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夏夜總是帶著潮濕的暖意,養芷推開窗扇時,正有晚風卷著湘妃竹的清香飄進來。案上那盞青銅燈的火苗輕輕搖曳,將她指尖下的絲線映得透亮——她正在繡的“南疆輿圖”已近完工,蒼梧關的險隘用絳色絲線勾勒,鬱水的河道以銀線鋪陳,連沿岸的村寨都用米粒大的珍珠綴成,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姑娘,您都繡了三個通宵了。”侍女綰綰捧著個描金漆盒進來,銅環碰撞的脆響打破了室內的靜,“王後娘娘宮裡剛送來的,說是給您的新物件。”
養芷放下繡繃,指尖還沾著些靛藍的染劑。她掀開盒蓋時,眼尾不自覺地跳了跳——那支鳳釵靜靜臥在雲紋錦墊上,赤金打造的鳳凰展翅欲飛,尾羽分作七股,每股末梢都墜著顆南海珠,燈光下流轉著虹彩般的光暈。釵身上還鏨著細密的纏枝紋,靠近了看,能發現紋路裡藏著個極小的“審”字。
“這是……”養芷的指尖剛觸到釵身,就被那冰涼的金屬激得縮回手。
綰綰笑得眉眼彎彎:“姑娘還看不出來?這是太子妃的信物呀!前兒聽尚工局的人說,王後娘娘親自盯著匠人打的,單是挑那七顆珠子就費了三個月,說是要配得上咱們南疆最金貴的姑娘。”她湊近了些,聲音壓低卻難掩興奮,“整個楚國,除了娘娘當年的鳳印,再沒見過這麼體麵的物件了。”
養芷重新拿起鳳釵,鳳凰的喙部打磨得極光滑,想來是反複摩挲過的。她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蒼梧關,暴雨衝垮了山腰的棧道,她跟著父親巡查防務時,頭頂忽然滾下塊磨盤大的巨石。那時她隻記得眼前一暗,再睜眼時,太子熊審正背對著她站在崖邊,玄色朝服的袖子被劃開道大口子,滲出血來染紅了半片布料。
“殿下!”她當時嚇得聲音都抖了。
熊審卻回頭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在雨幕裡看得不真切,隻記得他說:“無妨,皮外傷。養芷姑娘沒事就好。”後來她才從侍衛口中得知,那塊石頭原是衝著她來的,是太子半步未退,硬生生用胳膊肘撞偏了方向。那時她隻當是儲君的穩重,此刻指尖撫過鳳釵上冰涼的鳳凰眼,才忽然明白,那份超乎年齡的沉靜背後,藏著怎樣沉甸甸的擔當。
“綰綰,備車。”養芷將鳳釵仔細放回盒中,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燈苗猛地晃了晃。
“這都亥時了,姑娘要去哪兒?”綰綰手忙腳亂地取披風。
“百草穀。”
羋清的藥廬永遠飄著苦香,今晚卻混了些甜潤的氣息。養芷掀簾進去時,正見這位楚王的親妹妹蹲在石臼前,用銀杵細細碾著些琥珀色的碎塊,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她發間鍍了層銀輝。
“養姐姐?”羋清抬頭時,鼻尖還沾著點龍涎香的粉末,“這麼晚了,難道蒼梧關又出了疫病?”她去年跟著太子去南疆賑災,與養芷結下了不少交情。
養芷沒答,隻從袖中取出個錦袋,倒出方繡帕來。帕子是用南疆特產的木棉織的,比尋常絲帕厚實些,上麵用金線繡著四個正楷字:同守南疆。針腳細密得像蟬翼,可見繡時用了十足的心思。
“清妹妹,”養芷的聲音比平時沉些,“幫我把這個交給太子殿下。”
羋清捏著帕子的邊角,指尖觸到金線的凸起,忽然明白了什麼,眼底浮起笑意:“王後娘娘的鳳釵,姐姐是不喜歡?”
“鳳釵是好物。”養芷望著窗外的月光,那光穿過藥廬前的桂樹,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像極了蒼梧關城頭的箭孔,“可我養芷的婚事,不要用金釵為證。你告訴殿下,我答應嫁給他,但有個條件——將來無論他成了楚王,還是我守著蒼梧關,這南疆的百姓,不能再受戰火之苦。”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尾音裡帶著南疆女子特有的韌勁兒。羋清忽然想起去年在蒼梧關見過的那些山民,他們的腳趾因為常年翻山越嶺,都有些變形,卻能背著百斤的藥材在棧道上健步如飛。那時養芷說:“他們不怕苦,就怕安穩日子被打破。”
“姐姐放心。”羋清將帕子疊好,放進貼身的香囊裡,“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帶到。而且我敢保證,太子哥哥聽了這話,隻會更敬你。”她見過太多趨炎附勢的女子,用珠寶衡量婚姻的輕重,卻第一次見有人把南疆的安寧,當作嫁入東宮的聘禮。
養芷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告辭時,看見羋清藥架上擺著株半開的曇花,花瓣上還凝著露珠。她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當年楚文王平定南疆,靠的不是刀劍,是與部落首領歃血為盟時,那句“同守此土”的誓言。
回程的馬車裡,養芷又摸出那支鳳釵。月光透過車簾的縫隙照進來,將鳳凰的輪廓映在車壁上,像隻展翅的大鳥。她忽然笑了,將釵子插進發髻——這鳳釵她要戴著,不是作為太子妃的信物,是作為一個約定的見證。
而此時的百草穀,羋清正將那方帕子對著月光細看。金線在夜裡亮得驚人,像極了蒼梧關城頭永不熄滅的烽火。她想起養芷說過,那些烽火曾是部落間廝殺的信號,染紅過鬱水的河道;可如今,它們該變成守護家園的光,照著山民們在田埂上種稻,照著孩子們在榕樹下追跑,照著南疆的每一寸土地,再無刀兵之擾。
夜風穿過藥廬,吹得龍涎香的氣息漫了滿穀。羋清將帕子貼身收好,仿佛已看見數月後,太子熊審帶著聘禮前往蒼梧關時,那支鳳釵在養芷發間,與南疆的烽火交相輝映的模樣。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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