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碎雪,掠過冰封的內河河麵,“朱雀號”的船帆在風中鼓脹如展翼的鵬鳥,船身碾過薄冰,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緩緩向著漠北腹地駛去。兩岸的草原早已褪儘盛夏的蔥蘢,漫無邊際的枯黃草浪在風裡起伏,像沉睡的巨獸翻湧的皮毛,遠處的羊群被牧民的皮鞭趕著,散落在天地間,如一串流動的珍珠,偶爾傳來幾聲悠遠的羊咩,混著風聲,織就出漠北獨有的蒼茫。
船行半日,燕安城的輪廓便在風雪中漸漸清晰——夯土築成的城牆帶著大地的赭黃色,雖不及中原城池的巍峨,卻透著幾分與草原相融的厚重,最令人驚異的是,城牆外竟繞著一圈圈整齊的田壟,田埂如墨線般在枯黃的草原上鋪開,將蒼茫天地切割出規整的紋路,與遠處的牛羊、穹廬形成奇妙的呼應,像是把中原的煙火氣,硬生生種進了漠北的凍土。
“陛下,燕安城到了。”船夫的吆喝聲落,“朱雀號”穩穩泊在岸邊。熊旅踩著薄雪走下船板,靴底碾碎冰碴的脆響,混著不遠處傳來的幾聲牛哞,順著風鑽進耳朵。他頓住腳步,順著聲音望去,隻見城牆外的田地裡,幾個裹著厚重羊皮襖的牧民,正牽著壯碩的黃牛,扶著曲轅犁在凍土上耕作。犁鏵切開凍層的聲音沉悶而有力,每深入一寸,都帶起一塊混著雪粒的泥土,翻起的土層裡,還能清晰看到去年秋收後殘留的麥茬,枯黑的根須緊緊攥著土壤,像是在訴說著這片土地上從未有過的故事。
“陛下您看,”燕安侯快步上前,指著田壟儘頭立著的木架,語氣裡滿是欣慰,“那便是從華夏引來的龍骨水車。漠北雖寒,但地下水源充足,臣讓人教牧民們打井,再用這水車引水灌田,便是最旱的年頭,也能保莊稼不枯。”他彎腰從田埂上撿起一穗掉落的粟米,外殼早已乾枯發脆,輕輕一撚便簌簌剝落,露出裡麵飽滿圓潤的米珠,泛著淡淡的金黃,“去年這萬畝良田,足足收了五萬石糧食。牧民們第一次吃上用新米蒸的白麵饅頭時,好多老人都捧著饅頭哭了——他們說,活了一輩子,隻知道草原上能長牧草、養牛羊,從沒想過凍土上竟能長出這麼細白的糧食,能讓娃們吃飽肚子不挨餓。”
熊旅接過粟米,指尖摩挲著飽滿的顆粒,掌心能感受到糧食特有的堅實。他轉頭望向田壟間的牧民,隻見他們臉上雖凍得通紅,眉宇間卻沒有了往日逐水草而居的奔波疲憊,扶著犁柄的手穩穩當當,每一步都踩得紮實,像是在嗬護著什麼珍寶。有個半大的孩童,裹著小羊皮襖,跟在牛身後,時不時彎腰撿起掉落的穀穗,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一雙眼睛亮得像草原上的星星。
樊姬循著田邊的綠意走過去,停在一片桑樹苗圃前。圃裡的桑苗雖不高,卻已抽出嫩綠的枝條,枝條上還掛著防霜的草簾,細密的葉片在寒風中微微顫動,透著頑強的生機。“這些桑苗,竟是從江南運來的?”她輕輕伸出手,指尖觸碰過冰涼的葉片,眼中滿是驚喜——江南的柔媚草木,竟能在漠北的風雪裡紮下根來。
“正是。”燕安侯快步跟上,笑著解釋,“臣聽聞江南桑蠶盛,便讓人選了耐寒的桑苗,用氈布裹緊根部,一路趕著駝隊,晝行夜宿,生怕凍壞了種苗。漠北的夏天雖短,卻日照足、晝夜溫差大,臣先在城邊辟了小塊苗圃試著育苗,沒想到竟真活了大半。”他指著苗圃旁堆著的蠶匾,“等開春雪化,便把這些桑苗移栽到田壟邊,再請中原的蠶娘來,教牧民家的女子養蠶繅絲。將來啊,咱們漠北不僅能種糧食,還能織出自己的絲綢,牧民們也能穿上輕軟的綢緞,不用再隻靠皮毛禦寒。”
樊姬望著那些嫩綠的桑苗,忽然想起江南春日裡的蠶桑景象——女子們挎著竹籃采桑,蠶匾裡的幼蠶沙沙食葉,繅絲車轉出銀絲萬千。如今,這景象竟要在漠北重現,她不禁輕聲道:“待到桑林成蔭,蠶聲四起,這漠北,便真的不一樣了。”
夕陽西沉時,殘陽的金輝灑在燕安城的城牆上,將赭黃色的夯土染得溫暖。城中的廣場上早已燃起了篝火,乾柴在火中劈啪作響,火苗竄起丈餘高,映紅了半邊天。牧民們殺了肥羊,剝去皮毛,用鐵叉架在火上烤,油脂順著羊肉的紋理往下滴,落在火裡,濺起一串火星,帶著濃鬱肉香的熱氣,順著風飄得滿街都是。
更讓人意外的是,篝火旁的伴奏樂器裡,竟擺著一架華夏古琴。琴身是桐木所製,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而撥動琴弦的,竟是部落裡最年長的薩滿——他穿著繡著雲紋的皮袍,花白的胡須垂到胸前,手指枯瘦卻有力,指尖劃過琴弦,《詩經·豳風·七月》的曲調便緩緩流出,“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的吟唱裡,混著草原長調特有的蒼涼悠遠,兩種截然不同的韻味交織在一起,竟格外和諧,像是草原的風,穿過了中原的田壟。
“這老者是部落裡的大薩滿,往日裡隻司祭祀、唱草原古歌。”燕安侯湊到熊旅身側,低聲解釋,“臣知道他通音律,便請了中原的樂師來燕安城,教他識譜、撫琴。如今他不僅能彈《詩經》裡的農事詩,還能把草原的古歌編進琴曲裡,牧民們聽著,都覺得親切得很。”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熊旅順著聲音望去,隻見篝火旁的牧民們,有的隨著琴音拍手,有的跟著哼唱,雖吐字不甚清晰,卻個個神情專注。有個穿著漢家布裙的女子,是隨嫁而來的中原匠人之妻,正牽著一個穿皮襖的草原孩童,教他念“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孩童奶聲奶氣地跟著念,聲音混在琴音裡,格外動人。
“陛下,嘗嘗咱們漠北的奶酒。”一個牧民捧著酒囊走上前,臉上帶著淳樸的笑,雙手將酒囊遞到熊旅麵前。酒囊是羊皮所製,帶著淡淡的膻香,熊旅接過,拔開塞子仰頭飲下,烈酒入喉,帶著草原的凜冽,卻又透著一絲奶味的醇厚,暖意順著血脈一路蔓延,驅散了滿身的寒氣。
樊姬被幾個草原女子拉著,走到篝火旁跳舞。她穿著月白色的裙擺,在雪地裡旋轉時,裙擺掃過草地的薄雪,如一朵盛開的白梅,與牧民們深色的羊皮襖相映成趣。女子們笑著,用生硬的中原話喊著“陛下娘娘,跳得好”,歌聲、笑聲混在一起,在廣場上回蕩。
老臣伍舉端著一杯溫熱的米酒,站在一旁,望著篝火旁交融的景象——漢家的衣冠與草原的皮襖並肩而立,古琴的清越與馬頭琴的悠揚交織成曲,牧民們捧著白麵饅頭,與中原匠人分享烤羊,眼中都是同樣的笑意。他看著看著,忽然紅了眼眶,抬手拭了拭眼角,聲音帶著幾分哽咽:“老臣年輕時,曾隨先帝北征,那時漠北草原,見的都是‘風吹草低見牛羊’,聽的都是戰馬嘶鳴、牧歌蒼涼,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這草原上能響起犁地的聲音,能傳出《詩經》的調子,能有中原的桑苗紮根、江南的絲綢待織。陛下,這不是您一統天下的功勞,是什麼啊?”
熊旅沒有回頭,目光仍落在遠處田埂上的曲轅犁上。月光漸漸升起,灑在犁鏵上,泛著淡淡的金屬光,像是在凍土上刻下的印記。他忽然明白,所謂一統,從不是用中原的規矩去束縛草原的風,不是把穹廬換成瓦房、把牧歌改成漢曲,而是讓曲轅犁能在漠北的凍土上紮根,讓古琴能彈出草原長調的韻,讓牧民們既能騎著馬追逐羊群,感受草原的遼闊,也能牽著牛種下莊稼,收獲安穩的希望;讓中原的匠人能帶著技藝來此安家,讓草原的牧民能捧著糧食笑出聲,讓不同土地上的人,都能在這片天地裡,找到屬於自己的安穩日子。
篝火漸漸旺了,琴聲與歌聲也越發熱烈。有牧民端來新蒸的饅頭,雪白鬆軟,咬一口滿是麥香;有孩童提著燈籠,在田埂上奔跑,燈籠的光與天上的星辰連成一片,映得田壟間的麥苗愈發清晰。燕安城的燈火從各家各戶的窗欞裡透出來,暖融融的,與草原的夜色溫柔相擁。
熊旅望著眼前的一切,忽然覺得,這漠北的草原上,正生長著比糧食更珍貴的東西——那是不同族群的人們,跨越山川的阻隔、習俗的差異,對“安穩日子”的共同期盼,是風吹過田壟時,聽到的那聲嶄新的、屬於天下一家的聲音。
夜色漸深,風裡的寒意淡了些,田埂上的曲轅犁靜靜立著,像是在守護著這片土地上的新生。熊旅知道,從今日起,漠北的故事,將不再隻有風沙與戰馬,還有田壟間的希望、篝火旁的歡笑,還有那跨越千裡、交融共生的,屬於一統天下的煙火氣。
喜歡楚國一統華夏請大家收藏:()楚國一統華夏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