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哐當哐當碾過鐵軌,車窗外的白楊林退成一片模糊的綠。正偉攥著手裡那本卷了邊的《邙山風物誌》,指腹把“邙山深處古祭壇遺址”那行字摸得發亮。斜前方那排座位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響動,他下意識抬頭,心臟猛地一縮。
二十個人,統一穿著印著“邙山探秘”的紅色馬甲,連坐姿都像用尺子量過——背挺得筆直,雙腿並攏成九十度,連放在膝蓋上的手都擺出一樣的弧度。為首的中年男人戴著副黑墨鏡,即使在昏暗的車廂裡也沒摘,指尖夾著的煙燃到了儘頭,煙灰卻像焊在煙蒂上,半點沒掉。
“彆看。”周彤的聲音貼著耳朵傳來,帶著點橘子皮的清香。她正低頭剝橘子,指甲掐進橙黃的果皮,撕出均勻的紋路,“神族帶隊,妖族當差,三族這是把‘聯合搜查隊’的牌子亮出來了。”
正偉慌忙低下頭,眼角的餘光卻不聽使喚。坐在最後的兩個年輕人突然轉頭,嘴角咧開的弧度都一模一樣,露出尖尖的犬齒,喉間發出像獸類般的低哼。其中一個掃過正偉時,視線在他攥緊的書上頓了頓,喉結動了動,像是在吞咽什麼。
“他們在查進山的名單。”周彤把一瓣橘子塞進正偉嘴裡,甜酸的汁水漫開,壓下了他喉嚨口的發緊,“剛才乘務員查票時,那墨鏡男亮的不是身份證,是塊刻著鷹紋的牌子——神族的‘巡查令’。”
正偉嚼著橘子,感覺果肉在齒間發澀。他想起出發前王伯說的話:“邙山這地方邪性,三族的眼線比林子裡的麻雀還多,尤其是最近,祭壇那邊有異動,他們跟瘋了似的四處嗅。”當時隻當是老人的絮叨,現在才懂那話裡的分量。
火車靠站時,紅色馬甲們起身的動靜像一塊巨石砸進水裡——二十個人同時站起,椅子腿摩擦地麵的聲音彙成一聲刺耳的銳響。墨鏡男走在最前麵,黑皮鞋踩在過道上,發出“篤篤”的聲,節奏均勻得像敲鐘。經過正偉身邊時,他突然停下,墨鏡後的視線像針一樣紮在正偉懷裡的書上。
“學生?”男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帶著神族特有的冷硬。
正偉的舌頭像打了結,周彤已經笑著抬頭,把一瓣橘子遞過去,指尖捏著橘子蒂,穩得沒抖一下:“是啊,帶弟弟出來寫生,他是美術生,聽說邙山的石頭上有老紋樣,想來拓幾張畫。”她指了指書上的插圖,那是正偉特意夾進去的幾張素描草稿,畫著些歪歪扭扭的山石。
墨鏡男沒接橘子,視線在草稿上掃了掃,突然嗤笑一聲,那笑聲像冰碴子落地:“邙山的石頭,可不是誰都能畫的。”說完,他轉身就走,紅色馬甲們跟在後麵,腳步聲震得車廂地板發顫。
直到那片紅色消失在出站口,正偉才發現自己攥著書的指節已經發白,手心的汗把書頁洇出了一小片濕痕。周彤把剩下的橘子塞進他手裡,自己則掏出手機快速發了條信息,屏幕光映著她緊繃的側臉:“王伯說他們直奔遊客中心了,要查所有進山人員的登記記錄。”
“那我們……”正偉的聲音有點發飄。
“走側門。”周彤拉著他往車廂連接處走,那裡堆著幾個蛇皮袋,散發著煤渣和乾草的味道,“我早跟王伯說好,他侄子會開三輪摩托在側門等。”
側門的鐵鎖鏽得厲害,周彤從包裡摸出根發夾,三兩下就把鎖撬開了。外麵的風裹著塵土撲過來,帶著股牲口糞便和麥秸稈的混合氣味。一輛紅色三輪摩托停在路邊,車鬥裡堆著半車紅薯,開車的小夥子皮膚黝黑,看到周彤就咧開嘴笑:“彤姐,俺叔早把紅薯卸完了,就等你們呢。”
坐上摩托後座,正偉才發現車鬥裡鋪著層乾草,軟軟的像墊子。周彤坐在中間,把他往裡麵推了推:“抓好了。”摩托“突突”兩聲,猛地竄了出去,輪胎碾過碎石路,震得他骨頭都在響。
路邊的白楊樹漸漸稀疏,換成了低矮的灌木叢,遠處的邙山像頭灰黑色的巨獸,趴在天邊。正偉回頭望了眼火車站,紅色馬甲們正圍著遊客中心的牌子指指點點,墨鏡男仰頭看著進山的路,墨鏡反射著刺眼的光。
“他們要去祭壇?”正偉問。
“嗯,”周彤的聲音被風刮得有點散,“三族都在搶‘祭壇鑰匙’的消息,看來是真的。王伯說,那鑰匙藏在祭壇底下的‘回音洞’,誰拿到了,就能調動邙山的地氣。”她頓了頓,抓住正偉的胳膊,“你記住,待會兒到了村裡,見人就笑,彆說多餘的話。村裡的老人眼睛毒,三族的人混不進去,但我們這些‘外來寫生的學生’,得裝得像點。”
摩托拐進一條窄路,兩旁出現了土坯房,牆上爬滿了牽牛花。幾個坐在門檻上抽旱煙的老人抬起頭,眼神渾濁卻亮得驚人,像藏著兩團火。周彤立刻笑著用方言打招呼:“爺叔們歇著呢?俺們來畫畫的!”
老人們沒應聲,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直到摩托駛過,才聽見身後傳來幾聲含糊的嘀咕。正偉的心還在跳,車鬥裡的乾草蹭著他的後背,有點癢。他低頭看著手裡的《邙山風物誌》,突然覺得那行“古祭壇遺址”的字,像隻眼睛,正幽幽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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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在一間掛著“雜貨鋪”木牌的屋子前停下,王伯已經等在門口,手裡攥著串鑰匙,臉上的皺紋擠成了褶:“可算來了,快進來。”他把兩人往屋裡拽,門“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的陽光,屋裡頓時暗了下來,彌漫著醬油和肥皂的混合氣味。
“紅馬甲在山口設了卡,挨個查身份證。”王伯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光映著他的臉,“你們倆先在裡屋待著,我去給你們弄兩張‘村民證’。記住,不管外麵有啥動靜,千萬彆出聲。”
裡屋很小,擺著張舊木床,牆上貼著張泛黃的《八仙過海》年畫。正偉坐在床沿,能聽見外麵三輪摩托發動的聲音,還有王伯和那小夥子的低語。周彤正翻著他的素描本,突然指著一張畫說:“這裡畫錯了,邙山的石頭是層狀的,你畫成塊狀了。”
正偉的臉有點熱,那是他昨晚急著準備,憑著想象畫的。周彤卻沒笑他,隻是從包裡掏出支鉛筆,在旁邊補了幾筆,原本僵硬的線條頓時活了過來,真有了層疊的質感。
“祭壇的石頭就是這樣,”她輕聲說,“一層疊著一層,像被老天爺摞起來的。傳說每一層都藏著句話,合起來就是打開回音洞的口訣。”
正偉看著她低頭補畫的側臉,睫毛在火光裡投下淡淡的影。外麵傳來遠處的吆喝聲,像是紅馬甲們在盤問路人,他突然覺得,這趟邙山之行,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驚險——但握著手裡被周彤補過的素描本,心裡卻奇異地踏實了些。
灶膛裡的柴“劈啪”響了一聲,像在應和他的心跳。正偉知道,真正的考驗,從他們踏入這片土地開始,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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