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不是為了告彆,而是為了宣告一場戰爭的開始。
電腦屏幕的幽光映在林楓沉靜的臉上,二十封郵件靜靜躺在“已發送”的文件夾裡,如同二十顆定時炸彈,倒計時已經歸零。
他仿佛能聽到它們在遙遠的服務器之間穿梭時發出的嘶嘶聲,那是引線燃燒的聲音。
張野在錄音裡那句沙啞的話語,此刻在他耳邊無限放大:“如果你聽見有人問‘為什麼’,那就是我在說話。”
為什麼?
林楓的手指在老舊的書桌上無意識地敲擊著,敲出的節拍混亂而急促,像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三年來,這個問題像一根刺,紮在404寢室每個人的心裡。
他們曾以為,進入那個號稱“溝通藝術殿堂”的培訓班,是為了找到答案。
結果,他們隻學會了如何把這根刺藏得更深。
他猛地站起身,拉開吱呀作響的床板,從床墊下摸出一個冰涼的金屬u盤。
插入電腦,屏幕上彈出一個名為《404瘋人院實錄》的文件夾。
他點開第一個視頻,拍攝日期是三年前的夏天。
畫麵劇烈晃動,鏡頭裡,四個青澀的男生擠在一張小桌前吃著泡麵,張野舉著一罐啤酒,滿麵紅光地大喊:“敬我們該死的理想!”趙子軒在旁邊起哄,他自己則笑得差點把麵噴出來。
爭吵、醉酒、深夜裡關於未來的激辯、對著星空許下的不切實際的諾言……一幕幕閃過,像一部粗糙但真實的默片。
看到最後,林楓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
瘋人院裡的瘋子,至少可以說真話。
與此同時,青州文化中心大禮堂內,氣氛莊嚴得近乎凝固。
結業典禮正在進行,一百多名學員身著正裝,像一排排等待檢閱的兵人。
陳主任在台上念著冗長的祝賀詞,每一個字都經過精心打磨,圓滑、安全、毫無棱角。
輪到優秀學員代表張野上台領取證書時,全場響起了禮節性的掌聲。
張野走上台,從周敏手中接過那張印著燙金大字的證書。
周敏的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但在與張野對視的一瞬間,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笑容僵硬了一瞬。
張野沒有走下講台。
在數百道目光的注視下,他將那張象征著“合格”與“馴服”的證書,慢條斯理地折成了一架紙飛機。
他的動作很穩,手指修長,像是在完成一件神聖的藝術品。
然後,他揚起手,對著禮堂高聳的穹頂,輕輕一擲。
紙飛機帶著所有人的驚愕,劃出一道沉默而優美的弧線,悄無聲息地滑翔,最後精準地落在了講台正中央的邊緣,機頭微微下垂,像是在鞠躬,又像是在叩問。
全場死寂。
掌聲戛然而止。
陳主任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他輕咳兩聲,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尷尬:“嗬嗬,這位學員……很有想法,這是一種……一種行為藝術吧?”
沒有人笑。
因為就在那一刻,禮堂裡每一個學員的手機都同時亮起,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他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一封新郵件自動打開,視頻開始強製播放,沒有任何緩衝。
畫麵粗糲,聲音嘈雜,卻帶著無可辯駁的真實力量。
一個斷了三根手指的工人,對著鏡頭,不是控訴,隻是反複哭喊著:“我婆娘要生了,我娃以後咋辦……”緊接著,畫麵切換到一個由聾啞人組成的手語公益團,他們顫抖的手指比劃著同一個問題:“他們說我們的宣傳冊‘負能量’太多,不給印,可我們說的都是真事……”下一個鏡頭,是一家三口圍坐在即將被強拆的家門口,吃著最後一頓晚飯,男人沉默地喝著酒,女人在偷偷抹淚,小女孩天真地問:“爸爸,我們明天搬去哪裡住?”
這些,都是他們作為“溝通與調解”學員時接觸的原始案例。
但在最終的結業報告裡,工人的哭喊被“包裝”成了“對未來生活充滿積極展望”;手語團的困境被“優化”為“在社會各界幫助下,正能量宣傳工作有序開展”;那個被強拆的家庭,則在報告裡“主動配合城市發展規劃,喜遷新居”。
“話術包裝”這四個字,此刻像一盆冰水,從每個學員的頭頂澆下。
他們看著手機裡那些未經刪改的臉孔和眼淚,再抬頭看看台上那架孤零零的紙飛機,許多人握著手機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周敏的臉色已經不是鐵青,而是慘白。
她死死盯著那架紙飛機,仿佛要把它燒出一個洞來。
她知道,這不是行為藝術,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宣戰。
404寢室裡,林楓遠程監控著這一切。
當他確認所有視頻都已播放完畢後,並未立刻關閉係統。
他敏銳地發現,或許是主辦方為了收集“正麵反饋”,培訓班的後台係統竟然還愚蠢地開放著“學員匿名反饋通道”。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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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調出趙子軒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匿名跳板程序,將自己的ip地址偽裝成一串無意義的亂碼,然後上傳了另一段他連夜剪輯好的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