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從袖中取出那張折好的紙頁,攤在石桌上。紙角有些發皺,是昨夜寫完後攥在手裡的痕跡。她沒看裴硯,直接用剪刀裁下一段文字——關於第三次焙火失敗的記錄,上麵寫著溫度失控時茶葉焦邊的模樣。
“我們可以講這個。”她說,“但不說具體多少度。”
裴硯接過紙條,看了一會兒。他點頭說:“彆人能抄名字,抄不了我們踩過的坑。”
他們決定把過程拍下來。不用複雜的設備,也不請人幫忙。就用書坊裡那台老舊的錄像機,固定在三腳架上,對著試驗台和曬匾的方向。
第一天拍攝是在清晨。陽光剛照進院子,沈知意站在東棚前篩茶青。她動作很慢,手指穿過竹篩的縫隙,抖動幾下,再換一個角度。鏡頭對準她的手,卻因為角度太低,隻拍到了半截袖子和一縷垂下的發絲。
裴硯回放了一遍,畫麵晃動,聲音雜亂。阿斑在鏡頭前走過,尾巴掃過支架,整段視頻就斷了。
“不行。”他說,“看不出我們在做什麼。”
沈知意沒說話。她讓阿斑蹲在鏡頭旁邊,自己重新開始篩茶。這一次她不急著翻動茶葉,隻是靜靜地看著陽光落在葉子上的樣子。風吹過來,竹篩輕輕晃了一下,阿斑打了個哈欠,趴了下來。
她按下錄製鍵。
這次沒有剪輯,也沒有解說。整整十分鐘,鏡頭隻對著竹篩與指尖之間的距離。風聲、樹葉響動、遠處雞鳴,還有灶火燃燒的聲音,都被錄了進去。
午後他們又試了一次。裴硯坐在試驗台前翻筆記,紙頁一張張翻過去。攝像機放在對麵,不動。他停下筆,喝了一口茶,又繼續寫。整個過程持續了二十分鐘,畫麵幾乎沒有變化。
可當他們晚上回看時,發現這種安靜反而讓人看得更久。
“我們就用這種方式。”沈知意說,“不解釋,隻呈現。”
第二天,他們在村口貼出告示:桂語齋將發布第一支視頻,內容為“春山合”研發實錄,無配音,無字幕,僅記錄真實過程。
陳嬸路過看了一眼,念出聲來:“啥叫真實過程?”
沒人回答她。
第三天早上,視頻上傳到本地文化平台。標題很簡單:《桃溪·第三十七日》。
當天傍晚,裴硯打開電腦查看。播放量不高,但有十幾條評論。有人說畫麵太靜,但也有人說,看著看著就不想關了。
他截了圖,存進文件夾。
接下來要做的事更具體。他們準備辦一場線上品鑒會。不是直播賣貨,也不是宣傳功效,而是邀請願意了解這款茶的人,先嘗一口樣品。
沈知意寫了三十封信。每一封都用手抄的方式寫下同一段話:“此茶未成,誠邀共證。”她在每封信末尾壓了一片乾桂花,然後把試製的小包茶葉裝進信封。
裴硯負責整理郵寄名單。他在紙上列出幾個常來喝茶的老顧客,加上幾位曾在書坊借閱古籍的年輕人。名單寫滿後,他用牛皮紙包好,準備第二天送去郵局。
傍晚時分,沈知意坐在桂花樹下核對清單。她一條條劃掉已封裝的編號,確認無誤後蓋上私印。阿斑趴在她腳邊,耳朵隨著院外的腳步微微轉動。
她抬頭看見裴硯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最後一張宣傳單。
“貼好了?”她問。
“貼好了。”他說,“書坊櫥窗也換了新箋。”
兩人沒再多說話。她把最後一隻信封放進木箱,鎖好。月亮已經升起來,照在東棚的門上,插銷完好。
裴硯轉身離開祖屋,沿著青石路往鎮上走。他走得不快,經過橋頭時停了一下,看見水麵上浮著一點月光。他沒停留太久,繼續往前。
回到書坊,他打開燈,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截圖。那是那段十分鐘的長鏡頭視頻,在一個本地論壇被轉發了三次。評論不多,但有一條寫著:“原來有人還在這樣做事。”
他把截圖打印出來,夾進筆記本裡。
與此同時,沈知意起身走到灶房,檢查鐵鍋是否蓋嚴。她順手摸了摸牆邊的工具架,確認所有記錄本都在原位。她走出廚房,看見曬匾上空無一物,知道明天還要再炒一批。
她回到院中,坐下。風從巷口吹進來,掀動了桌上的一張紙。她伸手按住,發現是剛才核對清單時落下的一頁。
她沒撿起來。
遠處山道依舊安靜,沒有腳步聲靠近。東棚的門關著,鈴鐺未響。
三十份茶樣已經備齊,等明日寄出。
沈知意站起身,走進屋內。她脫下外衫掛在衣架上,點亮油燈。燈光照在牆上,映出一道清晰的人影。
她坐在桌前,打開日記本,寫下一行字:今日事畢。
筆尖停頓片刻,她又補了一句:明日待回音。
寫完她合上本子,吹熄燈。
窗外,月光照在曬匾邊緣,那裡有一小塊濕痕,像是誰不小心碰倒了水杯留下的。
一隻貓爪印從門檻延伸到茶具旁,停在未收起的毛筆邊。
喜歡茶中往事,筆下姻緣請大家收藏:()茶中往事,筆下姻緣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