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的月光像被打碎的銀箔，鋪滿整個院子。演武場的青石板上還留著正偉道印的淺痕，周彤的青雲劍斜靠在石桌旁，劍穗上的琉璃珠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兩人剛結束最後一輪切磋，額角的汗珠被夜風吹得發涼，卻都沒有起身，隻是並肩坐在石凳上，看著天上的圓月。
“小時候，我家院子裡也有棵這樣的老槐樹。”正偉突然開口，聲音被月光濾得有些發飄。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槐葉，葉尖還帶著夏末的綠意，“我媽總在樹下給我講故事，說很久很久以前，人類不用躲著三族，還能在山頂上看月亮。”
周彤握著劍穗的手指緊了緊，琉璃珠硌在掌心，帶來一絲冰涼的清醒。“我爺爺也講過。”她望著月亮，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說那時候的月亮，比現在亮三倍，能照得見昆侖雪山的輪廓。”
正偉笑了笑，指尖撚碎了槐葉，苦澀的草木味在空氣中散開。“可我現在連我爸媽情況如何都不知道。”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像被風吹散的煙，“三族搜捕隊闖進家那天，我爸把我塞進地窖，隻來得及說‘跟著玉佩走’。等我爬出來的時候，院子裡隻有燒黑的槐樹樁，還有半塊沒燒完的、我媽繡的平安符。”
他從懷裡掏出個小小的布包，層層打開，裡麵是半塊焦黑的紅布，上麵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字，針腳細密，能看出繡時的小心。月光落在布塊上，焦黑的邊緣仿佛在微微發燙。
周彤的喉結動了動，突然解下腰間的一個香囊，遞給正偉。香囊是用粗布縫的，上麵繡著棵小小的鬆樹，針腳有些潦草，像是初學者的作品。“這是我媽教我繡的。”她的聲音有些發啞，“她說女孩子要學針線，不是為了繡花，是為了記住，再細的線，攢多了也能捆住大東西。”
正偉接過香囊，粗布的質感磨著掌心，裡麵的草藥味混著淡淡的鬆脂香，很像周彤身上的味道。“你爸媽……”
“十年前死在神族的‘淨化’裡。”周彤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在說彆人的事，可握著劍穗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他們是守線人，負責傳遞三族動向。那天神族突然清剿，他們為了把情報送出去，引開了搜捕隊，最後被圍在鷹嘴崖……”
她抬起頭，月光照亮她眼底的紅絲：“我躲在崖下的灌木叢裡，看著我爸把情報塞進我媽的箭筒，看著他抱著最後一顆爆符衝向神族的隊伍。爆炸聲響起的時候，我媽把箭筒往崖下扔，自己拔劍衝進了火場……”
香囊從正偉手裡滑落，掉在青石板上發出輕響。他想去撿，卻被周彤按住了手。她的指尖冰涼，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觸到他皮膚的瞬間，兩人都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卻又很快穩住。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送出去的情報，救了山那邊的三個村子。”周彤撿起香囊，重新塞回正偉手裡，“我爺爺說，這就是守線人的命——把後背留給家人，把前路留給後人。”
正偉握緊香囊，粗布上的鬆樹像活了過來，在月光裡輕輕搖晃。他突然想起《人皇經》裡的話：“所謂守護，是明知會碎，仍要把自己變成盾牌。”以前不懂，現在看著周彤平靜的側臉，突然懂了——那些藏在平靜下的傷疤，才是最堅韌的鎧甲。
“有時候我會怕。”他望著月亮，聲音輕得像歎息，“怕自己擔不起‘先天道體’這四個字，怕那些期待的目光，最後會變成失望。玄爺爺說人族的覺醒要靠我，可我連爸媽都沒護住……”
“你不是一個人。”周彤打斷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爺爺說，人皇當年也不是天生的英雄，他第一次上戰場，腿都在抖。可他身後站著三萬人，他不能退。”她側過頭，月光正好落在她眼裡，像落了兩顆星星，“現在你身後，有我。”
正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演武場的風停了，槐樹葉不再飄落，連遠處的蟲鳴都低了下去。他看著周彤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銳氣的眼睛，此刻像被月光泡軟了，裡麵映著他的影子，清晰得能看到他微微發愣的表情。
周彤似乎也意識到什麼，臉頰悄悄泛起紅暈，慌忙轉回頭去，假裝研究劍穗上的琉璃珠。指尖的涼意順著皮膚蔓延，卻壓不住心底突然冒出來的熱氣。這些天切磋時的觸碰，靈泉邊的對視，密道裡緊握的手……那些被忽略的細節，突然像潮水般湧上來，漫過了刻意築起的堤壩。
“玄爺爺的茶快喝完了。”她沒話找話，聲音有些發飄，“明天我去後山采些雲霧茶吧，聽說晨露未乾時采的最香。”
“我陪你去。”正偉的聲音有些沙啞，“後山有幾株老茶樹，玄爺爺說長在崖壁上的最提神。”
兩人不再說話，隻是並肩坐著，看著月亮慢慢爬過槐樹的枝椏。月光在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影，像一幅流動的畫。正偉能聞到周彤發間的草木香，混著香囊裡的藥味，形成一種讓人安心的氣息；周彤能感覺到正偉身上傳來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料，像春日的陽光，不灼人，卻暖得人心頭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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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玄機子的咳嗽聲，打破了院子裡的寧靜。兩人像受驚的小鹿，猛地站起身，動作整齊得有些可笑。周彤慌忙去撿地上的劍，手指卻不小心碰倒了石桌上的茶杯，茶水灑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我去收拾。”正偉搶先一步拿起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周彤的手背，兩人同時縮回手，像觸電似的。
“我去看看玄爺爺。”周彤提著劍，幾乎是逃也似的往後院走，走到門口時，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偉站在月光裡，手裡拿著那個裝著半塊平安符的布包，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種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的心跳又亂了，慌忙轉過頭，快步消失在後院的陰影裡。
正偉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慢慢坐下，撿起地上的香囊。粗布上的鬆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他突然想起周彤練劍時的樣子，青雲劍的青光裹著她的身影，像鬆濤裡的一抹翠色。他把香囊放進懷裡，緊貼著那半塊平安符，仿佛這樣就能把兩份牽掛，都護在胸口。
月光漸漸西斜，演武場的青石板上，道印的淺痕和劍氣的劃痕交錯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兩顆悄然靠近的心，輕輕攏在了一起。正偉知道，前路的昆侖風雪未停，三族的天羅地網還在等待，但此刻握著懷裡的溫暖，突然覺得那些艱難，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因為有些情愫，已在月下悄悄生根，注定要和守護的信念一起，在往後的歲月裡，長成參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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