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佑強忍著心中的厭惡,重新握住了筆。
他告訴自己,這不是為賤民寫策論,這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一件能讓他奪得案首的藝術品!
他相信,在這等汙穢的題目上,沒人能比他寫得更漂亮了。
考場之內,幾乎所有的考生都與他心意相通。
或鄙夷,或敷衍,或茫然不知所措。
唯有一人。
甲字一號,林昭。
當“賤籍”二字傳入耳中,他沒有震驚,沒有鄙夷,更沒有嘩然。
他的臉上,隻有一片前所未有的肅殺與莊重。
他緩緩閉上了眼。
腦海中浮現的,不是這個時代倡優隸卒的模糊麵孔。
而是前世曆史書上,那些被烙上印記,世代為奴,被侮辱、被損害、被壓迫到沒有一絲生路的人。
他們的血與淚,跨越了時空,與眼前的題目,轟然重合!
他想起了自己。
那個剛剛穿越而來,躺在冰冷的破屋之中,奄奄一息的五歲孩童。
若非覺醒了鑒微,他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凍斃於雪夜的枯骨。
眾生皆苦。
而賤籍之民,更是苦中之苦,他們甚至……都算不上“人”!
安之?
魏知縣問的,不是如何“管”之,不是如何“教”之,而是如何“安”之!
安身!
安心!
安命!
一股冰冷的戰栗,從林昭的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
他徹底明白了!
這位鐵麵判官,不是在考他們的文采,也不是在考他們的政見。
他是在用這道題,拷問在場所有考生的心!
考驗在這等級森嚴、視人命如草芥的世道裡,誰的心裡,還他娘的裝著一個“人”字!
林昭猛地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亮得駭人!
他再次提筆。
這一次,他連八股文那套繁瑣的格式,都徹底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要寫的,是一篇純粹的,隻為解決問題的策論!
沒有破題,沒有承題,開篇第一句,便如九天驚雷,在他的筆下轟然炸響!
“欲安賤籍,當先正其名,去其籍,使其為人!”
寫下這行字,林昭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為之一凝。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
這不是答題。
這是在向這個吃人的時代,發出他身為一個穿越者的第一聲怒吼!
“人性趨利,更求生!斷其生路,則其必自尋生路。”
“廟堂之上,視其為癬疥之疾,棄之如敝履;江湖之遠,則視其為無根浮萍,肆意欺壓!上無以安身,下無以立命,長此以往,怨氣鬱結,鋌而走險,不過旦夕之事!”
“屆時,善用之則為民,惡用之則為匪!”
他的筆鋒,犀利而冷酷,將那層“聖人教化”的溫情麵紗,撕得粉碎,露出底下最赤裸的生存法則!
“故欲安之,必先予其望!何為望?脫籍為人,是為大望!”
“學生以為,當為賤籍之民,另立專籍,詳錄其戶,承認其為大晉之民,而非無根之奴!”
“允其子女,以十年苦役,或三等軍功,換取脫籍之機!一代之苦,換子孫之自由!有此望在,則人心思定,斷不敢為匪作亂!”
不遠處,黃天佑正絞儘腦汁地將仁義道德與賤籍管理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硬湊在一起。
他寫得極其痛苦!可為了案首,他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