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江晚棠蹲在桂花樹下,用手把昨夜埋下的碎茶和土一起挖出來。她沒用鋤頭,怕弄散殘留的東西。泥土還帶著夜裡的濕氣,她一點點撥開根須間的黑土,把土放進篩子裡。
水從井裡打上來,她慢慢衝洗篩中的泥。細沙流走後,底部留下一些暗灰色的粉末。她捏起一點,在指尖搓了搓,感覺有些粗糙,不像茶渣該有的質地。
裴硯來的時候,她正把粉末倒在白紙上包好。他看了眼紙包,又看了看樹根周圍的土坑。
“你懷疑這是印刷留下的?”
“不是懷疑。”她說,“是希望它是。”
兩人去了書坊。裴硯打開最裡麵的櫃子,取出幾小瓶不同型號的碳粉。他用鑷子取了一點江晚棠帶來的粉末,放在放大鏡下比對。顏色、顆粒粗細、反光程度——全都和文印社專用碳粉一致。
“隻有城南那一家用這種粉。”他說,“他們上周接了一批茶葉包裝單,客戶登記是個外鄉人,名字寫得潦草,地址也沒留全。”
江晚棠把紙包收進袖中。回去的路上,村裡安靜得出奇。往常這個時候,已經有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孩子跑著送茶票。今天家家戶戶門關著,路上幾乎沒人。
她翻開取茶登記簿。六十七份記錄,每一份都有簽名。她一頁頁看過去,筆跡大多熟悉。桃溪村的人寫字有習慣,橫畫愛拉長,點畫喜歡頓一下。可有三張簽名單不一樣。
一張寫著“李阿妹代領”,字是工整的楷體,像是練過字的人寫的;另一張“陳二叔托取”,簽名筆順僵硬,不像日常書寫;第三張更奇怪,“無名氏”三個字歪歪扭扭,卻用了極新的墨水。
她去找陳嬸問了兩句。陳嬸說李阿妹最近沒出門,根本不知道有人代領茶;陳二叔前兩天還在田裡鋤草,也沒托人辦事。
“有人冒名取茶。”江晚棠回來告訴裴硯。
“目的不是拿茶。”裴硯翻著記錄,“是摸流程。誰來、幾點來、怎麼登記、茶怎麼封罐——都在試探。”
他們在燈下整理時間線。那三個異常簽名分彆出現在三天前、五天前和昨天。結合王記糧油鋪夥計無意提到的話——有個穿灰夾克的男人曾在試驗田邊上站了半個下午,拿著本子記東西——時間剛好對上。
“他不是隨便轉轉。”裴硯寫下,“他在記錄規律。”
夜深了。江晚棠坐在桂花樹下,木箱擺在膝前。她打開手稿,把白天的事低聲念了一遍:假茶的碳粉來源、可疑的簽名、外鄉人的蹤跡。她說完,提筆寫下:“誰在影中執筆?”
風停了。院牆外的樹葉不再響動。她盯著紙麵,等字跡浮現。一開始什麼都沒有。她放下筆,靠在椅背上閉眼。阿斑跳上桌子,繞著木箱走了一圈,最後把爪子按在“樹知一切”四個字的位置。
她睜開眼。那四個字下麵,多了三行小字:
印者有痕
行者留影
樹知一切
字是淡褐色的,像被水泡過又乾透的舊墨。她伸手碰了碰,紙麵微溫。再抬頭時,阿斑已經轉過頭,耳朵朝向院牆缺口的方向。
她立刻翻出之前的稿紙。那些空白處也曾出現過零星短語,比如“火候差一分”、“水要過三篩”。當時她以為隻是自己多心。現在回頭看,每一次浮現,都發生在她做關鍵決定之前。
是不是每次她靠近真相,這本無人書寫的稿子就會多寫一點?
她把今日線索重新理了一遍:造假用的是城南文印社的碳粉,簽名人不存在,有人在外圍觀察記錄。這三個點連起來,隻有一個可能——對方從一開始就打算係統複製桂語茶的整個鏈條,不隻是賣假貨,是要取代它。
她拿起筆,想繼續寫問題。手剛碰到紙,阿斑突然叫了一聲。不是平常那種輕喚,是一聲短促的低吼。
她抬頭。院門外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踩在石板路上很輕,但連續不斷。不是一個人。她合上木箱,把稿紙塞進去,起身走到門邊。
門縫裡透進一絲晨光。她沒開燈,站在陰影裡看著門底下的光影變化。腳步聲在門口停了幾秒,然後轉向走了。
她等了十分鐘才拉開門。地上什麼都沒有,連腳印都沒留下。但她注意到門檻邊緣有一點灰黑色的泥點,和她早上篩出來的金屬粉末顏色接近。
她蹲下,用指甲刮了一點下來,放進小瓷瓶。
裴硯臨走前把一封信塞進門縫。她撿起來,裡麵是一張謄抄的清單:城南文印社近七日所有接單記錄。造假那批包裝排在第三項,客戶姓名欄寫著“周平”,聯係電話是空的。
她把清單壓在硯台底下,坐回桂花樹下。阿斑跳上木箱,這次沒有趴下,而是直直望著院牆缺口。
江晚棠翻開手稿最新一頁,在那三行小字下麵,寫下了第一個主動追問:
下一步去哪?
紙麵靜止了幾秒。然後,一個字緩緩浮現。
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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