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在青石板地上。蘇婉寧正準備歇下,卻瞥見姥姥屋裡的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暈在門縫間輕輕搖曳。
她輕手輕腳走近,透過那道細窄的門縫,看見姥姥正對著一隻早已褪色的銀質懷表低聲絮語。
表殼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被摩挲過千萬遍。蘇婉寧正要推門,母親卻從身後輕輕按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
“讓她和他說說話吧……”
母親的聲音輕得幾乎融進夜色裡。
“四十多年了,每年的杏花微雨時,她都要把這些年國家航空發展的消息,一件件說給他聽。”
蘇婉寧怔在原地。
月光靜靜流淌,窗內是老人佝僂卻執著的身影,窗外是少女眼中漸漸清晰、如星火般明亮的新生決心。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肩上承載的,不僅是家族的期望,更是一段跨越生死的未竟之誌。
天光未亮,堂屋裡隱約的響動便驚醒了蘇婉寧。她披衣推門,隻見晨曦正從窗欞的縫隙間滲入,在姥姥周身勾勒出一圈朦朧的光邊。
老人端坐在斑駁的太師椅上,就著那縷微光,正用軟布細細擦拭一個剛從樟木箱取出的木匣。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銀白的發絲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暈:
“醒得正好,囡囡你來。”
蘇婉寧還未走近,那股熟悉的樟木清香便撲麵而來,帶著歲月沉澱的溫潤。桌上的木匣已老舊得漆色斑駁,邊角被摩挲得露出了原木的紋理。
姥姥的指尖輕輕點過其中兩個被擦得最亮的木盒:
“這裡頭裝著兩樣寶貝,是要交給你的。”
她先打開手邊稍小的那個。裡麵靜靜躺著一個舊錫盒,啟蓋後,一枚刻著“中央研究院”的銀質徽章熠熠生輝,旁邊是幾卷用絲線仔細捆紮的圖紙,紙緣已脆化發黃。
“這是你太姥爺留下的。”
姥姥將徽章輕輕放在蘇婉寧掌心。冰涼的銀麵上,“民國二十三年周敬之”幾個字依然清晰如昨。
“你太姥爺當年從津橋大學學成歸來,謝絕了國外的高薪聘請,一心想讓咱們中國有自己的飛機雷達。”
姥姥展開其中一卷圖紙,那些精密的構造雖然褪色,卻依然能看出當年的嚴謹。
“那時候咱們的飛機夜裡就跟瞎子似的,他帶著七個學生在昆明郊外的破廟裡改建實驗室,靠著煤油燈沒日沒夜地研究……”
她的手指輕撫過圖紙上褪色的線條,聲音裡交織著驕傲與心疼:
“這些都是他熬了無數個通宵畫出來的,說要給咱們的飛機造出‘千裡眼’。”
指尖停在一行娟秀的批注旁:
“你看這裡寫著‘精度必須達到0.1毫米’,他常說,地上差一毫,天上差千裡啊。”
老人忽然哽咽:
“隻是可惜……戰火紛飛,研究資料後來都交給了組織,這些是你太姥爺僅存的殘稿。”
蘇婉寧凝視著圖紙上那些精細的刻度,仿佛看見了多年前,那個在搖曳燈火下伏案繪圖的清瘦身影,正將一生的熱忱與期盼,都傾注於筆尖的方寸之間。
姥姥的聲音從晨光中緩緩傳來,蘇婉寧屏息凝神,聽得格外認真。
“那是1942年的11月,長沙會戰剛結束不久……”
“你太姥爺的研究正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為了確保已經取得的研究資料能夠安全轉移,他安排最得力的幾個學生帶著核心資料轉到香港,再輾轉去了國外。而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