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淮平原的風帶著夏末的濕熱,卷過連綿的牧場。遠處的淮河支流泛著粼粼波光,近處的牧草卻已被馬蹄踏得有些稀疏,露出底下褐黃色的泥土——那是楚地騎兵日複一日操練留下的印記。養由基站在高坡上,手裡攥著根磨得光滑的馬鞭,目光卻沒落在熟悉的楚地矮腳馬身上,而是死死盯著牧場另一端那群“異類”。
三百匹西域良馬正被馬夫們牽到水槽邊飲水,它們個個肩高過丈,鬃毛油亮如緞,脖頸修長如弓,站在旁邊的楚地戰馬頓時顯得像群敦實的矮腳驢。最惹眼的是匹通體漆黑的公馬,額間一道雪白的旋紋,此刻正不耐煩地刨著蹄子,鼻孔裡噴出兩道白氣,竟將旁邊試圖靠近的楚地母馬驚得連連後退。
“將軍,您瞧這身段!”身後傳來年輕騎兵的讚歎,養由基回頭,見是熊濤——去年剛從羽林衛調來的小將,性子活像草原上的野馬。話音未落,熊濤已翻身上了匹栗色西域馬,他沒戴馬鐙,隻踩著簡陋的木屐,卻借著馬身微晃的力道猛地一夾馬腹。那栗色馬似乎愣了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四蹄一蹬便衝了出去。
馬蹄鐵敲擊地麵的聲音格外清脆,不像楚地戰馬的蹄聲那樣沉悶,倒像無數塊小銅鈴在奔跑中碰撞。養由基眯起眼,看著熊濤的身影在牧場儘頭轉了個彎,又風馳電掣般衝回來,比尋常騎兵的最快速度至少快了三成。
“如何?”熊濤勒住韁繩,馬身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劃出兩道弧線,他卻穩穩坐於鞍上,臉上泛著興奮的紅,“這馬不光快,耐力也強!方才我跑了三個來回,它連粗氣都沒喘幾口!”
養由基沒接話,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他走上前,伸手撫過栗色馬的脖頸,掌心能感覺到肌肉下骨骼的堅硬線條,卻也摸到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明明隻是跑了幾趟,這馬竟比楚地戰馬在盛夏正午跑十裡路出的汗還多。“掀它的鞍子。”他對馬夫道。
馬夫連忙解開鞍繩,露出底下的氈墊,果然已被汗水浸得發黑。養由基指尖按了按馬腹,那裡的毛黏在皮膚上,帶著一股潮濕的熱氣。“不耐濕熱。”他低聲道,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周圍的人下令,“讓營裡的工匠來,馬廄地麵全鋪青磚,磚縫裡摻石灰,牆角開透氣窗,再備些乾燥的草料,每天都要給馬擦身。”
旁邊的騎兵校尉連忙應是,手裡的竹簡上已經記了好幾條:青磚、石灰、透氣窗、乾草料……他看著那些西域馬,心裡又喜又憂,喜的是這等好馬若能練成,將來衝鋒陷陣定能所向披靡,憂的是老將軍說的濕熱問題——楚地的夏天漫長,淮河兩岸更是潮氣重,真能護住這些嬌貴的馬?
正思忖著,不遠處傳來叮叮當當的銅器碰撞聲。眾人轉頭看去,見熊正蹲在一匹白馬旁,手裡拿著個銅環,正往馬嚼子上比劃。熊正是熊濤的堂弟,性子跟熊濤截然相反,不愛舞刀弄槍,倒總愛琢磨些器物。
“你這是做什麼?”養由基走過去,見那銅環打磨得十分光滑,內側竟還包著層軟皮,像是用鞣製過的羊皮裹的。
熊正抬頭笑了笑,手裡的活沒停:“將軍您看,這西域馬性子烈,嚼子勒得緊了容易掙紮,勒鬆了又怕控不住。我在嚼子兩邊加個銅環,環內側包軟皮,既能卡住韁繩,又磨不著馬嘴。”他一邊說,一邊將銅環用細銅絲固定在馬嚼子兩端,又輕輕拽了拽韁繩,銅環跟著轉動,卻沒碰到馬的嘴角。
那匹白馬先前被馬夫擺弄嚼子時還焦躁地甩頭,此刻竟溫順地站著,隻是偶爾用鼻子蹭蹭熊正的胳膊。養由基俯身細看,見軟皮貼合著馬嘴的弧度,銅環轉動靈活,心裡頓時亮堂起來——這小子竟能想到這點,尋常馬嚼子用久了,馬嘴角常被磨出血,尤其是烈馬,往往沒等練出本事,先傷了嘴。
“你這小子,”養由基忍不住大笑,伸手拍了拍熊正的肩膀,力道不輕,“心思比馬毛還細!這法子好,讓軍械營照著做,三百匹西域馬的嚼子都換上這個,另外……”他想了想,“給楚地馬也試試,好用的話全軍推廣。”
熊正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也是見馬夫給馬上藥時,馬疼得直哆嗦,才想著改改的。”
夕陽漸漸沉到淮河對岸的蘆葦蕩後,金紅色的光灑在牧場上,將人和馬的影子拉得老長。養由基下令集合,三百名騎兵牽著新分到的西域馬,與原來的騎兵隊列並排站在空地上。
新組建的騎兵方陣裡,西域馬個個昂首挺胸,長嘶聲清亮高亢,像是在宣告著什麼;旁邊的舊隊列裡,楚地戰馬雖身形矮小,卻也不甘示弱,嘶鳴聲渾厚沉穩,帶著多年征戰的底氣。兩種嘶鳴交織在一起,在黃淮平原的暮色裡回蕩,竟像是一曲新舊融合的戰歌。
養由基站在隊列前,看著那些年輕的騎兵——有的正緊張地攥著新韁繩,有的在偷偷打量馬背上的新鞍具,還有的在跟身邊騎舊馬的袍澤說笑。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剛入軍時,騎的還是連馬鞍都沒有的劣馬,那時誰能想到,楚國會有今日這般光景?
“三個月,”他的聲音透過暮色傳出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三個月後,我要看到你們騎著這些西域馬,能在這片平原上追上最快的鹿,能在泥濘裡踏出整齊的蹄聲,能在衝鋒時讓敵人聞風喪膽!”
騎兵們齊聲應和,聲浪驚得頭頂的歸鳥撲棱棱飛起。熊濤騎著栗色馬出列,舉起手中的長戟:“請將軍放心!三個月後,定讓這些西域馬成為我大楚的利刃!”
熊正則牽著那匹白馬,悄悄給馬戴上新做的嚼子,白馬溫順地打了個響鼻,像是在回應他的心意。
夕陽最後一縷光落在養由基的白發上,他望著遠處連綿的軍營,望著淮河上往來的糧船,望著天邊那片屬於楚國的星空,忽然覺得,這濕熱的楚地,或許真能容下這些來自西域的良馬。而這些馬,終將載著楚人的雄心,踏遍更廣闊的土地。
夜色漸濃,馬廄裡亮起了燈籠,工匠們正忙著鋪青磚,石灰的氣息混著馬草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西域馬的響鼻聲、楚地馬的低嘶聲、士兵們的笑談聲、遠處傳來的更鼓聲……交織成一片屬於變革的喧囂,在黃淮平原的夏夜裡,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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