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林昭和趙恒重返荊州府學。
馬車剛在府學門前停穩,那塊鐫刻著為天地立心的巨大石碑下,便聚集了無數道複雜的目光。
若說此前林昭憑借縣試案首、府試第八的成績入學,隻是在寒門學子中聲名鵲起,引得世家子弟們側目而視。
那麼如今,他已然成了風暴的核心。
扳倒荊州知府馮泰的驚天大案背後,那個九歲少年若隱若現的身影,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在荊州上層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
新任代理知府魏源的關門弟子。
定國公府子弟趙恒的莫逆之交。
讓鐵麵按察使高士安都讚不絕口的少年奇才。
這些光環疊加在一起,讓林昭二字仿佛蒙上了一層令人敬畏的神秘色彩。
“林兄!趙兄!你們總算回來了!”
一個平日裡見麵隻是點頭之交的富家子弟,此刻滿臉堆笑,熱情得仿佛失散多年的至交,搶在眾人前頭迎了上來。
“林兄,家父特備薄酒,想請您賞光,順便向您請教時文之道……”
“林案首,小弟新得徽墨一方,正想獻給您這樣的高才!”
霎時間,無數張熱情的麵孔圍攏過來,言辭間儘是巴結討好之意。
他們或許參不透那場官場風雲的深層玄機,但誰的風頭正勁,誰又失了勢,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通過林昭結識新任知府魏源,甚至搭上定國公府的關係,這種誘惑足以讓他們拋下往日的矜持與傲慢。
趙恒眉頭輕蹙,不動聲色地擋在林昭身前,隔開那些過分熱情的學子。
林昭神情始終平靜如水,麵對所有奉承隻是報以禮貌而疏離的微笑,不接受,也不拒絕,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就連那些平日裡端著師長架子的教習們,如今見了林昭,也會主動點頭致意,言語間多了幾分客氣。
一位老教習撫著胡須,主動上前與林昭探討經義,話語之間,竟隱隱將他當成了可以平輩論交的同道。
光環之下,必有陰影。
當大部分人選擇追逐光芒時,總有人會因這光芒太過刺眼而心生怨恨。
人群外圍,幾名衣著華貴的世家子弟冷眼旁觀,眼神中滿是不屑與敵意。
為首的一人,名叫周晟。
此人乃荊州望族周氏嫡子,才學在府學中向來出類拔萃,自視甚高。
更重要的是,周家與倒台的馮家沾親帶故,關係匪淺。
在周晟看來,馮泰的倒台讓依附馮家的勢力損失慘重,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被眾人吹捧上天的九歲小兒。
一個靠著攀附權貴上位的寒門小兒,也敢在此地賣弄學問?
三日後,一場由府學幾位名士舉辦的文會在城南望江樓舉行。
林昭與趙恒受邀參加。
酒過三巡,詩作數首,氣氛正酣。
周晟端著酒杯,忽然起身,目光直射林昭。
“久聞林案首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
他先是客套一句,話鋒卻猛然一轉,變得尖銳無比。
“小弟近日研讀《春秋》,對尊王攘夷四字頗有感觸,卻總覺隔了一層。
聽聞林案首於經義一道見解獨到,不知可否為我等解惑一二?
也讓我等見識一下,能助魏大人高升的實學,究竟是何等模樣!”
話音一落,滿堂皆靜。
實學二字被他咬得極重,其中譏諷之意毫不掩飾。
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這不是請教,這是公然發難!
他根本不是在問經義,他是在質疑林昭的資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昭身上,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更多的則是好奇。
他們都想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少年要如何應對這場公開的羞辱。
趙恒臉色一沉,剛要開口,卻被林昭用眼神製止了。
隻見林昭緩緩放下茶杯,平靜地起身。
“周兄客氣了。”
他的聲音清朗而沉穩,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春秋》之義,微言大義。周兄所引"尊王攘夷",出自公羊家之說。其本意在於內尊周室,外拒戎狄,維護華夏秩序。”
他開口便直指核心,眾人紛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