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棠蹲在試驗田邊,手指插進泥土。土是濕的,昨夜的雨把溝渠衝開了一道口子,水順著斜坡往下流,帶走了表層浮土。她抬頭看天,雲還沒散,風從山脊那邊吹過來,帶著涼意。
她站起身,走到遮陽棚下。文件夾裡的紙被風吹得翻動,她壓住一角,抽出昨日沒來得及補錄的數據表。ph值、濕度、光照時長——這些數字不能斷。她翻開筆帽,開始寫。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聲音。
阿斑從石台上跳下來,蹭到她腳邊。它仰頭看了看她,又望向那片被衝壞的區域。
江晚棠放下筆,拎起工具包。她沿著溝渠走了一圈,在斷裂處插上新標樁,重新布設采樣點。每一步都踩得穩。她在三株茶苗根部取樣,放進小玻璃瓶。回到棚子,打開記錄本,把數據一一填進去。
她盯著表格看了一會兒。被衝刷過的茶苗,葉片顏色更深,根係周圍的菌絲更密。這不是壞事。也許一點壓力,反而讓它們活得更好。
她合上本子,往村北的小路走去。裴硯的書坊還在半山腰,門開著。他坐在桌前,麵前攤著幾本書,手邊堆著草稿紙。藥包放在一旁,他已經換了新的。
“昨天晚上的雨影響了排水。”江晚棠站在門口說。
裴硯抬頭,“我知道。我看了雨量記錄,比預報多了兩毫米。”
他指著桌上一張圖,“我把《桃溪水土誌》裡的泉脈走向和地質手稿對了一遍。咱們之前隻考慮了水流速度,沒注意水質活性。山泉水含氧量高,又有微量礦物質,可能才是激發茶性關鍵。”
江晚棠走進來,拿起那張草圖。線條很細,標注了不同區段的滲水速率和土壤透氣性。
“你想到什麼了?”她問。
“古籍裡說‘氣養於土,韻生於水’。”裴硯翻出一頁殘稿,“沈知意留下的手稿裡有一句:‘活水非止流動,而在其能喚醒沉眠之息’。我在想,能不能用霧化方式,讓山泉以極細水珠浸潤茶葉發酵過程?”
江晚棠沒說話。她在心裡算時間、溫度、濕度。如果配合分段控溫,或許可以保留香氣的同時,激活有效成分。
“今晚就能試。”她說。
裴硯點頭,“我已經讓工人準備霧化裝置,引水管加了濾網。”
兩人一起回試驗田。路上誰也沒說話。到了地頭,江晚棠親自檢查每一根接頭,確認沒有堵塞。她看著水從噴嘴出來,變成薄霧落在茶苗上,像一層輕紗。
當天晚上,他們在桂語齋後院搭起臨時炒茶灶。江晚棠把剛采的鮮葉攤開晾青。阿斑趴在案邊,眼睛半閉。
她開始炒茶。第一輪按原方案,高溫快炒。出鍋後泡開,香氣濃但澀味重,體感微燥。
第二輪降低火候,延長翻炒時間。茶湯清了些,可回甘弱,溫潤感沒出來。
第三輪嘗試間歇加熱,結果香氣流失嚴重。她倒掉茶湯,洗手,重新開始。
裴硯一直在旁邊記錄參數。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呼吸聲變重。江晚棠讓他回去休息,他說再等等。
淩晨三點,江晚棠回到祖屋。她坐在桂花樹下的石桌前,鋪開筆記,寫下白天所有數據。阿斑跳上桌子,爪子碰了碰硯台。墨汁晃了一下,筆尖滴下一團黑。
她提筆要寫,忽然發現手稿空白頁上浮現出一行字:
火候非在鍋,而在心靜。
字跡淡,像霧一樣慢慢散開。
她停下筆,閉眼。腦子裡閃過從前炒茶的畫麵。那時候她不看鐘,隻聽聲音,看葉色變化,憑手感翻動。茶葉有自己的節奏,人要跟著它走,不是強迫它。
她睜開眼,把之前的方案全劃掉。
清晨五點,她再次來到灶前。鍋底溫熱,她放入茶葉,用手掌感受溫度。翻炒時不再數秒,而是跟著呼吸,一下一下,慢而穩。茶葉在鍋裡舒展,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出鍋那一刻,她知道成了。
泡一杯。茶湯清亮,入口順滑,咽下後胸口泛起一股暖意,不衝不躁,像春陽照進身體。
她裝了一小包,放進木箱。陶罐上刻著“桂語”二字,她蓋好蓋子。
天光微亮,她站在桂花樹下。風一吹,花瓣落下,沾在肩頭。阿斑走過來,繞她腳邊轉了一圈,然後跳上石桌,蜷成一團。
裴硯還在伏案睡著,手裡攥著寫滿字的紙。藥包滑到了桌角。
江晚棠沒叫醒他。她看著遠處茶園,晨霧還沒散儘。
她低聲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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