這次又帶回來了什麼好東西？”
伍封直起身，臉上的笑容更盛：“回大王，南海諸國的香料、珠寶自不必說，這次還尋到了幾位擅長造船、冶鐵的南海工匠，據說他們能造出在淺灘也能行駛的大船，還能煉出不易鏽蝕的鐵器。”他側身讓開，幾個皮膚黝黑、穿著異域服飾的工匠便走上前來，對著熊旅恭敬行禮，雖言語不通，卻能看出那份敬畏。
熊旅點點頭，這些工匠的價值確實不小，楚國正需各類能工巧匠。他正要細問，卻見伍封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大王，這次最大的收獲，不是香料珠寶，也不是工匠，而是一樣能讓楚國糧倉堆滿、百姓再無饑饉的寶貝！”
“哦？”熊旅來了興致，“是什麼寶貝，竟有這般能耐？”
伍封轉身對船上喊了一聲，幾個隨從立刻小心翼翼地抬下一個大筐，筐裡裝著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一堆帶著泥土的藤蔓，藤蔓上還掛著幾片翠綠的葉子。“大王您看，這叫‘番薯’，是臣在南海一個島國發現的。當地土人說，這東西埋在土裡就能活，不用太多水，也不挑土地，一年能收三季，一畝地能收上千斤呢！”
“畝產千斤？”熊旅瞳孔驟縮，他雖來自後世，卻也深知在這個時代，糧食畝產能有三百斤已是豐年，這“番薯”若真能畝產千斤，簡直是逆天的作物。他上前幾步，蹲下身仔細打量那些藤蔓，雖沒見過新鮮番薯，卻也認得這藤蔓的形態與記憶中的番薯頗為相似。
“臣已試過，這東西的塊根埋在土裡，隻需澆水施肥，藤蔓就能瘋長，三個月便能收獲。”伍封見大王動容，急忙補充道，“那塊根既能蒸著吃，也能煮著吃，味道還帶著甜味，當地百姓都靠它飽腹呢！”
熊旅猛地站起身，語氣帶著難掩的急切：“快！立刻讓人在雲夢澤附近開辟幾畝地，選最好的農匠，按你說的法子試種！務必細心照料，有任何情況隨時稟報！”
“臣遵旨！”伍封不敢怠慢，立刻讓人將番薯藤送往城外的試驗田。
消息很快傳到了宮中，太子熊審與公主羋璿璣聽聞此事，都趕來看熱鬨。熊審看著那些不起眼的藤蔓，皺眉道：“父王，這東西真能畝產千斤？莫不是那南海土人誇大其詞？”
羋璿璣則要細心些，她輕輕碰了碰藤蔓的葉子，輕聲道：“若真如伍首領所說，這番薯倒真是濟世之物。隻是‘一年三季’，楚國的氣候與南海不同，怕是要先試過才知能否適應。”
熊旅笑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所以才要試種。若是成了，便是我楚國之幸，天下之幸。”
接下來的三個月，整個楚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在關注著雲夢澤邊那幾畝試驗田。農匠們每日記錄番薯的生長情況，澆水、鬆土，不敢有絲毫懈怠。熊旅也隔三差五便去查看，看著藤蔓一天天爬滿田地，心裡的期待也一日重過一日。
三個月後，試種的消息傳來，說是番薯已經成熟。熊旅立刻帶著熊審、羋璿璣等人趕往試驗田。隻見田地裡的番薯藤蔓長得密密麻麻，幾乎遮住了整個地麵。農匠們拿著鋤頭，小心翼翼地刨開泥土，一串串飽滿的塊根便露了出來，紅皮的、黃皮的，大的如拳頭，小的似雞蛋，堆在田埂上像一座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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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您看！”領頭的農匠捧著一個足有幾斤重的番薯，激動得聲音發顫，“這一畝地，真的收了一千多斤！而且味道確實香甜，蒸出來軟糯可口！”
熊旅拿起一個番薯，剝開薄薄的外皮，露出裡麵淡黃色的果肉，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帶著澱粉的綿密口感，確實比尋常雜糧美味得多。他看向身邊的熊審與羋璿璣，兩人也嘗了幾口，臉上都露出驚喜之色。
“好！好！好！”熊旅連說三個“好”字，眼中閃著淚光，“傳令下去，將這些番薯藤分成無數份，派農匠教各地百姓種植，凡種番薯的土地，三年之內免繳賦稅！”
“大王萬歲！”周圍的農匠、隨從聞言，立刻跪地歡呼。免賦稅三年，對百姓來說是天大的恩惠，更何況這番薯還能高產，往後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了。消息傳開後，整個楚國都沸騰了，百姓們爭相索要番薯藤，哪怕是貧瘠的山地、河灘，都有人開墾出來種植番薯。
幾日後，熊審在書房找到熊旅，拱手道：“父王，如今番薯試種成功，各地都在推廣，用不了幾年，楚國的糧食定然堆積如山。兒臣以為，我們可以用番薯與列國換取糧食，一來能儲備更多糧食，二來也能讓列國見識番薯的好處，若是他們也想種，便需向我楚國購買藤種，這又是一筆收入。更重要的是，萬一將來遇上災年，我們有番薯和儲備的糧食，便不怕饑荒了。”
熊旅看著兒子，眼中滿是欣慰。熊審年紀雖輕，卻已有了長遠的戰略眼光，懂得未雨綢繆。他點頭道：“你說的有理，此事可交由商部去辦。”說罷，他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羋璿璣，“璿璣，你之前提的‘天下糧網’計劃，如今可以開始做了。”
羋璿璣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從容道：“父王，女兒已讓楚國在各諸侯國的商社暗中登記當地的糧食儲量、主要糧種和價格，還記下了哪些地方易遭水旱之災。待番薯在楚國普及後，我們便可以用番薯、香料等物，在豐年時向列國低價收購糧食，存入各地糧倉；若遇災年，便用番薯或平價糧食救濟災民，既顯楚國仁德，又能掌控列國的糧食命脈。”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聰慧的光芒：“而且，番薯易種高產，若是讓列國百姓知道它的好處，定會求著引種，到時候我們不僅能賺藤種的錢，還能讓番薯成為天下流通的‘硬通貨’，這可比單純換糧食更有用。”
熊旅看著眼前的一雙兒女，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暖流。他穿越到這個時代已有十五年，從最初的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到如今成為執掌一方的楚王，其間的艱辛唯有自己知曉。他曾以為，自己最大的幸運是帶著後世的記憶，能提前規避災禍、抓住機遇，可此刻看著熊審的沉穩、羋璿璣的智計，才明白——最幸運的，是有了這樣一群青出於藍的孩子。
他們沒有依賴他的“先知”，而是用他偶爾提及的零星知識，結合這個時代的實際，創造出了連他都未曾想到的藍圖。熊審的糧食戰略，羋璿璣的天下糧網，比他單純推廣番薯更具長遠眼光，這才是楚國真正的根基，是能讓楚國一統華夏、長治久安的底氣。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竹簡上，也灑在三個身影上。熊旅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在楚國的疆域上緩緩劃過，心中默念：有此利器，有此兒女，何愁天下不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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