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嵐抱著個藍布包袱站在門口,臉凍得通紅,劉海和眉毛上都結著層白霜。
她男人黑著臉跟在後麵,拳頭攥得緊緊的。
“就你事多!家裡豬都沒喂,大娃兒要人帶,小娃兒還在炕上哭,你就非要來考這個試?”
考場裡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張嵐的目光掠過她男人,徑直望向教室後方,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分明
“地裡的活兒耽誤一天不打緊,兩個娃我交給娘照看了,可考試,一輩子就這麼一回。”
她抬手往臉上抹了一把,不知擦去的是融化的冰碴,還是忍不住的流下的淚水。
“我就是要來試試……要不,這一輩子心裡都放不下。”
她男人急得在門外直跺腳,還想著跟進來爭辯,卻被監考老師伸手攔了下來:
“這位同誌,考場重地,非考生不得入內,還有,請保持安靜。”
張嵐趁機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從那個洗得發白的藍布包袱裡,一件件往外掏文具——
先是半截用膠布纏了又纏的鉛筆頭,接著是一支老式鋼筆,最後摸出個小半瓶墨水,瓶口還凝結著乾涸的墨漬。
蘇婉寧對上張嵐的視線,隻見她嘴角輕輕一抿,點了點頭。那眼神澄澈而堅定,分明在說:
“彆擔心,等著瞧吧。”
開考鈴聲響過,“開始考試——”
監考老師渾厚的聲音響起,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蘇婉寧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雜念都摒除在外,將準考證、鋼筆、橡皮在桌角一一擺好,動作沉穩。
當試卷和草稿紙發到手中時,她甚至能清晰地聞到試卷上的油墨清香。
蘇婉寧沒有急著動筆,而是先快速的瀏覽了一遍試卷,當目光掃過那些題目時,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語文卷上,那道關於“理想與奮鬥”的作文題,讓她眼前瞬間浮現出太姥爺殉國的實驗室、父親失蹤前望向星空的眼神、姥姥燈下批改作業的身影、母親摩挲著礦石標本的落寞,以及顧淮那句,“人生有很多可能”的鼓勵……
文思如泉湧,情感真摯而澎湃,她幾乎是一氣嗬成。
數學卷上,複雜的幾何圖形在她眼中自動分解成熟悉的輔助線;繁複的代數運算,她做過很多遍,下筆精準,步驟清晰。
蘇婉寧不遠處靠窗的位置,坐著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知青,這會正急得直冒汗,手裡的橡皮都快被他捏成麵團了;而他前麵,那位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姑娘,則緊張得咬緊嘴唇,臉憋得通紅;
他們都想說一句:這題怎麼就這麼難!
還有個穿著勞動布工裝的男生,盯著試卷發了半天愣,最後乾脆長歎一聲直接往桌上一趴,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監考老師實在看不下去,拿著黑板擦直接敲醒了他。
中場休息鈴一響,張嵐就快步走出了教室。她男人正蹲在牆根抽旱煙,見她出來趕緊把煙鍋子在鞋底上磕了兩下,站起身來連一沉,梗著脖子就要開口。
沒想到張嵐理都不理他,直接走了個位置座下,利落地解開自己放在場外的包袱,拿出個玉米麵窩頭,就著搪瓷缸裡打來的開水,小口吃著,眼睛還盯著手中的資料——
那紙上的字跡密密麻麻的,比她原先被燒的資料還齊全。
她男人搓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圈,終於還是從棉襖裡掏出個用手絹包著的熱乎雞蛋,塞進她手裡:
“趁熱吃吧,下晌還有考試呢。”
張嵐手一抖,捧著溫熱的雞蛋,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幾個相熟的知青知趣的圍了過來:
“嵐子,上午最後那道幾何題你咋解的?俺連題都沒看懂哩!”
張嵐抹了把臉,三言兩語就把解題思路說的清清楚楚,聽得大夥直拍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