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高士安,在寫這些話的時候,心裡想的不是治河。
而是自己的前程。
他怕說錯話,怕得罪人。
所以每個字都要掂量三遍,每句話都要找個聖人做擋箭牌。
林昭又拿起另一篇文章,《議減漕運之策》。
這篇寫於高士安三十五歲,已經是國子監司業的時候。
“漕運者,國之大計也。然連年水旱,民不聊生,而漕運如故,豈非竭澤而漁乎?”
開頭還算有點鋒芒。
居然敢說“竭澤而漁”這種稍微尖銳一點的話。
但緊接著,筆鋒一轉。
“然國用不可廢,軍需不可缺。愚竊以為,當奏請聖上,暫減漕運十之一二,以緩民困。待來年豐收,再行恢複。此乃權宜之計,非長久之策也。”
林昭差點笑出聲來。
減十之一二?
這點減免,哪裡是什麼治本之策。
分明是想做好人又不敢得罪既得利益者的和稀泥。
而且最後還要加一句“非長久之策”。
生怕彆人說他要動搖國本。
這個高士安,簡直把官場的圓滑和怯懦,發揮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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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繼續翻閱,越看心裡越清楚。
這個人,表麵上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骨子裡怕得要死。
怕皇帝,怕同僚,怕輿論。
怕一切可能威脅到自己位子的東西。
他所有的文章,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說得天花亂墜,但絕不觸及任何實質性的改革。
永遠是“當以德化民”、“宜順天應人”、“需循序漸進”這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廢話。
就像那些專門寫彙報材料的秘書。
一千個字裡,九百九十九個都是正確的廢話。
隻有一個字是乾貨,還得用放大鏡才能找到。
林昭又拿起一份高士安的親筆信。
這是寫給同年的私人書信。
在“鑒微”的感知下,這封信的筆跡透著一種完全不同的氣息。
沒有了官方文件的端正刻板。
字裡行間多了幾分真實的情緒。
“兄台所言,朝中變法之議,愚亦有所聞。然變法一事,自古多有禍患。王莽新政,不過數年便國破身死;王安石熙寧新法,亦是激起民怨,終致大亂。”
“愚以為,祖宗成法,曆經數百年而不廢,必有其深意。後世子孫,安敢輕易更張?兄台與我,皆是此成法之受益者,安享俸祿。”
“況且朝廷根基深厚,縱有小恙,亦無性命之憂。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行那刀尖上舞蹈之事?萬一根基動搖,你我皆是覆巢之卵啊!”
這才是高士安的真心話。
在他看來,任何改革都是危險的,任何變化都是可怕的。
他要的,就是穩穩當當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一直坐到退休。
至於百姓疾苦,國家興衰。
那都是彆人該操心的事。
一連兩日,林昭幾乎將自己關在書房裡,桌上的燭火燃儘了一根又一根。
黃文軒幾次三番來尋他,都被他以功課為由拒之門外。
他將那些文章翻來覆去地讀,直到每一個字都爛熟於心。
第三日清晨,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林昭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合上了最後一本《奏議集》。
他閉上眼睛,腦子裡已然構建出高士安一幅完整而精準的畫像。
高士安,為人性格保守謹慎,極度厭惡風險。
把穩字當作人生信條,把不出錯當作最大成功。
這種人,最討厭的就是那些鋒芒畢露的年輕人。
尤其是那些敢說真話、敢提真問題的年輕人。
在他眼裡,這些人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
遲早要出大事。
而魏源這種“經世致用”的理念,在高士安看來,簡直就是洪水猛獸。
現在,林昭終於明白老師的擔憂了。
這場府試,他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場考試。
更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政治博弈。
他要在兩個成年人的恩怨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這比任何八股文都要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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