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汽笛聲漸遠時,林楓手機屏幕在掌心震得發燙。
蘇晚晴的消息還沒回完,張野的視頻邀請就彈了出來。
"楓子,你看——"視頻剛接通,張野的臉就占滿屏幕,背景是驛站裡堆成山的外賣箱,他額角還沾著沒擦淨的雨水,"小刀他媽找我了。"
畫麵切到一位中年女性,灰白頭發用橡皮筋隨便紮著,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
她對著鏡頭快速比劃手語,手指在臉側劃出急促的弧線,又指向胸口,再猛地向下壓——那是"倒塌"的手勢。
林楓盯著她顫抖的手腕,突然想起上周在驛站教聽障騎手折紙船時,有個姑娘也是這樣比劃"疼",指尖輕輕戳了戳自己肋骨。
"她說小刀在工地親眼看見梁架塌了,砸中個工人。"張野的聲音突然哽住,拇指關節捏得發白,"包工頭當場威脅,誰敢說出去就開除全家。
她去派出所報案,民警讓她錄說話的視頻,可她...她隻會手語啊。"
視頻裡的女人重複比劃著"我說了,我說了",手掌在嘴前快速開合,最後攥成拳抵在眼眶上。
林楓喉嚨發緊,想起三天前老周送來的文件裡,"自述欄"三個字被他用紅筆圈了又圈——原來有些"自述",連說出口的形式都被剝奪了。
"我們教他們寫名字,卻沒教他們怎麼被聽見。"張野突然砸了下桌子,塑料杯裡的茶潑出來,在桌麵洇開深色的痕,"楓子,我得回青州。"
陳默的電腦最先響起來。
他不知何時湊到張野身後,指尖在鍵盤上翻飛:"青州到a市的高鐵,2317有一班,還剩三張票。"趙子軒從裡間衝出來,t恤穿反了都沒察覺:"我去拿相機!
上次拍紙船的三腳架還在後備箱!"
深夜的高鐵站空得能聽見回聲。
張野攥著手機,屏幕一直亮著小刀母親的視頻,拇指無意識摩挲著邊緣;趙子軒抱著相機包,每隔五分鐘就掏出手機刷本地新聞,喉結隨著滾動的"零工權益"標題上下動;陳默戴著降噪耳機,膝蓋上攤開筆記本,光標在"區塊鏈存證"和"司法鑒定接口"兩個文檔間來回切。
林楓靠在座椅上,望著窗外掠過的路燈。
玻璃映出他的臉,眉峰緊擰著——這副表情他太熟了,每次室友闖禍後要收拾爛攤子時,鏡子裡都是這樣。
但這次不一樣,他摸出兜裡皺巴巴的紙船,那是老周走那天他折的,邊角的小花被體溫焐得有些發卷。
"明天早上去市殘聯。"他突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車廂裡格外清晰,"我查過,《刑事訴訟證據規則》裡對手語證言有規定,但執行起來..."
"形式不合規對吧?"趙子軒把手機屏幕轉向他,一條三年前的判決文書截圖,"工傷案,聽障證人的手語錄像被法院退回來,說沒司法鑒定章。"
張野猛地直起身子,座椅金屬支架發出吱呀聲:"所以他們不是不信,是規則隻認一種聲音?"
淩晨五點的青州帶著潮氣。
四人組擠在張野那輛二手麵包車裡,擋風玻璃蒙著層白霧。
趙子軒用相機鏡頭刮出塊透亮的窗,正對著市殘聯的紅磚牆:"到了。"
殘聯信訪室的空調吹得人後頸發涼。
工作人員老王推了推眼鏡,把《刑事訴訟證據規則》複印件推過來,手指停在某一頁:"證人證言要有聲錄音或書麵簽字,手語錄像得司法鑒定機構轉譯加公章。"他抬頭看了眼張野發紅的眼眶,又補了句,"不是我們不通人情,係統裡沒這個字段,材料傳不上去。"
"字段?"趙子軒冷笑一聲,指節敲在複印件上,"那字段裡有"疼"嗎?
有"害怕"嗎?
有"我親眼看見一條人命被砸扁"嗎?"
林楓沒說話,低頭翻附錄案例。
七起工傷案,七份"形式不合規"的退件通知,最後一頁的備注欄裡,有份手寫批注:"建議引導證人補充有聲材料"。
他想起小刀母親比劃"我說了"時,指尖幾乎要戳穿屏幕。
"我們自己來。"張野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租個地方,教他們怎麼錄符合規則的視頻。"
老刀夜市後巷的廢棄倉庫有股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