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小築內,燈火通明。
林昭與十幾名新入社的學子圍坐一堂,這些人背景駁雜,有家境貧寒的附課生,有出身商賈的富家子,甚至還有兩位本該與裴雲程為伍的正課生。
“諸位師兄,”林昭站起身,對著眾人團團一揖。
“咱們格物社初立,百廢待興。昭年幼識淺,往後還需諸位師兄鼎力相助。”
商賈子弟王霖當先開口,他性子活絡,快人快語。
“林師弟莫要自謙,我等既然入社,便是信你!隻是不知,咱們這格物社開張第一炮,該往何處打?”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林昭。
林昭不急不緩地環視一圈,問道:“諸位可還記得,劉教習命我等下地勞作的深意?”
“無非是讓我們體察民情,磨礪心性。”一名學子答道。
“正是。”林昭頷首,“既然如此,咱們的第一個格物,便從腳下這片田地開始。”
黃文軒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阿昭,你的意思是,要在農活上做文章?”
“對。”林昭走到桌前,攤開一張白紙,提筆勾勒出一具犁的雛形。
“諸位請看,此乃書院農田所用之曲轅犁。雖已是前朝巧物,但我觀察其仍有滯澀之處,扶犁之人需耗費大量體力以穩固方向,耕牛亦是事倍功半。”
他一邊說,一邊在圖紙的關鍵節點添上幾筆,調整了犁壁的曲度和犁鏵的入土角度。
“若將此處改得更圓潤些,土石翻湧便會更順暢;此處角度稍抬一分,破土之力便能增三分……”
眾人本還有些不以為然,但聽著林昭的講解,看著圖紙上那看似微小卻處處透著巧思的改動,不由自主地湊了上來,漸漸聽得入了迷。
“妙啊!”王霖看得雙眼放光,“若真如你所說,這耕地成效,豈不是能翻上一番?”
“紙上談兵終覺淺。”林昭放下筆,“我已讓齊兄安排大師傅加急改造此犁,能否奏效,明日田間一試便知。”
話音剛落,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冷中帶著傲慢的聲音:“觀雲小築,何時成了匠人紮堆的工坊了?”
話音未落,裴雲程已在一眾正心社成員的簇擁下,施施然現身於門口。
他的目光輕蔑地掃過桌上的圖紙,最後落在林昭身上,毫不掩飾其中的譏諷。
“原來所謂的格物,就是擺弄這些農夫的玩意兒?”裴雲程搖著頭,仿佛看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林師弟,我等乃是聖人門徒,滿腹經綸,豈能與自降身份?”
林昭神色不變,淡然回應:“裴師兄此言差矣。民以食為天,農為國之本。若無農夫耕作,我等吃的穿的,又是從何而來?”
“林師弟此言差矣。”裴雲程負手而立,姿態更顯清高。
“我等讀書人,當以聖賢之道為己任,鑽研經世之學。這農具之事,自有農人與工匠精通,我等若分心於此,豈非本末倒置,不務正業?”
“哦?”林昭抬眼,目光陡然銳利。
“那敢問裴師兄,若有一日,天下板蕩,民生凋敝,田園荒蕪,你腹中那套經世之學,是能變出糧食,還是能變出衣裳?一個連百姓飯碗都看不見的讀書人,拿什麼來治國平天下?”
一番話問得裴雲程臉色一滯,微微漲紅。
齊洲在旁唰地打開折扇,悠悠然地補刀:“哎呀,裴師兄這話說的,莫非以為我等吃的米,都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家老爺子常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個連糧草從何而來都不清楚的人,還談什麼經世濟民?真是笑話。”
裴雲程被兩人一唱一和擠兌得麵紅耳赤,惱羞成怒道:“巧舌如簧!有本事,你們便在田裡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好啊。”林昭不退反進,對著裴雲程一拱手,朗聲道。
“既然裴師兄有此雅興,明日辰時,後山農田,你我兩社各出一塊地,一個時辰為限,比一比這耕田的本事,如何?”
裴雲程沒想到他應得如此乾脆,反倒騎虎難下,隻能咬牙應戰:“一言為定!”
說罷,他拂袖而去,背影帶著幾分狼狽。
送走這群不速之客,小築內的氣氛反而愈發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