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坐在桂花樹下,膝上攤著手稿,指尖剛觸到紙麵,便覺硯台微溫,似有誰在另一端執筆輕書。她怔住,掌心貼著那方舊硯,熱意竟從指縫滲入血脈。
阿斑蹭到她腳邊,仰頭“喵”了一聲。
她合上手稿,起身進屋,取了空茶盤,又停步回頭看了眼木箱——箱中再無新字浮現。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不必靠字跡來確認。
她推門而出,沿著青石巷往鎮上走。晨霧散儘,日頭不高,風裡帶著曬過太陽的暖。書坊門依舊虛掩,她未敲,隻輕輕推開一條縫。
裴硯仍坐在案前,麵前那隻舊盞已空,杯底殘留琥珀色茶漬。他低頭看著攤開的《茶經補注》,手指搭在書頁邊緣,一動未動。
聽見門響,他抬眼。
她走進來,將茶盤擱在案角,伸手去取空盞:“我來添些新水。”
他沒攔,也沒應聲。
她低著頭,提起壺,熱水注入杯中,蒸騰起一股桂香混著薑氣的暖霧。她動作穩,手腕卻忽然一顫,滾水偏出杯沿,濺在虎口。
她縮手,眉頭都沒皺一下。
“沒事。”她把茶盤放下,袖角遮住紅腫處,轉身欲走。
裴硯忽然開口:“你總是這樣,不動聲色地……對我真好。”
她腳步一頓。
風從門外吹進來,掀動她發梢,也吹得案上紙頁輕翻。她沒回頭,隻輕輕“嗯”了一聲。
裴硯站起身,一步上前,卻又止步。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小瓷盒,放在案上:“我這裡有藥膏,是治燙傷的……你等等。”
她沒動,也沒說話。
他把瓷盒往前推了半寸:“放這兒了。”
她終於回身,目光掃過那白瓷小盒,唇角微微揚了一下:“謝了。”
她走出去,陽光灑滿巷道,照在肩頭像一層薄紗。她走得慢,腳步落在青石板上幾乎沒有聲音。右手虎口火辣辣地疼,可比疼更明顯的,是胸口那一陣一陣的悶跳。
她抬手摸了摸臉頰,燙得厲害。
身後書坊門未關,一道身影立在門框內,望著她的背影,久久未動。
裴硯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拐過巷口槐樹,消失不見。他才緩緩退回案前,目光落在那張寫著“明日”的紙上。
墨跡未乾透。
他伸手撫過紙麵,指尖沾了一點黑。他沒再寫下去,隻將紙重新壓進《茶經補注》裡,恰好蓋住那撮裹在素布中的新茶。
窗外風起,簷下鐵鈴輕響。
他轉身走到窗前,手扶窗欞,望著空蕩的巷子。方才她站過的地麵,還留著一點濕痕——是壺底滴落的熱水,在石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印記。
他盯著那痕跡看了許久。
忽然,他聽見院外傳來一聲貓叫。
阿斑不知何時溜出了桂語齋,蹲在書坊門口石階上,衝著他“喵”了一聲,尾巴高高翹起。
裴硯怔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看案上的空盞,又望向巷口。
風把鐵鈴吹得又響了一次。
沈知意走回家時,天光已正。她在石桌前坐下,阿斑跳上膝頭,她沒抱,也沒推開,任它蜷著。
她抬起右手,掀開袖角,虎口處紅了一圈,邊緣微微起泡。她沒去碰,隻靜靜看著。
片刻後,她起身進屋,打開木箱,取出那本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