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灘塗被數萬雙沾滿血泥的腳反複踐踏,泥漿混合著溫熱的血漿,變得粘稠滑膩。晉齊兩軍的步卒如同被擠壓在磨盤中的血肉,瘋狂地推搡、頂撞、撕咬!盾牌撞擊的悶響、骨骼碎裂的脆響、垂死者的嗬嗬聲、瀕臨崩潰的怒吼聲……彙聚成一股令人靈魂顫栗的死亡交響。士兵們早已失去了陣型,完全依靠最原始的本能進行著最野蠻的搏殺。長矛、戈戟在如此擁擠的空間裡難以施展,短劍、匕首、甚至拳頭、牙齒都成了致命的武器。
壁壘之上,高固看著河灘上慘烈如絞肉機般的景象,臉上卻並無喜色。晉軍的悍勇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們像不知疲倦的野獸,踩著同伴的屍體,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灘頭陣地。雖然齊軍憑借人數和地利暫時頂住了正麵衝擊,但傷亡同樣慘重,士兵的體力在飛速消耗,士氣在濃烈的血腥和死亡的恐懼中悄然滑落。
“將軍!晉軍騎兵!右翼!他們在衝擊壁壘!”一名了望哨兵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聲音因恐懼而變形。
高固猛地扭頭!隻見晉軍右翼方向,煙塵衝天!一支規模龐大的晉國騎兵集群,如同平地卷起的黑色颶風,正以雷霆萬鈞之勢,向著壁壘一段暴露出的薄弱區域猛撲而來!當先一騎,青驄馬,玄色重甲,身形因一條腿的僵硬而略顯怪異,卻帶著一股一往無前、摧毀一切的瘋狂氣勢——正是郤克!
“不好!”高固頭皮瞬間炸開!“快!堵住缺口!弓箭手!放箭!攔住他們!騎兵!我們的騎兵在哪裡?快去截擊!”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試圖調兵堵截。
晚了!
晉軍鐵騎的速度快得驚人!馬蹄踐踏著泥濘的土地,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騎兵們伏低身體,長矛平端!
“放箭!快放箭!”壁壘缺口附近的齊軍軍官驚恐地嘶吼。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奔騰的洪流。少數騎兵中箭落馬,但整個集群的速度絲毫未減!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如同山崩地裂!
晉軍騎兵集群,在郤克身先士卒的帶領下,如同一柄燒紅的巨錐,狠狠地撞在了那段倉促搭建的木柵壁壘之上!巨大的衝擊力瞬間爆發!粗壯的樹乾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斷裂!木屑、碎塊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構築壁壘的齊軍士兵被這狂暴的撞擊直接震飛、碾碎!慘叫聲被淹沒在戰馬的嘶鳴和木頭的爆裂聲中!
壁壘,被硬生生撞開了一個巨大的、血肉模糊的豁口!
“殺進去!踏平齊營!”郤克的聲音因極度的亢奮而嘶啞變形,他揮舞著滴血的長劍,第一個策馬衝過了殘破的壁壘!冰冷的空氣夾雜著血腥和塵土灌入他的肺腑,右腿的舊傷在劇烈的顛簸中傳來鑽心的疼痛,但這疼痛此刻卻如同最猛烈的興奮劑,刺激著他更加瘋狂!他眼中隻有齊軍主陣那麵高高飄揚的帥旗!
晉軍鐵騎如同決堤的洪流,從這致命的缺口洶湧而入!他們瞬間散開,如同無數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齊軍大營的心臟!戰馬嘶鳴著衝撞、踐踏!騎兵手中的長矛、環首刀瘋狂地劈砍、捅刺!猝不及防的齊軍步卒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成片倒下!營帳被踏平,輜重車被撞翻,火盆傾覆點燃了營帳,濃煙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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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住!結陣!結陣!”高固目眥欲裂,拚命嘶吼。但騎兵的衝擊帶來的混亂是毀滅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齊軍龐大的陣列中飛速蔓延!剛剛還在河灘苦戰的齊軍士兵聽到身後大營傳來的恐怖巨響和喊殺聲,回頭看到帥旗方向升起的濃煙,軍心瞬間動搖!
“大營被破了!”
“敗了!快逃啊!”
絕望的呼喊此起彼伏。河灘上原本還在苦苦支撐的齊軍防線,轟然崩塌!士兵們丟下武器,轉身就跑,試圖逃離這血腥的屠宰場!兵敗如山倒!
晉軍步卒看到騎兵成功破陣,士氣暴漲到頂點!“殺啊!齊軍敗了!”他們爆發出震天的怒吼,如同掙脫了鎖鏈的猛虎,揮舞著兵器,踩著齊軍的屍體和潰兵,瘋狂地衝過河灘,湧向那被騎兵撕開的壁壘缺口!勝利的天平徹底傾斜!
郤克在親兵的護衛下,如同一尊浴血的殺神,在混亂的齊營中左衝右突。他的目標隻有一個——高固的帥旗!他看到了那個在親兵簇擁下試圖穩住陣腳的身影。
“高固!納命來!”郤克怒吼,催動青驄馬,不顧一切地衝殺過去!擋路的齊兵被他身邊精銳的親衛騎兵砍瓜切菜般掃倒。高固也看到了郤克,看到了他那條僵硬的跛腿和眼中燃燒的瘋狂火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拔劍迎戰,但心已怯!
兩馬交錯!刀光劍影!
郤克勢如瘋虎,完全不顧自身防禦,長劍帶著同歸於儘的決絕,狠狠劈向高固!高固舉劍格擋,金鐵交鳴,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發麻!郤克得勢不饒人,劍勢連綿不絕,如同狂風暴雨!高固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一個不留神,郤克的長劍如同毒蛇般鑽過他的防禦,噗嗤一聲,狠狠刺入了他的肩胛!
“啊——!”高固慘叫一聲,手中長劍幾乎脫手!劇痛和恐懼讓他魂飛魄散!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大將尊嚴,猛地撥轉馬頭,在親兵拚死掩護下,向著臨淄方向狼狽逃竄!帥旗轟然倒下!
主將重傷遁逃!帥旗傾倒!整個沂水防線徹底崩潰!齊軍,如同被搗毀了巢穴的蟻群,徹底失去了組織,漫山遍野地潰逃!哭喊聲、求饒聲、馬蹄踐踏聲、兵器丟棄的哐當聲……彙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囂。
晉軍騎兵如同追逐獵物的狼群,在潰散的齊軍中肆意砍殺!步兵則開始有組織地分割包圍、殲滅殘敵。戰場從血腥的搏殺變成了無情的屠殺。沂水兩岸,伏屍數十裡,河水為之斷流!鮮血將整條沂水染成了赤紅,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郤克駐馬於一片狼藉的齊軍帥旗旁,拄著染滿鮮血的長劍,劇烈地喘息著。右腿的劇痛如同潮水般襲來,讓他幾乎無法在馬背上坐穩。他環顧四周,目光所及,儘是斷壁殘垣、屍山血海、燃燒的營帳和滾滾濃煙。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充斥著他的鼻腔。勝利的狂喜如同烈酒般衝上頭頂,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他跛著腿,向前艱難地挪了一步。
“傳令……停止追擊……收攏部隊……清點……戰損……”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東方,那座象征著齊國最後尊嚴的都城——臨淄的方向,眼中重新燃起冰冷的火焰,“目標……臨淄!兵臨城下!”
晉軍,這支由跛者之恨點燃的複仇之師,在沂水畔用齊人的鮮血書寫了最殘酷的勝利篇章後,拖著疲憊卻依舊殺氣騰騰的身軀,踏著堆積如山的屍骸,裹挾著遮天蔽日的死亡氣息,如同移動的黑色山脈,緩緩壓向齊國的心臟——臨淄。
臨淄城,這座昔日繁華喧囂的東方大都,此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絕望之中。
安城失守、沂水慘敗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恐懼扼住了每一個人的咽喉。城門早已緊閉,吊橋高懸,城牆上布滿了神情緊張、麵如土色的守軍。他們望著城外遠處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的、代表著晉軍到來的滾滾煙塵,握著兵器的手心全是冷汗。城內街道空蕩,商鋪緊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隻有寒風吹過空蕩街巷的嗚咽聲。
齊宮,雕梁畫棟依舊,卻失去了往日的金碧輝煌,顯得灰暗而冰冷。宮人們屏息靜氣,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恐。壓抑的氣氛如同厚重的鉛雲。
齊頃公獨自坐在空曠的寢殿內。他身上象征王權的玄端禮服皺巴巴的,玉冠歪斜,幾縷花白的頭發散亂地垂在額前。他麵前的案幾上,攤著幾份染血的軍報,訴說著安城的陷落和沂水河畔那場慘絕人寰的大敗。他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拂過那些冰冷的字跡。
殿門被無聲地推開,幾名重臣——國佐、晏弱、高固——魚貫而入,步履沉重。他們默默地跪坐在下首,無人敢先開口。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齊頃公才緩緩抬起頭。他的雙眼深陷,布滿了血絲,昔日銳利的眼神此刻隻剩下無儘的疲憊、恐懼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懊悔。他的嘴唇哆嗦著:“都……都說說吧……晉軍……已至城下……臨淄……還有幾日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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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佐,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而沙啞:“陛下……臨淄城高池深,糧草尚可支撐數月……然……軍心……民心……已潰。安城、沂水兩戰,精銳儘喪。城中守卒,多為老弱及臨時征召之民夫,聞晉軍之名,已膽裂魂飛……郤克……郤克此人,挾恨而來,破城之日,恐……恐玉石俱焚……”他沒有再說下去。
高固掙紮著直起身,肩胛的劇痛讓他額頭滲出冷汗,但他眼中更多的是屈辱和憤恨:“陛下!臣……臣無能!未能阻敵於沂水……然臣請陛下準臣率殘部,出城死戰!縱使粉身碎骨,亦要咬下郤克一塊肉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激動地揮舞著未受傷的手臂。
“玉碎?瓦全?”齊頃公喃喃重複著,臉上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慘笑,“高卿忠勇,寡人……寡人知曉。然……然城中數十萬百姓何辜?齊國宗廟社稷何辜?”他猛地站起身,身體因激動和虛弱而搖晃了一下。他踉蹌幾步,走到窗前,推開沉重的窗欞。
一股夾雜著硝煙和血腥氣的寒風猛地灌入殿內,吹得燭火劇烈搖曳。遠處,隱隱傳來晉軍營地低沉的號角聲和戰鼓的悶響。齊頃公望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和死寂的都城,兩行渾濁的老淚終於無法抑製地滾落下來。
“寡人……寡人悔啊!”他猛地捶打著窗欞,發出沉悶的響聲,聲音帶著無儘的悲愴和悔恨,“當年……當年明堂之上,寡人……寡人為何要聽信那佞臣之言,行那……行那折辱郤克之事!為一戲謔之樂,竟……竟招致今日滅頂之災!寡人……寡人愧對列祖列宗!愧對齊國子民!”他轉過身,布滿淚痕的臉上是深深的絕望和無奈,“如今……晉軍兵臨城下,虎視眈眈,郤克恨我入骨……欲保宗廟,欲存社稷,欲活黎民……唯有……唯有……”他哽咽著,幾乎無法說下去。
國佐深深叩首,額頭觸地:“陛下……為今之計……唯有……唯有遣使求和……獻上……獻上人質……或可……或可換取郤克退兵,保全齊國……”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充滿了屈辱。
“人質……”齊頃公身體劇烈一顫。他頹然坐倒在冰冷的玉階上,目光空洞地望著殿頂繁複的藻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痛苦,緩緩移向了侍立在殿門陰影處的一個身影——他的長子,公子強。
公子強,年方十七,身姿挺拔如青鬆,麵容俊朗非凡,眉宇間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銳氣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他穿著象征儲君身份的玄端素服,靜靜地站在那裡,緊抿著嘴唇,臉色蒼白如紙。從父親那充滿痛苦和無奈的目光中,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強兒……”齊頃公的聲音顫抖著,向他伸出了手。
公子強猛地一震,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屈辱!他幾乎是踉蹌著衝到父親麵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抓住齊頃公的袍角,聲音尖銳變調:“父王!不!父王!您不能!您不能將兒臣送去晉國!那郤克!那跛子!他恨我齊國入骨!兒臣此去,必遭百般折辱,生不如死!兒臣寧可……寧可戰死在這臨淄城頭!也絕不受那為質之辱!”他抬起頭,俊朗的臉龐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殷紅的血珠。
“強兒!”齊頃公心如刀絞,老淚縱橫。他俯下身,顫抖的手撫摸著兒子的臉龐,“寡人……寡人何嘗願意?你是寡人的骨血,是齊國的儲君!寡人恨不能以身代之!然……然你看看這宮牆之外!”他猛地指向窗外,“晉軍鐵蹄已踏碎我齊國山河!城中百姓,惶惶不可終日!若……若再戰,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我薑姓宗廟,齊國千年基業,將……將毀於一旦!數十萬生靈,將……將儘遭屠戮!強兒!”他緊緊抓住兒子的肩膀,“你……你是齊國的公子!你身上流淌著薑姓先祖的血!你的肩上,擔著齊國存亡的重擔!為了宗廟!為了社稷!為了這滿城百姓!你……你必須去!這是你的命!也是寡人……寡人這昏君……唯一能贖罪的路了!”說到最後,齊頃公已是泣不成聲,佝僂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
“命?贖罪?”公子強聽著父親絕望的哭訴,一股巨大的悲憤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發!他猛地掙脫父親的手,踉蹌著站起身,臉龐因極致的屈辱而漲得通紅,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父王!您懦弱!”他指著齊頃公,“當年齊國強盛時,您視晉使如草芥,肆意折辱!如今晉軍兵臨城下,您卻要將自己的兒子送去為質,乞求那跛子的憐憫!這是何等的恥辱!兒臣恨!恨那郤克跋扈!恨那晉國凶殘!但兒臣更恨!更恨我齊國為何不能血戰到底!更恨自己為何生在這等屈辱之時!父王!您教兒臣的‘士可殺不可辱’!難道都是虛言嗎?!”他猛地轉身,一腳狠狠踹翻了身旁沉重的青銅燈架!燈架轟然倒地,燈油潑灑,火焰瞬間竄起,映照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和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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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死寂。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和公子強粗重的喘息聲。齊頃公癱坐在玉階上,望著暴怒的兒子,嘴唇哆嗦著。國佐、高固等人深深垂著頭。
狂怒的火焰在公子強胸中燃燒。他猛地抽出腰間裝飾用的玉柄短劍,寒光一閃!殿內眾人驚呼!但他並未自戕,而是狠狠一劍劈在身旁的蟠龍柱上!鏘!火星四濺!玉柄碎裂!鋒利的劍刃在堅硬的木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啊——!”公子強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淒厲長嚎!他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淚流滿麵的父親,那眼神複雜到極點,但最終,在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深處,一絲冰冷的、屬於王族血脈的理智和一種更深沉的悲哀,如同寒冰般緩緩凝結。
他明白了。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再次跪倒在父親麵前。這一次,他的脊背不再挺直,頭顱深深地垂下,幾乎觸碰到冰冷的地麵。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嗚咽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溢出。
“……兒臣……遵命。”四個字,仿佛耗儘了他一生的力氣。
齊頃公看著兒子那低垂的、微微顫抖的頭顱,聽著那壓抑的嗚咽,心如刀割!他猛地撲過去,緊緊抱住兒子,放聲痛哭:“強兒!寡人的強兒!寡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父子相擁而泣的悲聲,在空曠死寂的宮殿中久久回蕩。
數日後,臨淄城沉重的城門在刺耳的絞盤聲中,緩緩開啟。吊橋放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一輛裝飾著齊國紋章、卻顯得異常樸素的駟馬軺車,在數百名盔甲殘破、神情萎靡的齊國士兵護送下,緩緩駛出城門。車簾低垂。
公子強端坐車內。他換上了一身素白無紋的麻衣。俊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著車窗外。他看到了城牆上守軍麻木而絕望的眼神,看到了遠處晉軍大營連綿不絕的黑色帳篷和如林的刀槍,看到了那麵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的“郤”字大旗。他放在膝上的雙手,指甲早已在無人知曉的深夜裡,因極度的不甘和憤恨而深深掐入掌心,留下了月牙形的血痕。
他懷中,貼身藏著一枚溫潤的玉佩,那是母親在他幼時所贈。他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父親絕望的淚眼,不去想母親得知消息後的悲痛欲絕。所有的情緒都被他強行壓入心底最深處。
軺車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緩緩駛入晉軍大營。營門在車後轟然關閉。
中軍大帳前,郤克拄劍而立。他依舊披著重甲,跛腿倚靠在木墩上。連日的風霜似乎已浸透了他的骨髓。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刺向那輛緩緩停下的軺車。
車簾掀開。一身素白麻衣的公子強,在兩名晉軍甲士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寒風卷起他素白的衣袂和散落的發絲。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郤克那審視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和複仇快意的眼神。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
郤克看著眼前這個被迫穿上罪服的齊國公子,看著他眼中那極力壓抑卻依舊無法完全掩蓋的屈辱火焰,一股巨大的、扭曲的滿足感纏繞上他的心頭。他跛著腿,向前艱難地挪了一步,嘴角勾起一絲殘忍而冰冷的笑意:“公子強?齊侯倒是舍得。很好。昔日齊宮之辱,今日公子為質。這債,算是齊國還了第一筆。”他頓了頓,目光在公子強蒼白的臉上逡巡,“帶下去!好生‘看顧’!待我大軍拔營,便隨我回絳城!讓齊侯好好看看,他的寶貝兒子,在我晉國是如何‘做客’的!”
“喏!”如狼似虎的晉軍甲士粗暴地推搡著公子強。
公子強身體猛地一僵,一股熱血瞬間衝上頭頂!但他死死咬住了下唇,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他強迫自己低下頭,不再看郤克,任由甲士將他推搡著帶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烙鐵之上。他能感受到身後無數道晉軍士兵鄙夷、嘲弄的目光。他能聽到他們低低的、充滿惡意的議論和嗤笑聲。
“看!那就是齊國的公子!”
“嘿,細皮嫩肉的,像個娘們!”
“穿得跟戴孝似的,晦氣!”
“聽說他爹當年把咱們郤帥當猴耍,現在兒子來抵債了,哈哈!”
這些話語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紮進公子強的耳中!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再次深深陷入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他不能倒下。他是齊國的公子!
他被粗暴地推進一個狹小、陰冷的營帳。帳內隻有一張簡陋的木榻和一床散發著黴味的薄被。帳簾在他身後重重落下。
公子強踉蹌幾步,終於支撐不住,重重地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他再也無法抑製,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砰!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張開嘴,想要嘶吼,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嗬嗬聲。淚水,終於洶湧而出,混合著嘴角咬破流下的鮮血,滾燙地滴落在他素白的麻衣上。
營帳外,寒風嗚咽。遠處,晉軍拔營的號角低沉地響起。公子強蜷縮在冰冷的角落,將頭深深埋入臂彎,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著。那枚緊貼著他胸膛的玉佩,冰冷依舊,隻餘下無儘的、刻骨銘心的恨意,緩緩注入他年輕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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