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裡關於郵遞員的喧囂,像一場雷陣雨,來得猛,去得也快。人被縣公安局提走之後,日子便又踩著它那不緊不慢的步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地裡的玉米苗躥得飛快,轉眼就沒過了膝蓋,綠油油的一片,看著就讓人心裡踏實。
程秋霞確實是塊過日子的好料。經曆了那麼大的驚嚇,她後怕歸後怕,但並沒變成驚弓之鳥。用她自己的話說:“日子還得過,賊娃子抓著了,咱就更得把日子過敞亮了,不能讓那起子壞種看笑話!”她依舊是那個風風火火、嗓門亮堂的東北大姨,該下地下地,該串門串門,隻是心裡多了點什麼,出門必定把程飛帶在身邊,晚上睡覺門閂插得比以往更牢靠些。
程飛呢,依舊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大部分時間安靜地跟在程秋霞屁股後頭,像個小小的影子。屯子裡人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親近,但她自己渾然不覺。
“飛飛來了,哎呦這小不點真乖,我這新蒸的野菜窩頭,來張嘴嘗嘗,真乖,多吃飯飯長高高啊。”
“飛飛啊,我家狗下狗崽了,抱一隻不?哎呦,這頭搖的,哦…怕狗啊?”
“飛飛啊,我家羊懷孕啦,等下了小羊羔過來玩啊。”
“來,飛飛,我家侄女生孩子送來的紅皮雞蛋,揣兜裡拿著吃啊。”
那場風波在她小小的腦袋裡,或許隻留下了幾個模糊的印記:那個綠色的袋子人很“壞”,裡麵的娃娃哭了,她咬了袋子,“壞”就被抓住了,“媽”很高興。然後屯子裡的大姨大爺愛給她吃東西,生怕她餓著。
她的世界依舊簡單,由“媽”、好吃的、暖和和的炕,以及偶爾追她的狗和一起玩泥巴的鐵蛋二丫構成。
這天傍晚,程秋霞帶著程飛去磨坊還前幾天借的籮筐。夕陽把磨坊的影子拉得老長,那扇總是緊閉的後屋門,依舊嚴絲合縫,透著股說不出的沉悶。
老馬跛著腳出來接籮筐,臉上還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隻是接過籮筐時,他飛快地瞥了程飛一眼,眼神複雜,隨即又垂下眼皮,啞著嗓子說了句:“要磨麵過幾天來,用了好些天,磨盤有點澀了,明兒個得上點油。”
程秋霞爽朗地笑道:“沒事兒,馬大哥,用得多才說明你家磨盤好使嘛。”她說著,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扇緊閉的後屋門,隱約好像聽到裡麵傳來一點極輕微的、像是有人拖著腳走路的聲音,還有一聲壓抑的咳嗽。她心裡動了動,想起之前關於老馬的種種傳言,但麵上沒露分毫,隻是隨口問:“馬大哥,後屋放著啥呢?好像有動靜?”
老馬的身子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隨即含糊道:“沒啥,堆點爛柴火,可能是耗子。”他語氣沉悶,帶著明顯的回避意味。
程秋霞“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她不是那種刨根問底的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馬性子孤僻,誰還沒有點秘密呢。她拉著程飛的手:“飛飛,跟馬伯伯說再見。”
程飛仰著頭,看著老馬,又吸了吸小鼻子。老馬身上有股淡淡的、陳年的麵粉味和木頭味,但在這股味道下麵,似乎還混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陌生的……有點像是放久了的羊奶的膻氣。她說不清,但覺得那扇緊閉的門後麵,有什麼東西讓老馬很難過。她眨了眨眼,沒說話,隻是往程秋霞身後縮了縮,歪著頭看他。
老馬看著程飛的小動作,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想擠出一個笑,但最終沒能成功,隻是揮了揮手,轉身跛著腳飛快地回了磨坊,“哐當”一聲關緊了門。
回家的路上,程秋霞心裡還在琢磨。老馬雖然一直這樣不愛跟人打交道,可最近確實有點怪,後屋肯定不止是柴火。不過她也懶得深想,隻要不禍害屯子裡的人,誰還沒點隱私了。
路過老劉家院子時,聞到一股挺衝的藥油味兒。院門開著,看見老劉正蹲在院子裡,吭哧吭哧地給一個躺在簡易擔架上的男人揉搓腳踝。那男人看著麵生,不是屯子裡的,臉色蒼白,頭發胡子老長,渾身臟兮兮的,腿上纏著布條,滲著點血絲,像是受了不輕的傷。
程秋霞停下腳步,揚聲問:“劉大哥,這是咋啦?來且客)了?”她這人熱心腸,看見誰家有困難都願意搭把手。
老劉抬起頭,額頭上都是汗回答:“不是且。山上撿的,摔暈了,剛醒。我抬他出來曬曬太陽。”
“哎呦,這摔得不輕啊,咋撿著的?”程秋霞拉著程飛走近了些。
“就……殺豬回來,碰上的。”老劉言簡意賅,手下沒停,用力揉著那男人的傷處,疼得那男人直抽冷氣。
程飛的小鼻子又動了動。她聞到了濃烈的藥油味、血腥味,還有老劉身上那股熟悉的豬油和汗味。
那男人似乎感覺到了程飛的注視,艱難地轉過頭,看向她。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渙散,但當目光落在程飛臉上時,突然凝住了一瞬,裡麵閃過一種極其複雜的神色,像是驚訝,又像是激動,但這神色很快就被痛苦和虛弱取代了,他閉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老劉悶頭乾活,不再多言。程秋霞看他忙得過來,也沒多待,囑咐了句“需要幫忙就吱聲”,便拉著程飛回家了。
晚飯時,程秋霞跟過來串門的李風花提起這事。
李風花嗑著瓜子,不以為然:“老劉就是心軟,啥人都往家撿。上次撿個麅子,這次撿個人。那人哪來的啊?彆是啥逃犯吧?”
程秋霞往程飛嘴裡塞了塊雞蛋,笑道:“不能吧,看著挺慘的,不像壞人。估計是走山道的遇上啥意外了。老劉那人你還不知道?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但心眼不壞。”
“那倒也是。”李風花點點頭,“不過還是得留點神,等那人好點了,讓鄭隊長去問問清楚。”
程飛安靜地吃著雞蛋,耳朵卻聽著大人們的對話。她的小腦袋裡,還縈繞著那個受傷男人看她的最後一眼。
夜色漸深,程飛躺在熱炕上,聽著窗外規律的蛙鳴。磨坊方向,似乎再沒有異常的聲響傳來。老劉家院子裡的藥油味,也隨風飄散了。
屯子的夜,似乎重新歸於平靜。
她翻了個身,把小臉埋進程秋霞溫暖的懷裡,嗅著那令人安心的、帶著皂角清香和淡淡煙火氣的味道,慢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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