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葉不凡就醒了。窗外的天剛泛出魚肚白,老槐樹的影子在窗紙上輕輕搖晃,帶著清晨的涼意。他一骨碌爬起來,想起爺爺昨晚說的話,連鞋都沒穿好就往牛棚跑。
“慢點跑,當心摔著!”奶奶龐桂妹在灶房裡聽到動靜,探出頭來喊。灶台上的鐵鍋冒著白汽,菜葉伴稀粥的香味已經飄滿了屋子。
葉不凡“哎”了一聲,腳步卻沒停。牛棚的木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一股熟悉的草料味混著泥土氣息撲麵而來。老黑還趴在乾草上睡覺,龐大的身軀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尾巴偶爾輕輕掃一下,驅趕著早起的蚊子。它額間的那撮白毛在晨光裡像團暖融融的棉絮,比昨天看著更親近了些。
“老黑,醒醒。”葉不凡踮著腳走到牛槽邊,學著爺爺的樣子輕聲喊。老黑沒動,隻是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像是在回應。
“凡娃子,彆吵它,牛得睡夠才有力氣。”爺爺葉超堂背著一捆新鮮的草料走進來,草葉上還掛著露水,“來,幫爺爺把草料篩一下,挑掉裡麵的土塊和硬草梗。”
牛棚角落裡放著一個竹篩,葉不凡搬過小板凳坐下,學著爺爺的樣子,把草料一把把放進篩子裡晃動。粗硬的草梗和小土塊從篩眼裡漏下去,留下柔軟的青草和豆餅碎。陽光從牛棚頂上的破洞照進來,在草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細小的草屑在光柱裡飛舞。
“爺爺,為啥喂牛還要篩草料啊?”葉不凡一邊篩一邊問,手指被草葉劃得有點癢。
“老黑跟了咱五年,出力最多,得細心待它。”葉超堂往石槽裡倒著清水,水花濺起細小的水珠,“帶土塊的草料傷胃,硬草梗它嚼不動,就跟你吃飯要挑掉沙子一樣,得讓老黑吃得舒坦。”
葉不凡點點頭,把篩好的草料捧進牛槽。老黑這時慢悠悠地醒了,抬起頭看了看他們,喉嚨裡發出“哞”的一聲,像是在打招呼。它站起來抖了抖身子,身上的水珠和草屑簌簌往下掉,蹄子踩在乾草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你看,老黑這是謝你呢。”葉超堂笑著摸了摸老黑的脖子,指腹蹭過它厚實的皮膚,“來,試試給老黑添水。”
葉不凡拿起旁邊的木瓢,舀了一瓢清水往水桶裡倒。水順著瓢沿往下淌,濺在他的手背上,涼絲絲的。老黑低下頭喝水,舌頭一卷一卷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溫熱的氣息撲在葉不凡的手背上,他這次沒躲,反而覺得心裡暖暖的。
喂完老黑,早粥也熟了。稀稀的盛在粗瓷碗裡,上麵飄著幾絲菜葉,奶奶還蒸了那隻有根的紅薯,甜絲絲的冒著熱氣。葉超堂坐在門檻上,呼嚕呼嚕喝著稀糊糊湯,葉不凡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睛卻時不時瞟向角落裡的犁——今天不用去犁地,爺爺說要去曬穀場幫忙翻曬穀子。
“吃完早飯,跟我去曬穀場轉轉。”葉超堂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讓你見識見識穀子怎麼曬,還能跟葉大勝,葉輝,葉武平他們玩會兒。”
葉不凡眼睛一亮,嘴裡的紅薯乾都嚼得更快了。
曬穀場在村頭東麵,是用水泥和沙鋪成,邊緣用石頭壘著矮牆,防止雨水把穀子衝跑。剛到曬穀場,就聽見“嘩啦啦”的聲響,原來是隊裡的葉傑大叔在用木鍁翻曬穀子。金黃的穀粒被揚起又落下,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超堂,帶孫子來啦?”葉大叔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今天日頭好,正好把這批穀子翻兩遍,傍晚就能入庫了。”
“是啊,讓娃長長見識。”葉超堂笑著回應,拉著葉不凡走到穀堆邊,“凡娃子,你看這穀子,得在太陽底下曬透了,不然存起來會發黴。”
葉不凡蹲下來,伸手抓了一把穀子,穀粒圓滾滾的,有點紮手,湊近聞聞,有股淡淡的清香。他看到穀堆裡混著幾顆雜草種子,還有小石子,就學著葉大叔的樣子,把雜質撿出來扔到旁邊的竹筐裡。
“這活兒叫‘揀穀’,看著簡單,得細心。”葉超堂也蹲下來,教他辨認飽滿的穀粒和空殼,“你看這顆,扁扁的就是空殼,得挑出來,不然打米的時候出不了多少米。”
葉不凡認真地挑著,手指很快就被穀粒磨得有點紅。不一會兒,葉大勝帶著幾個孩子跑來了,他們手裡拿著用秫秸編的小風車,跑起來“呼呼”地轉。
“凡娃子,快來玩!”葉大勝舉著風車喊。
葉不凡抬頭看了看爺爺,葉超堂揮揮手:“去吧,彆跑太遠,當心踩到穀子。”
孩子們在曬穀場邊緣追逐打鬨,風車轉得飛快,笑聲像穀粒一樣撒了一地。葉不凡跟著他們跑,風從耳邊吹過,帶著穀子的清香和陽光的味道。樹蔭下坐著幾個納鞋底的老奶奶,其中就有葉大勝的奶奶,她手裡的針線在布鞋底上飛快地穿梭,嘴裡還哼著老歌。
“凡娃子,過來,奶奶給你塊糖。”葉大勝奶奶笑眯眯地招手。她的布兜裡總裝著糖塊,是給孩子們的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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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不凡跑過去,接過那塊用紅紙包著的水果糖,糖紙有點黏手,他小心翼翼地剝開,把糖放進嘴裡,甜絲絲的味道立刻在舌尖散開。他含著糖,靠在榆樹下,看大人們乾活:葉乃碌隊長用木鍁把穀子攤得更勻,還給大家分配下午的活兒,還有幾個婦女蹲在一邊,把捆好的稻草拆開來,準備編草繩。
忽然,一陣風吹來,卷起地上的穀糠,迷了葉不凡的眼。他揉揉眼睛,看到曬穀場邊的草垛後麵,有個小小的身影在動。走近一看,原來是個比他還小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撿散落的穀粒,手裡攥著個小布包,裡麵已經裝了小半袋。
小姑娘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她梳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臉蛋黑黑的,眼睛她家很窮,隻有她娘和她,身體不好,一年到頭出不了幾天工,分不了多少糧食,所以糧食不夠吃。小小年紀經常跟奶奶去挖野菜,鄰裡鄰居也幫救助些,但還遠遠不夠。
葉秀菊家條件不好,她爹前幾年在山上砍柴摔斷了腿,不久死了。家裡全靠她娘一個人掙工分。他看了看秀菊手裡的布包,又看了看曬穀場上散落的穀粒,蹲下來幫她一起撿。
“這樣撿得快。”他教秀菊把穀粒攏到一起,再用手捧進布包。秀菊看著他,大眼睛裡漸漸沒了怯意。
“凡娃子,回家吃飯啦!”奶奶的聲音從曬穀場那頭傳來。葉不凡站起來,對秀菊擺擺手:“我回家了,明天我還來幫你撿。”
秀菊點點頭,把布包緊緊抱在懷裡,小聲說了句“謝謝”。
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曬穀場上的穀子被曬得滾燙,踩上去能感覺到熱氣從腳底往上冒。
“爺爺,穀子曬好了就能吃了嗎?”葉不凡拉著爺爺的衣角問。
“還得脫粒、去殼,才能變成白花花的大米。”葉超堂笑著說,“等打了新米,讓你奶奶給你熬白米粥。”
葉不凡咽了咽口水,他最愛喝奶奶熬的白米粥,黏糊糊的,上麵浮著一層碎碎的野菜葉,香極了。
下午,葉不凡沒跟著爺爺出去,奶奶讓他在家幫忙。他坐在小板凳上,把豆角的老筋掐掉,放進竹籃裡。
“凡娃子,你爸媽來信了。”奶奶忽然說,從懷裡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
葉不凡立刻扔下豆角,撲到奶奶懷裡:“信呢?信呢?”
奶奶笑著把信遞給她,信封上是爸爸熟悉的字跡,邊角已經磨得有些毛糙。爺爺不在家,奶奶不認字,葉不凡就捧著信,跑到學堂找伯伯葉玉。
伯伯正在批改作業,看到葉不凡跑進來,放下紅筆:“凡娃子,啥事兒這麼急?”
“伯伯,爸媽來信了!你幫我念念!”葉不凡把信遞過去,眼睛亮晶晶的。
葉玉拆開信封,輕聲念了起來。信裡說,海南的橡膠長得很好,他們一切都好,讓家裡彆惦記;妹妹葉瑤已經上了隊裡的托兒所,會唱新歌了;弟弟葉初學會了喊“爸爸媽媽了”,還附了一張照片,是爸媽抱著弟妹在橡膠樹下拍的。
葉不凡湊過去看照片,照片有點模糊,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妹妹紮著的小辮子,弟弟胖乎乎的臉蛋貼在爸爸肩上。他用手指輕輕摸著照片,小聲說:“妹妹又長高了。”
葉玉摸了摸他的頭:“你爸媽說,等年底農閒了,就爭取回來一趟。”
葉不凡心裡一下子亮堂起來,像是曬穀場上的陽光都住進了心裡。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夾進語文課本裡,那是他最寶貝的書。
傍晚,葉超堂從曬穀場回來,手裡拿著一小袋新打的小米。“今天曬穀子隊裡發了些新米,給你奶奶熬粥用。”他把小米遞給奶奶,又對葉不凡說,“老黑今天胃口好,吃了兩大槽草料,明天咱們還去犁村西頭的地。”
葉不凡點點頭,心裡還想著信裡的內容。他坐在屋裡的小板凳上,看著奶奶在灶房裡忙碌,煙囪裡冒出的青煙在晚霞裡慢慢散開,爺爺在給老黑添夜草,老黑的低哞聲和奶奶的咳嗽聲混在一起,像一首安穩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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