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江晚棠把門打開。門檻上那三隻空杯已經不在了,地上隻留一道淺淺的水漬印子。
她掃了院子,擺好茶具,灶裡的火很快燃起來。水還沒開,一個中年婦人走進來,手裡捏著一小包茶葉。
“你是桂語齋的老板嗎?”
“我是。”
“我從鎮東雜貨鋪買的這茶,說是‘桃溪極簡養生茶’,還寫著你這兒監製。”她把茶遞過來,“連喝三天,一點感覺沒有,頭反而發暈。”
江晚棠接過茶包,手指一碰就察覺不對。包裝紙粗糙,封口用的是膠水,不是火漆。她拆開一角,倒出一點茶葉在掌心。碎葉多,顏色發暗,聞起來一股悶味,不像新炒的茶。
她沒說話,轉身泡了一盞自家的“己酉春·叁”。
“你先喝這個。”
婦人喝了一口,眉頭鬆了。
“這個……香不一樣。”
“這不是同一種茶。”江晚棠說。
裴硯這時候到了。他看了眼桌上的仿品,伸手撚起幾片細看。
“葉片是陳年的,可能存了快一年。發酵不勻,炒的時候火候也亂。”他放下茶,又翻了包裝背麵,“‘極簡養生’這四個字,不是本地刻板印的。字體太規整,是機器打的。”
江晚棠點頭。她們從沒做過整包茶銷售,更沒授權任何店鋪代售。每一罐“桂語茶”都是小瓷瓶裝,三片茶葉,帶編號,登記取茶人姓名。這是前兩天才定下的規矩。
“不止你一個人來說這事。”裴硯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陳嬸今早送來消息,村西老李家媳婦也買了這種茶,喝了胃不舒服。還有兩個年輕人拿著空盒來問是不是真的,說是在鎮北的攤子上買的。”
江晚棠把兩包茶並排放在桌上。一邊是粗糙的仿品,一邊是她昨夜親手封存的真茶。差彆明顯。
裴硯翻開記錄本,寫下:三月廿二,晴。市麵現仿品茶,包裝模仿,內容劣質,已致飲者不適。源頭未明。
“有人在盯著我們。”他說。
江晚棠看著窗外。早上來的幾位村民正站在門口等茶,沒人說話,安靜地排隊。她忽然覺得這安靜有點不一樣。
她走到門邊,在木牌下方貼了一張小紙條:“真品僅售於本齋,一葉一罐,可驗編號。”
字寫得工整,墨跡清晰。
中午前,鎮上一家雜貨鋪的老板悄悄送來兩盒同樣的仿茶。盒子印著“桂語齋監製”,還畫了桂花圖案。
“外村人送來的,要我代賣,給分成。”老板壓低聲音,“我沒敢賣,但也沒攔住——隔壁王記糧油鋪已經擺出去了。”
江晚棠把兩盒茶放進木箱。阿斑跳上來,鼻子湊近嗅了嗅,耳朵往後壓了一下,然後走開,趴在角落舔爪子。
下午,她翻出最近十天的取茶記錄。一共六十七人,每人一份,每份都有編號留存。她對照編號,確認沒有一罐茶流出過茶鋪。
“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的流程。”她說。
“所以不是從我們這兒漏的。”裴硯接話,“是照著名聲做的假。”
他拿出隨身帶的放大鏡,仔細看仿品包裝上的文字排版。
“‘極簡養生’這四個字,間距比書坊常用字號寬三分。印刷邊緣有輕微毛刺,是快印店的激光機打的。這種設備,青石鎮隻有城南文印社有。”
江晚棠抬頭,“城裡的人?”
裴硯沒回答。他合上記錄本,把兩盒仿茶收進布包。
“先彆聲張。”他說,“現在說破,隻會讓買過的人慌,沒買的人不敢來。”
天快黑時,江晚棠把那包婦人帶來的仿茶倒進灶裡。火苗竄上來,燒著碎葉,冒出一股嗆人的焦味。她關上爐門,坐回院中。
阿斑跳到木箱上,尾巴輕輕擺動。
她打開木箱,取出一本沒寫完的手稿。紙頁空白處漸漸浮現出幾行字,她看不懂是誰寫的,但每次看到都覺得熟悉。今天,那些字還是靜止的,沒有變化。
裴硯臨走前,把記錄本留在桌上。最後一頁寫著:
三月廿二,晴。茶名既傳,利之所趨,偽者生焉。觀其布局,似早有耳目在側。
江晚棠看完,沒動筆。她從陶甕裡取出一片自家炒好的茶,又從布包裡挑出一片仿品,放在手心對比。
真茶葉片完整,邊緣微卷,色澤金褐。偽茶碎成渣,沾著不明粉末。她用指甲輕輕一碾,偽茶變成灰黑色的粉,落在地上。
她起身走到桂花樹下,蹲下,把碎茶撒進土裡。
“你想毀的,不隻是茶。”
風從院外吹進來,掀了下手稿的一角。她沒回頭去看。
裴硯站在書坊門口,把仿茶樣本夾進一本舊書裡。書名叫《茶經補注》,封麵已經發黃。他把書放回最裡層的櫃子,順手拉上了抽屜。
他回頭看了一眼桂語齋的方向。那裡的燈還亮著。
江晚棠坐在桂花樹下,手放在木箱邊緣。她沒有開箱,也沒有拿筆。
遠處傳來一聲貓叫。
阿斑從牆頭躍下,嘴裡叼著一片乾枯的桂花葉。它走到江晚棠腳邊,把葉子放下,然後蹭了蹭她的膝蓋。
她低頭看著那片葉子。
葉子背麵有一道劃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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