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窗外喧囂,書房內靜得能聽見墨條在硯台上緩緩研開的微響。
鎮上的風波,沸沸揚揚。
但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牆,透不進這間雅室。
林昭端坐於書案前,神情專注,仿佛昨天那個攪動了滿城風雨的計策與他毫無乾係。
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麵前攤開的一本泛黃的《文章軌範》之中。
黃景山坐在他對麵,神色比往日更加肅穆。
“昭兒,默經、試帖詩,皆是童生試的根基。”
“但想要在科場上走得更遠,最終要過的,是八股文這一關。”黃景山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種過來人的鄭重。
他開始講解八股文的格律,從破題、承題,到起講、入手,再到起股、中股、後股、束股,每一個環節都拆解得細致入微。
“破題,便是開門見山,用兩句點明題義,要精、要準,如利刃破竹。”
“承題,則是承接破題之意,稍作闡發,為下文張本……”
黃景山講得口乾舌燥,他將一篇前朝狀元的範文擺在林昭麵前,要求他一字一句地揣摩、模仿。
這方法雖然笨,但也最是穩妥,科舉之路上萬千士子都是這樣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
林昭聽得認真,也模仿得一絲不苟。
隻是,這篇在黃景山看來字字珠璣的文章,在林昭的世界裡卻呈現出另一番景象。
當他凝神於紙上那些烏黑的方塊字時,鑒微之力悄然發動。
他看到的,不再僅僅是文字的排列組合,而是一種……氣的流轉。
這篇文章的氣,始於破題,如同一股凝練精純的真氣破體而出,銳不可當。
到了承題,這股氣便舒緩開來,盤旋縈繞,積蓄力量。
起講之時,氣勢陡然拔高,汪洋恣肆,仿佛大河開閘。
而後的八股,則像是精密的河道,引導著這股磅礴的氣,迂回,奔流,激蕩,深沉,最終在束股處百川歸海,收束得乾乾淨淨,餘韻悠長。
這哪裡是文章?這分明是一座用文字構建的精妙宮殿!
林昭看得入了迷。
黃景山講的是形,是骨架,而他看到的,卻是神,是流淌在骨架之中的血脈與靈魂。
他不再拘泥於一字一句的模仿,而是開始試著去理解和學習,如何構建這種獨特的能量結構。
他開始思考,為什麼這位狀元公在這裡要用一個虛詞,為什麼那裡的對仗要如此工整。
原來,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是這座宮殿裡的一塊磚,一根梁,其位置、大小、材質,都直接影響著整座宮殿氣的流轉和穩固。
黃景山正講得投入,忽然發現林昭的筆停了,正對著範文怔怔出神,眉頭微蹙像是在思索什麼極難的題。
他正要出聲提醒,卻見林昭忽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的光,隨即提筆,在草稿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雄渾。”
黃景山一愣,湊過去看。
林昭寫的,正是他對這篇範文氣的感悟。
“先生,這篇文章,讀來隻覺一股堂皇之氣撲麵而來,如大軍列陣,如江河入海,所以學生以為,其神在於雄渾二字。”
黃景山的心重重一跳!
他教了這麼多年的書,從未見過有哪個蒙童,能在初學八股之時,就越過字詞格律的表象,直指文章最核心的氣韻神采!
……
書房內靜謐求索,書房外的青山鎮,早已是烈火烹油,徹底沸騰了。
張德才那句三日之內,必有破財之災的預言,經過一夜的發酵,已經成了鎮上最熱門的話題。
清風茶館裡,說書先生的生意都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