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晉威之下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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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晉威之下(1 / 2)

暮春四月,臨淄宮闕內肅殺之氣彌漫。齊宮大殿,穹頂高懸,蟠龍雲紋在巨大的梁木上蜿蜒盤踞。殿內雖有熏香冉冉,卻驅不散那層無形的沉重。春風本是煦暖,此刻灌入殿中,竟帶著絲絲滯澀的寒意。

齊靈公薑環,跪坐在冰涼的玉席上,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珠玉將視線分割成模糊的條塊。透過這晃動的珠旒屏障,他清晰地看見殿中央躬身侍立的晉國使者。使者身著深色朝服,腰束玉帶,雙手高高捧舉著一塊玄青色的玉牘。陽光自高窗外斜射而入,精準地落在玉牘表麵,折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光暈,恍如毒蛇吐信時那最冷的瞬間。使者的聲音洪亮如鐘,帶著晉國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威壓,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釘,釘在大殿光滑如鏡的玄青色石磚之上,激起微不可聞卻直透骨髓的共鳴:

“寡君命曰:鄭國無道,屢叛盟約,藐視周禮!今糾合天下諸侯,同盟征伐,以彰天威!君侯既尊晉為伯,共主征伐,此乃大義所在,不容推諉!”

“不容推諉”四字,尾音上揚,帶著審訊鞭笞的味道。

階下兩側,齊國的肱股之臣們垂手鵠立。國佐麵容剛毅,頜下短須微微抖動;高無咎眼神沉穩,看不出波瀾;年輕的崔杼則微微低首,目光落在地磚接縫的細線上,仿佛在數算著什麼。他們臉上的表情如深潭般沉靜,垂首的姿態凝固成一種無聲的臣服烙印,深刻在晉國威權的光芒之下。偌大的殿堂裡,隻剩下晉使語音在柱廊間回蕩碰撞的餘音,以及侍立兩旁寺人若有似無的呼吸。

靜默。這靜默仿佛持續了漫長的一季。靈公緩緩抬起右手,寬大的玄色雲紋袖袍滑落,露出一截內斂光澤的白玉護腕。那護腕溫潤,與此刻的氣氛格格不入。他輕輕一抬腕,動作優雅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驅趕一隻擾人的蠅蟲。珠玉輕響,泠然之聲短暫地驅散了殿中的重壓。

“寡人……”他的聲音終於響起,平穩得如同一泓秋水,不起一絲波瀾,仿佛那話語並非發自肺腑,而是這冰冷殿堂自行發出的低沉應和,“自當,尊奉晉侯號令。”

於是,帝國的車輪再次碾過塵土。公元前581年,晉為霸主,聯軍伐鄭。齊國的黑旗在晉國赤色龍紋大旗之後獵獵舞動,仿佛晉國巨龍的沉重拖影。齊軍的兵車隊列整齊劃一,車輪緊緊咬著前方晉國主車留下的深刻轍痕。車轍交疊,密不可分。靈公親乘駟馬戎車,禦手全神貫注,唯恐半點偏離。他端坐車中,禦座前方正是晉侯那座由六匹雪白駿馬駕馭的朱輪華轂主車。那龐大的輪轂隆隆碾過粗礪的河灘地,卷起混著碎石的泥浪,狠狠撲打在齊車駕者與衛士們的甲胄和臉上。前方,晉國中軍那麵巨大的玄色旗門,高聳入雲,如同泰山壓頂,將天與地強行撕裂,也冷酷地阻隔了靈公與那個號令天下、吞吐風雲位置之間的任何可能。

公元前578年,晉侯再次聚兵,劍指西秦。縱跨千裡的征途,烽煙席卷關山。靈公身披重甲,勒令齊師悉數出征。甲胄在函穀關外的凜冽寒陽下閃著幽光,自臨淄出發,跨過大河,穿過崤函古道,最終彙入滾滾西征的洪流。他立於自家戰車的戎旗之下,視野所及,是無邊無際、遮蔽天日的晉字旌旗海洋。戰馬的鐵蹄、戰車的輪轂、將士的步靴,彙成一股足以令山河震顫的死亡洪流。而齊軍,隻是這洪流中一片相對整齊的浪花。寒風中,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晉國中軍司馬聲嘶力竭的號令,穿過層疊的隊伍,清晰地落在耳中。

六年的時光仿佛凝滯在車馬卷起的征塵中。初春寒意未退,盟誓的高壇已在戚地夯土築起。壇高三丈,黃土覆以玄色幔帳,莊嚴肅殺,俯視著下麵列陣以待的各國甲士。

“君上,”國佐身著由齊國工匠精心縫製的玄端禮服,絲線繡著精細的蟠螭雲紋。他在靈公車駕前深深一揖至地,寬大的袖袍垂落如垂天之雲,“吉時將屆,諸國伯主已至。”

靈公微微頷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國佐身後已集結完畢、甲胄鮮明如鏡的齊軍儀仗隊。百名甲士持戈肅立,鋒刃無聲地吞吐著春日薄寒的微光,折射出炫目的光暈。這華美與嚴整之下,是深入骨髓的沉默。這份沉默,像一張無形的巨網,日複一日地勒緊他的喉嚨。他輕輕抬了抬手,動作幅度極小,仿佛耗儘了力氣:“去吧,不可失儀。”

國佐躬身領命,旋即率隊,踏著統一的步伐,莊重地走向高壇之下,融入了那片由各色旗幟和不同裝束組成的巨大人潮之中。

高壇之上,晉侯身披十二章紋繡冕服,九旒垂珠,不動如山,威嚴如九天之神隻。晉國諸卿大夫分列左右,目光如淬火後的鋼針,銳利地掃視著魚貫登壇的各國君侯。每一個登壇者都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靈公一步步踩在堅實的夯土台階上,腳下無聲。每一次抬足、每一次落步,都感覺身體沉重異常,仿佛無形枷鎖纏繞,又似背後有萬千細線牽引,拖拽著他不情願地向上。他終於走到壇頂,在自己的位置上——晉侯左下首第一位站定。晉侯的目光掠過他臉上那副謙卑溫順如同鐫刻上去的笑容,那眼神裡沒有絲毫審視,隻有主人對一件用慣的、溫順無比的家什的理所當然和平淡。晉國執政正卿士燮的聲音在壇上朗朗響起,穿透料峭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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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於天地神明之前,歃血以鑒:尊王攘夷,尊晉主盟!凡我同盟,戮力同心!如有貳心,背盟渝約者,人神共戮,天地不容!”

士燮的聲音在初春空曠的戚原之上震蕩、回旋,帶著不容置疑的統攝力量,一字一句,如同沉重的烙印,灼燙在每一位與會君侯的心上,將每一個參與者的國運,更加牢固地捆縛在晉國那根聳入雲霄的霸柱之上。鮮血在盛滿特製酒液的銅爵中晃動。

同年冬,淮水之濱,鐘離之地。陰冷的寒風卷著塵埃和枯葉,呼嘯著刮過新搭建的連綿營帳,發出嗚咽般的淒厲怪響,猶如野鬼哀鳴。靈公裹緊了厚實的玄狐裘皮大氅,佇立在華蓋車輅的禦座之後,目送著一小隊車馬在凜冽如刀的寒風中向南啟程。為首的是齊國大夫高無咎。這位素以謹慎穩重著稱的大夫,今日神色愈發凝重,如同背負著難以言說的枷鎖。

“務必,”靈公的聲音低沉而平穩,竭力壓過肆虐的風聲,“察明晉使士燮此番南下,會吳君之真正用意!是欲結新盟?是議兵戎?是索貢賦?抑或……”他的話音頓了頓,後麵的猜測如同冰水般懸在他喉間,終未能出口。目光深沉如井,掠過車中高無咎同樣沉靜但隱含憂慮的臉,“凡有異動,無論巨細,火速遣密使,飛馬報寡人知悉!”每一個字都帶著森森的寒意。

高無咎在車中肅然一禮,未敢多言,眼神交彙間傳遞著無言的壓力。車輪開始碾動,吱呀作響,很快消失在茫茫寒霧之中。風更冷了,卷起地上的砂粒與碎冰,密集地擊打在車廂堅實的木壁之上,發出劈啪爆豆般的聲響。靈公佇立原地,直到車隊的輪廓徹底消失在視野儘頭,久立如塑像。狐裘領口灌入的風,冰寒刺骨。

七年,車馬征塵如影隨形。夏末,沙隨之地,一場倉促的會晤。黃土飛揚中,靈公的玄色衣袍下擺沾滿了灰撲撲的征塵。他甚至未及更換風塵仆仆的戎裝,便已在晉侯臨時帳前躬身拱手,言辭恭謹如初:

“晉侯驅策,敝邑但有所驅,莫敢不從!”

晉侯身著便服,麵上波瀾不興,隻微微頷首,目光隨意地掃過靈公和他身後屈從的儀仗,便側身與身旁的宋國國君低聲交談起來,神態自若,仿佛剛才的征召,不過是日常的一樁小事,不值駐足。他的目光甚至未曾在自己身上停留超過一息。靈公身後的上卿國佐,早已跨步上前,肅立聽命。晉國司馬的命令簡短直接:“鄭逆複起,煩勞國子率齊師一旅,歸屬荀罃將軍右翼!”

國佐沉聲領命:“唯!”隨即毫不猶豫,帶著一小隊齊軍核心精銳,迅速彙入了晉國那支龐大得足以令山河失色的主戰軍團。沉重的戰車隆隆開拔,卷起鋪天蓋地的黃塵。

靈公留在原地,目送那條如同洪荒巨蟒般的隊伍碾過原野,裹挾著雷霆般的聲勢向著鄭國方向滾滾壓去。震天的喧囂——金鼓聲、號角聲、戰馬嘶鳴聲、士卒呐喊聲——排山倒海般湧來,又漸漸遠去,最終隻餘下耳畔呼嘯的風和身邊衛隊孤零零的旌旗被風撕裂般的響聲。這聲音在荒涼的原野上顯得格外淒厲而空洞。風揚起他的衣袂與鬢發,更添幾分蕭索。隨行的近侍小心翼翼捧來溫熱酒水,卻被靈公一擺手擋開。

公元前574年,柯陵之地。一場規模空前的盟會兼征伐。初夏的熱風掃過無垠的曠野。密密麻麻的各國軍陣肅立如林,戈矛戟劍在烈日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一眼望去,幾乎從地平線的一端覆蓋到另一端儘頭。金燦燦的晉字大旗高懸於中軍指揮戰車之上,壓得所有旗幟都顯得暗淡無光。靈公全身披掛,金甲在烈日照耀下灼灼生輝,一柄青銅長劍懸於腰側。當晉侯於盟台之上高聲宣讀討伐檄文之後,靈公毅然出列,麵向萬軍,聲音如同洪鐘巨呂,清晰地回蕩在數十萬人的上方:

“……鄭國不義,屢背盟約!唯晉侯秉周公之禮,行天下正道!寡君謹率齊國上下,唯晉侯馬首是瞻!共討逆鄭,衛護正道!此心昭昭,天地神明共鑒!”

他聲如洪鐘,字字句句,儘是對晉侯權威、戰略抉擇與天下秩序的臣服與稱頌。台下數十萬將士的目光,各國君侯複雜的眼神,齊刷刷彙聚在他身上。有麻木,有無奈,有審度,有讚許,亦有難以察覺的、對他這近乎無休止恭順姿態的一絲輕蔑與憐憫。那目光如同芒刺,穿透冰冷的甲胄,刺入肌膚。初冬未至,他卻感到脊背深處升起一股寒意。此時風吹過,卷起地上枯黃的草末和乾燥的浮土,打著旋撞在他冰冷的甲葉上,發出細微的劈啪聲,更添幾分肅殺。

誓師完畢,鐵蹄再次踏碎鄭國邊境的寂靜。齊軍的黑底金字旌旗又一次馴服地緊隨在那麵仿佛燃燒著霸氣的赤底黑龍紋晉侯大旗之後。車轍交疊入乾枯龜裂的土地,留下清晰深刻的印記,如同鐫刻的隸屬證明書。齊國的甲士們沉默地行進在浩浩蕩蕩的隊伍中,他們的呼吸在灼熱的空氣中變得短促濃重,靴底踩踏著被烈日曬得龜裂、又被前軍車馬碾碎的土塊,那清脆碎裂的聲響在單調的行軍節奏中顯得格外刺耳,敲打著每個齊人的心鼓。靈公閉目,感受著車輪碾壓大地傳來的低沉震動——那是晉國的步伐,也是籠罩在齊國頭頂的威壓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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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朾的烽火,燃在公元前573年深秋。冷硬的秋風已帶肅殺。

夜色沉沉,行營的臨時大帳內,隻有幾盞獸頭燈吐著昏黃的火苗。燈油燃燒的輕微劈啪聲,是此刻唯一的活物之音。崔杼,這位已顯老成持重的中年齊國重臣,跪坐於燈影之下,正仔細聆聽來自帷幔深處君主的最終訓令。靈公的聲音低沉、壓抑,每一個字都似乎從肺腑深處艱難地拖曳出來,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某種暗藏的東西:

“……新晉侯悼公,年及弱冠,初登大位……然其氣盛如虎,其誌吞雲……此番會盟,關乎晉國新君威名之成毀……汝持國書禮器前往……處處……唯以晉侯馬首是瞻!”話語中帶著長長的停頓,仿佛呼吸不暢,“不得……妄自揣測!不得……僭越妄為!更不得……”最後的三個字,被他用儘力氣加重,如同從牙縫裡擠出,“——妄生它念!”

崔杼垂首應諾:“臣,謹遵君命!”寬大的衣袖紋絲不動,如同古井寒潭,無人得見他寬大袍袖之下,緊攥的拳頭中,深陷掌心的指甲刻出的血痕。帳外,夜梟淒厲的鳴叫聲劃破沉寂的寒夜。

十年光陰,如指間流沙。在一次次俯首帖耳的盟誓、一道道跟隨晉軍出征卷起的塵煙、一場場在晉侯威嚴注視下的屈從獻禮中悄然逝去。十年間,國佐、高無咎、崔杼……齊國的重臣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在晉國巨大霸權的光環下往來奔命,他們的靴底早已被從鄭國到大河、從秦國函穀到吳國江畔的塵土徹底浸透。靈公自己端坐在臨淄王座之上的清閒時光,竟遠少於跪坐在晉國臨時行營角落、屈尊立於晉侯階下或跟隨其後奔襲征戰的時間。臨淄太廟深處,那尊象征齊國威儀、重逾千鈞的青銅龍紋禮鼎,其上細密的獸麵饕餮紋、夔龍雷雲紋,在昏暗幽靜的香火與塵封中,漸漸黯淡模糊了往日攝人的棱角與鋒芒。十年臣服,十年形影相隨,齊國如同晉國戰車上的一件華麗卻沉重的配飾。

晉悼公即位的消息,如一塊巨石投入看似平靜的深湖,震起的無聲漣漪迅速蔓延至中原諸侯,最終狠狠撞擊在臨淄宮闕的基石之上。湖麵看似波瀾不興,水下暗流已然洶湧。

消息傳來之時,靈公正在後苑的九曲水榭之中小憩。初秋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暖融融地灑在他身上。他斜倚在鋪著錦褥的玉榻上,神情慵懶,正用一柄象牙鑲玉的剔透小匕,專注而細致地剔開一枚熟透飽滿的西域石榴那堅硬的外殼,取出裡麵晶瑩剔透、汁水豐盈的暗紅籽粒。一顆顆剔淨瑩亮的深紅籽粒落入盛著碎冰的雪白玉碗之中,紅白相映,煞是可愛。寺人腳步幾乎無聲地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行至榻前,以特有的尖細但克製的嗓音奏報:“啟稟君上,晉國急報:晉厲公於宮中遇亂薨逝,世子周被眾卿擁立為新君悼公,已告廟登基。晉使已在途中,不日將至臨淄宣諭。”

玉匕剔籽的動作有刹那極微小的凝滯,剔尖與石榴堅硬外殼輕輕一碰,發出一絲極其細微的“哢”聲。一粒飽滿的石榴籽似乎承受不住這微不可察的壓力,突兀地爆裂開來,猩紅如血的汁液瞬間迸濺,染在靈公凝脂般白皙、保養得宜的指節上,像一粒不慎沾染的、不祥的朱砂痣,又像一滴凝固的、極其微小的血珠。

他將那粒損壞的石榴籽夾出,丟在一旁的銀盤裡,指尖的血漬並未立刻擦拭。目光平靜地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麵,臉上無喜無悲。晉國換了個新君?也不過是絳都那把至高權椅上更換了一位執掌者罷了。玉匕繼續它精細的工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水榭外,深秋的枯葉打著旋兒,悄然沉入池底。

僅僅數月後,這場始於王位更迭的波瀾,便化作了實實在在的戰鼓聲,重重擂響在宋國彭城的上空。晉悼公為立威於新朝,討伐據彭城叛亂的宋國大夫魚石等五人。霸主的命令以朱砂封泥、八百裡的加急方式,如同燃燒的烽火信號,從絳都沿著寬闊的馳道,飛撲至臨淄巍峨的宮門。

這一次,傳令的使者並非尋常信使,而是晉國上大夫魏絳。他風塵仆仆卻未失一絲傲氣,按劍登殿,未等禮畢,便已揚聲喝令,聲音中壓抑著怒火與晉國新貴的銳氣:

“寡君有令!逆賊魚石等據彭城以叛其主,背棄盟好,實為天下公敵!今集諸侯之師,合圍彭城!凡我盟者,即刻起兵赴會!有遲延不至者,以背盟論處!齊侯既為大國首卿之列,請即日整軍,隨晉君討逆!不得有誤!”話語如鞭,字字裹挾風雷之勢。

臨淄大殿之內,齊臣衣冠濟濟一堂。然而麵對這疾言厲色的最後通牒,偌大的殿堂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比上一次更為沉重。大臣晏弱、國佐、高無咎、崔杼……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瞬間牢牢定格在那高高王座之上。空氣仿佛凝固成鉛塊,令人呼吸困難。

時光在可怕的寂靜中一點一滴流淌。殿角的青銅滴漏,那規律的水滴聲此刻如同沉重的鼓槌,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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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公端坐於華貴的玉台之上,冕旒珠玉之後的眼神難以窺測。良久,那個熟悉的聲音終於緩緩流淌出來,每個音節都仿佛從冰河中撈起,浸透了寒意,既不熾熱,也聽不出絲毫遲疑,平平無奇,卻又重逾千鈞,如同壓在人心口的巨石:

“晉侯初立君位,新君方銳,正需雷霆手段以威服四夷……寡人感同身受,豈敢不至?”他話語一頓,聲調微微上揚,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推脫之重,“然……”這個轉折的字眼讓整個大殿的呼吸都為之一窒,“……齊國地處東海之濱,今歲入夏以來,烈日焦灼,地如龜坼,四野禾苗儘皆枯槁。河澤乾涸,水井見底。倉廩十室九空,子民嗷嗷待哺,腹中無食……試問,”他微微向前傾身,珠玉輕搖,目光掃過階下群臣與殿中如標槍般挺立的魏絳,“國中乏食,民力困竭,軍需無以為繼……此情此景,寡人……何以興兵?!”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悲天憫人的痛惜,卻又蘊含著一股不容置辯的疲憊與無奈。

這聲音平靜異常,卻像在滾沸的油鍋裡驟然投下了巨大的冰塊!

“君上!此乃……”大臣晏弱失聲驚呼,臉上血色瞬間褪儘。他跨前半步,急切的話語尚未說全,便陡然噎在喉間!他看到了靈公倏然投來的目光。那不是以往君主在麵對晉人時的謹慎權衡,也不是純粹的畏懼屈服。那眼神深邃如千年寒潭,潭底卻似有巨物在冰層之下緩緩攪動,翻湧著令人心悸的、難以測度的暗流與寒意!它冰冷徹骨,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壓迫的力量,仿佛隻要敢於觸碰,便會被徹底凍結吞噬。晏弱的嘴無力地張著,所有的諫言在那眼神的冰封下瞬間粉碎,化為烏有,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渾身的血液都似凝固,唯有額角沁出大顆大顆冰涼滑膩的汗珠。國佐緊抿著嘴唇,眼簾低垂,視線死死盯在自己笏板頂端精細雕刻的蟠螭紋樣上;高無咎麵色肅然如鐵鑄,垂落的雙手卻在寬大的袍袖裡不自覺地握緊;崔杼則麵色如常,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快如流星。

晉使魏絳的雙眼驟然緊縮!縫隙中炸射出兩道利刃般的寒光,如同淬火的精鋼,直刺冕旒之後那難以捉摸的麵孔。那目光似要穿透這無上禮器的珠簾屏障,看清君主麵具之下的真容,看穿這冠冕堂皇之詞背後的意圖。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下頜緊咬,強自壓下幾欲噴薄而出、焚毀一切的怒火,聲音低沉下去,每一個字都像裹挾著西伯利亞的風雪,沉得令人心臟凍結:

“齊國……欲背盟乎?!”

“背盟”二字,如同兩柄千斤重錘,裹挾著山呼海嘯般的威壓與質問,在大殿光滑冷硬的玄青石柱間猛烈地滾動、撞擊、回響!嗡嗡的共鳴聲震蕩著每個人的鼓膜,令殿內的空氣徹底凝結、冰封!寒氣刺骨。

死寂。那是一種令人發狂的窒息感。殿外守衛甲士腰間的長戈仿佛也在屏息。魏絳如同一支點燃的、冰冷的標槍,死死釘在殿心。靈公端坐不動,冕旒珠玉將他臉上本就不甚清晰的神情割裂成更加模糊而疏離的光影碎片。他的腰背挺得筆直,仿佛承接了整個晉國霸權的怒火。

時間仿佛停滯了。連銅漏的滴水聲都詭異般消失。

終於,禦座之上的君王再次開口了。聲音不再平靜,不再是之前那種帶著表演性質的推脫口吻,而是如同千仞絕壁下的寒潭古水,冰冷、沉凝、清晰無比,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穿堅冰:

“晉侯……定是誤聽小人讒言,誤解寡人本意。”他身體微微前傾,那迫人的威勢感第一次在他對晉使時出現,“寡人日夜憂心國計民生,正是恐因敝邑之疲敝,拖累諸位盟友行義伐逆之大業!更是憂懼無力襄助晉侯宏圖霸業之圓滿!”他目光陡然一轉,銳利如箭,直射殿側太子所立之處:

“太子光何在!”

“兒臣在!”階側響起一個清晰卻隱含震顫的聲音。

眾人的目光閃電般聚焦過去。太子光慌忙從玉階之旁的侍列中走出,疾步趨至階下中央,麵朝魏絳跪下。他年歲尚輕,臉色因這突如其來的驚變而煞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眼睛瞪得極大,裡麵充滿了驚疑、茫然與難以置信。

靈公的目光落在兒子那張布滿惶惑的年輕麵孔上。那眼神裡沒有一絲父親對親子應有的溫度,也無絲毫動搖和不忍,隻有一種冰封的、如同審視器物般的沉靜。

“汝乃寡人嫡子,齊國儲君。為解晉侯之疑慮,更為了全固我齊、晉世代兄弟之邦誼,”靈公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冷靜得近乎殘忍,“汝……即刻隨晉國上大夫返晉!暫為人質!”

“父君!”太子光渾身劇震!巨大的恐懼感如同寒冰利爪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使他通體生寒!他不自禁地抬起慘白的臉,看向王座上的父親,聲音裡是滿滿的驚駭與哀求,還夾雜著一絲被至親無情推入深淵的痛苦,“兒臣……兒臣……”他想說什麼,想質問,想拒絕,想尋求最後一絲庇護的可能!但所有的話語在那道冰冷如霜、沒有絲毫情感的俯視目光下瞬間被凍結、粉碎!父親的麵孔在金玉珠旒的交錯光影下顯得如此陌生,如同高踞九天之上的冷玉神像,威嚴、遙遠、無情。他隻覺得天旋地轉,大殿那熟悉的丹墀、莊嚴的蟠龍柱、肅立的朝臣,都在這瞬間扭曲變形,化為一片模糊猙獰的暗影!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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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公對兒子的崩潰視若無睹,聲音依舊穩定,語調甚至帶上了一絲異樣的溫和,然而這溫和比之前的冷硬更令人窒息:

“光兒,去罷。晉侯年少英武,雅量高賢,斷不會薄待於你。安心寄寓絳都,學晉禮之威儀,習晉法之周全,亦是我兒之福。”那語氣,如同安排一次尋常的國事訪學。

魏絳臉上的神色終於徹底變了!從最初的傲慢、憤怒、不屑,到驚愕、難以置信,繼而湧現出強烈如釋重負的快意與成功的得意。他緊繃著的、代表晉國絕對權威的麵部線條終於出現裂痕,嘴角難以遏製地向上扯動,雖然勉強維持著使臣的莊重,但那放鬆是顯而易見的。他不再挺立如槍,而是深深地、幾乎是心滿意足地一揖到底:

“齊侯……深明大義,胸懷四海!太子賢德出質,實乃固我兩國盟約之金城湯池!情誼可比金石!下臣敬佩!下臣必速歸絳都,向寡君麵稟君侯之至誠!”話語裡那份居高臨下、咄咄逼人的腔調被收斂,換上了恭維與對結果的滿意,但骨子裡的晉國傲慢仍餘韻嫋嫋。

駟馬快車載著麵色灰敗、恍如靈魂離體的太子光,在一小隊晉國護衛騎兵的簇擁下,卷起一溜黃塵,絕塵而去,奔向西北方向那片代表著囚禁與未知的晉國疆域。魏絳親自押送,臉上那難以掩飾的輕鬆與得意直到車隊徹底看不見臨淄的城郭才慢慢斂去。

“走了?”

王宮東北角最高的望樓之上,獵獵風勢驟然變得凶猛,吹得靈公寬大的玄色繒帛袍袖如同巨大的蝶翼上下翻飛鼓蕩。他紋絲不動地佇立在風眼之中,目光追隨著那支逐漸消失在遙遠地平線上的渺小隊伍,仿佛要一直看穿到晉國的絳都城垣之下。風送來身後新任上卿崔杼刻意壓低、卻難以掩蓋其中複雜情緒的詢問。

靈公沒有立刻回答。他如同嵌入望樓石壁的雕像,望著天邊沉沉壓下的,如同鉛塊堆壘的巨大雲翳。良久,一聲幾乎細不可聞、被強勁風聲瞬間撕扯得支離破碎的低語才從他唇間逸出:

“晉人……太……心急了。”聲音輕如歎息,卻比寒冰更冷。

僅僅數日之後,當晉國使者因太子入質而展現出的那份虛假的“善意”餘溫尚未散儘時,又一騎來自絳都的快馬,帶著朱砂刺目如血的新印封,如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刺穿了臨淄剛剛勉強平息的空氣。

晉侯令:諸侯之師再度會師於鄭國北境!不日伐鄭!速速發兵!

新任傳令晉使——地位顯然比魏絳低了許多——甚至連臨淄宮門都未能進入,隻在宮城外朝官署匆匆交付了簡牘和口頭命令,便又拍馬急匆匆地趕往下一個諸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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