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站在書坊門外,風從巷口灌進來,吹得她袖口的桂花瓣徹底碎裂,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她沒有彎腰去拾,隻是慢慢脫下布鞋,低頭看著腳背上那道細長的劃痕。血已經凝了,邊緣微微發紅,像一道舊年未愈的記號。
她走回祖屋時天光尚早,桂花樹影斜鋪在院中,阿斑蹲在石桌一角,尾巴卷著前爪,眼睛半眯。她坐下,取出木箱裡的手稿,封麵那行“往事如霧,可散不可追”在晨光裡泛著暗色。紙頁溫熱,像是剛被人翻過。
她提筆寫下:“我怕我的過往,成了你肩上的擔子。他們說得那麼難聽,我該如何回應?又如何相信,這情意能長久?”
墨跡落定,紙麵微顫。她合上手稿,指尖壓住封皮,聽見自己心跳沉緩。阿斑跳進她臂彎,呼嚕聲輕輕響起,像老屋梁間穿過的風。
再翻開時,最後一頁浮現出一行小字:“堅守本心,愛會指引。”
字跡清瘦,筆鋒略帶弧度,不似她平日所寫,卻又熟悉得如同呼吸。她怔住,指尖撫過那行字,仿佛觸到了某種藏在歲月深處的聲音。不是命令,也不是勸慰,而是一種確認——來自她自己,又超越她此刻的清醒。
她閉眼,想起昨夜裴硯說的話。他說:“有我在一日,桂語齋的門不會對你關。”不是承諾,是陳述。像說天會亮,水會流,秋葉終將落地。
她睜開眼,陽光正移過石桌一角,照在手稿邊緣。那行字依舊清晰,沒有消散。
次日清晨,她照例生火炒茶。鍋底微燙,茶葉在掌心翻動,葉脈紋路隱約可見。院外傳來輕叩柴門的聲音。
她轉身開門,裴硯站在門外,手裡提著一個小布包,袖口沾著一點白粉。他沒說話,隻將布包遞過來。
“這是……?”
“糯米粉。”他聲音低,“昨夜翻了本舊食譜,講桂花糕要三蒸三晾。我試了兩次,都塌了。”
她接過布包,他隨即又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陶罐,遞到她手中。罐身溫熱,蓋子用油紙封著。
“第三次做的,勉強成型。”他說,“不知道能不能吃。”
她掀開蓋子。糕體微黃,表麵凹凸不平,邊緣有些焦痕,但桂香清甜,混著米香緩緩溢出。她低頭細看,發現其中一塊上,有人用竹簽輕輕刻了個“意”字,線條笨拙,卻一筆不亂。
她抬頭看他。
裴硯垂著眼,手指還搭在陶罐邊沿,指節微曲,像是不願立刻收回。他沒看她,隻說:“書坊後廚有個小灶,我借來用了一晚。火候還是沒掌握好,蒸得太急,氣孔不勻。”
她說不出話。那罐不成形的桂花糕捧在手裡,輕得幾乎無感,卻又重得讓她指尖發沉。他不是在學做點心。他在學走進她的日常——那個有桂花、有茶煙、有手稿與老貓的院子。他在試著理解她每日清晨起身炒茶的節奏,理解她坐在石桌前寫字時的沉默,理解她為何總在樹影最濃時停下筆,聽風穿過枝葉的聲音。
她忽然明白,有些人靠近你,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並肩。
“謝謝。”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我晚上就蒸著吃。”
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臉上,停了幾息,才點頭。“嗯。”
她退回屋內,將陶罐放在案上,取出手稿攤開。紙頁安靜,沒有新字浮現。但她知道,有些話不必寫出來。就像昨夜他獨自在書坊後廚守著小灶,一次次掀開籠蓋查看火候;就像今晨他站在這裡,袖口沾粉,眼神微閃,卻仍堅持把東西交到她手上。
阿斑跳上石桌,繞著手稿轉了一圈,臥下,尾巴輕輕擺動。
午後,她坐在桂花樹下謄寫昨日所思。陽光透過枝葉灑在紙麵,字跡清晰。她寫:“我不再怕被看見。哪怕曾是棄婦,也曾跌入泥中,隻要我還願意提筆,願意泡茶,願意接受一份笨拙的桂花糕,我就還在路上。”
筆尖頓住。紙頁邊緣,悄然浮現出三個小字:“你很好。”
她沒抬頭,也沒驚動。隻是將筆擱下,伸手摸了摸阿斑的背。貓兒呼嚕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傍晚,她取出陶罐,揭開油紙,將那塊刻著“意”字的桂花糕放進小蒸籠。灶火燃起,桂香與米香再度彌漫。她站在灶前,看著蒸汽一點點升騰,模糊了窗紙。
院門輕響。
她回頭,見裴硯站在門外,手裡提著一隻小竹籃,裡麵放著幾枝新開的桂花。
“路過園子,順手折的。”他說,“聽說桂花蒸糕,加新鮮花苞更香。”
她望著他,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
他站在柴門內側,沒再往前。夕陽照在他肩頭,衣衫泛著柔和的光。他也不說話,隻靜靜站著,像在等一個答案,又像隻是想看看她收到糕點後的樣子。
阿斑從屋裡踱出,繞過她的裙角,走到裴硯腳邊,仰頭“喵”了一聲,而後徑直蹭進他腿側。
裴硯低頭看了眼貓,又抬眼看向她。
她端起蒸籠,掀開蓋子。熱氣撲上麵頰,濕潤溫熱。那塊桂花糕在蒸汽中微微顫動,焦痕依舊,卻完整地立在那裡,沒有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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