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巫盟
岩壁深處滲出的水珠,帶著地底千年的寒意,不疾不徐地滴落在祭壇中央那麵古老的青銅鏡上。水珠在光滑卻布滿細密蝕痕的鏡麵濺開,細微的漣漪扭曲了映照其上的人影。
巫薑跪坐在冰冷的石台上,汗水浸透了她的額發,黏在蒼白的臉頰。她看見鏡中自己隆起的腹部,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在每一次宮縮的浪潮中劇烈起伏。更讓她心驚的是,在那扭曲的鏡像裡,她腹部的輪廓竟隱約顯出一條盤踞的蛇影,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青光。那不是錯覺,她能感覺到腹中生命那非人的脈動,每一次心跳都帶著冰冷的滑膩感。
“呃啊——!”第九次宮縮來得比前幾次都凶猛,像一隻無形巨手攥住了她的五臟六腑,狠狠向下撕扯。巫薑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呼,身體猛地弓起,雙手死死抓住身旁冰冷的祭祀架。那架子由不知名的獸骨和青銅鑄成,饕餮紋飾猙獰可怖。她的指甲在堅硬的青銅饕餮紋上刮過,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響,幾片指甲瞬間翻卷斷裂,鮮血順著紋路蜿蜒流下。
洞外,原本此起彼伏、充滿野性的狼嚎聲,陡然變了調子。不再是威懾與呼號,而是夾雜著驚惶、痛苦,甚至……一絲詭異的嗚咽。
“骨哨聲!”正在一旁石臼裡研磨朱砂的巫蘅猛地抬頭,手中的石杵“哐當”一聲撞翻了盛滿赭紅色粉末的陶碗。鮮豔的粉末如血瀑般傾瀉,潑灑在她繡著蘅草紋的深色裙裾上,染出一片刺目的猩紅。她的臉色瞬間煞白,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是九黎盟的先鋒隊!他們怎麼會知道今夜……今夜是‘蛇蛻’之日,結界最弱的時候!”
巫薑的回應被更劇烈的疼痛堵在喉嚨裡。她猛地咬住纏繞在手腕上那條堅韌的蛇皮繩,腥甜的血腥味在舌尖炸開,混合著宮縮帶來的窒息感。一股冰涼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湧出,順著石台天然的紋路蜿蜒流淌。那是羊水,帶著生命初始的氣息。它流經灑落的朱砂,與那濃烈的赭紅混合,形成一種詭異而妖豔的粉紅色溪流,在冰冷的石麵上蔓延。
就在洞外傳來第一聲淒厲的、屬於人類的慘叫時,巫薑染滿自己鮮血和羊水的手,已經決絕地按在了祭壇旁一個巨大的陶甕表麵。那陶甕上,用赭石粉精心繪製著繁複的蛇形防禦圖語,是維係整個山洞結界的核心。
“阿姊彆動!”巫蘅尖叫著撲過來,死死按住巫薑因劇痛而抽搐的小腿,“大巫祝臨終前千叮萬囑!產房血氣汙穢,會汙染防禦圖語!現在整個結界的靈力都係在這甕上,一旦……”
“所以更需要新鮮的血咒!”巫薑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野獸的決絕。她猛地發力,扯斷了手腕上那根浸透她鮮血的蛇皮繩,不顧指甲劈裂的劇痛,將整個滲血的手掌狠狠拍在陶甕冰冷的弧麵上!
“嗡——!”
一聲低沉而古老的嗡鳴,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瞬間充斥了整個山洞。陶甕上那些原本靜止的蛇紋,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猛地扭動、活泛起來!磷火般的幽綠色光芒,從蛇紋的線條中迸發,如同無數條蘇醒的靈蛇,順著岩壁的縫隙飛速向上攀爬,眨眼間便如蛛網般覆蓋了整個洞頂,將昏暗的山洞映照得一片慘綠。
洞外,重物墜地的悶響接二連三地響起,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某個九黎盟武士的哀嚎剛剛拔高,便如同被利刃切斷般戛然而止——仿佛有什麼極其柔軟卻又致命的東西,瞬間勒緊了他的喉嚨。
巫蘅渾身顫抖,她看著石台上那灘混合著羊水和朱砂的泥濘,又猛地抬頭看向姐姐巫薑。巫薑的瞳孔,在幽綠磷火的映照下,正發生著駭人的變化——原本深褐色的虹膜邊緣,浮動著清晰的金色蛇形豎紋,並且那豎紋正在急速擴張,吞噬著周圍的眼白!
“以血養陣……”巫蘅終於明白了大巫祝臨終前那句含糊不清的遺言真正的含義。那不是比喻,是字麵意義上的獻祭!
“哢嚓!”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從洞外傳來,那是蘅草編織的、象征部落守護的結界被徹底擊破的聲音。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聲嘹亮、尖銳,帶著穿透一切力量的嬰兒啼哭,撕裂了山洞內詭異的寂靜!
巫薑猛地低頭,用染血的牙齒咬斷了連接著她與新生命的臍帶。就在臍帶斷裂的刹那,祭壇上供奉的十二枚古老龜甲,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驟然淩空飛起,在她頭頂急速旋轉,發出“嗚嗚”的破空聲!
“北鬥吞狼!”巫蘅下意識地接住巫薑拋來的、還帶著羊水和血汙的女嬰,目光掃過那些旋轉龜甲上瞬間綻開的裂紋,那裂紋組成的圖案讓她渾身一顫,差點脫手將嬰兒摔落——那是大凶之兆,主殺伐,象征母係力量對入侵者的吞噬!
懷中的女嬰停止了啼哭,發出一聲尖銳得不像人類的嘶鳴!伴隨著這聲嘶鳴,她稚嫩的背脊上,一塊青色的鱗片狀胎記驟然迸發出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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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嘶——嘶嘶嘶——”
無數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從四麵八方響起。洞頂垂掛的鐘乳石柱上,岩壁的陰影裡,甚至地表的縫隙中,無數條通體覆蓋著黑曜石般鱗片的大蛇遊弋而出!它們體型龐大,最小的也有碗口粗細,三角形的蛇頭上,冰冷的豎瞳鎖定了剛剛衝破結界、湧入山洞的九黎盟武士。
衝在最前麵的幾個武士,甚至還沒來得及舉起手中的骨刀或石斧,就被閃電般襲來的蛇群纏住了腳踝。巨蛇的力量超乎想象,武士們隻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傳來,身體瞬間被倒吊而起,頭下腳上地懸在半空,驚恐的叫聲被勒緊的蛇身堵在喉嚨裡。
“叮鈴鈴——叮鈴鈴——”
一陣急促而詭異的鈴聲在混亂的山洞內響起,帶著奇特的韻律,如同水波般蕩開一圈圈漣漪。是九黎盟的巫師!他搖動著由人骨和青銅片串成的骨鈴,試圖乾擾蛇群,甚至操控它們。
鈴聲入耳,巫薑感覺剛剛分娩後本應鬆弛的子宮,再次傳來一陣劇烈的收縮。但這股劇痛中,卻夾雜著一絲詭異的麻癢,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體內蠕動。她痛得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撞去,沉重的祭祀架被她撞得搖晃起來。
“哐當!”一個青銅器皿從架子上滾落,重重砸在石台上,碎裂開來。碎裂的鏡麵殘片,恰好映出了巫薑此刻的臉——她的眼白已徹底化為墨汁般的漆黑,中央是兩道冰冷、純粹的金色豎瞳!與石壁上那幅古老、威嚴,此刻仿佛正緩緩睜開雙目的蛇神圖騰,一模一樣!
“嘶哈——!”一條水桶粗細的巨蟒,不知何時已遊弋到巫蘅身邊,它吐出的猩紅信子,帶著濃重的腥氣,輕輕掃過繈褓中女嬰的額間。
奇跡發生了。女媧神像背後那片象征著神裔的青鱗紋路,如同活物般,迅速從石像蔓延開來,沿著女嬰的脖頸向上攀爬,在她嬌嫩的皮膚上形成一片片細密、神聖的青色鱗片圖案。
當九黎盟巫師被幾條巨蟒合力拖拽著,硬生生塞進一根巨大鐘乳石底部的狹窄縫隙,隻留下絕望的嗚咽時,巫薑清晰地看到,自己剛出生的女兒,那張還沒長牙的小嘴,微微張開。
沒有聲音發出,但山洞內所有的巨蟒,包括那條最龐大的蛇王,都同時昂起了頭顱,發出無聲的嘶鳴!一股無形的、高頻的超聲波以女嬰為中心擴散開來。
洞頂垂落的、早已乾枯的千年古藤,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應聲絞緊!它們像無數條複蘇的巨蟒,瘋狂地纏繞、勒緊那些鑲嵌在岩壁縫隙裡、早已風化的男性屍骸——那是曆代試圖挑戰母係權威或背叛部落的男性先祖的遺骸。此刻,在超聲波的催動下,古藤將它們勒得更深,仿佛要將這些“汙穢”徹底碾碎,融入山岩。
當第一縷染著血色的晨光艱難地穿透洞口的血霧,照射進山洞時,巫蘅發現祭壇周圍所有的青銅器皿——鼎、觚、爵、鏡——都在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共鳴。
她的姐姐巫薑,抱著繈褓中的女嬰,端坐在由無數蛇骨堆砌而成的高台上。那些蛇骨瑩白如玉,散發著森然寒氣。女嬰背上的青鱗胎記在晨光下流轉著神秘的光澤。染血的陶甕碎片,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操控,自動飛起,在堅硬的岩壁上刻寫著古老的銘文,石屑紛飛。
當幸存的最後兩名九黎盟俘虜,被蛇群驅趕著,押到高台前時,令人震撼的一幕發生了。所有的蛇群,無論大小,突然齊刷刷地人立而起!它們高昂著頭顱,對著山洞深處那座巨大的女媧神像,做出了一個極其標準、充滿敬畏的部落覲見禮!
“記住這個畫麵。”巫薑的聲音響起,不再是人類女性的清亮,而是帶著蛇類吐信般的冰冷嘶啞與高頻顫音。她抬起手,指尖一滴尚未凝固的血珠滴落,卻沒有墜地,而是如同活物般,在懸浮的陶片表麵遊走。血珠過處,四個古老的象形文字被深深蝕刻進岩壁的髓質——“外男入贅”。
其中一個年輕的俘虜,看到這四個字,身體突然劇烈抽搐起來,他痛苦地捂住喉嚨,跪倒在地。緊接著,他的七竅——眼、耳、口、鼻——中,鑽出了數條細小的、通體瑩白的幼蛇!正是昨夜被九黎盟大巫秘密派來,試圖破壞蘅草結界的探子蠱蟲!
巫蘅抱著繈褓,無聲地退到高台的陰影裡,心臟狂跳。她看著岩壁縫隙中,滲出更多的血水——有敵人的,也有北巫盟戰死姐妹的。這些血水仿佛受到召喚,自動彙聚,流淌,最終在岩壁上彙聚成《母訓》最後一道、也是最淩厲的一筆。
當第一縷純淨的陽光,穿透血霧,精準地照射在女嬰背脊那片青鱗上時,巫蘅的腦海中轟然作響。她終於徹底明白了大巫祝臨終預言中,那含糊不清的“蛇母”二字所指的,並非洞壁上的圖騰,而是此刻在她懷中,這個剛剛誕生、啼哭不止的嬰兒。她是活著的圖騰,是北巫盟未來的神隻。
朱陶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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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道不祥的裂紋,在象征大地的坤位陶盤上悄然綻開時,朱陶盟的大祭司姒娥,敏銳地嗅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那不是泥土的腥氣,也不是草木的芬芳,而是一種混合著青銅鏽蝕與血腥的、令人作嘔的甜腥味。
她蒼老而沉穩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浸入身旁盛滿暗紅色血液的陶盂中。那是每月月信時采集的、蘊含生命與淨化之力的盟主之血。她沾滿血的手指,沿著麵前月相儀上代表二十八宿的精密刻痕,緩緩塗抹。當一滴飽滿的血珠,滾入象征災厄與危險的“危宿”凹槽時——
“嗡——!”
整個陶製的月相儀盤猛地發出一陣急促而尖銳的蜂鳴!震得陶盤邊緣的塵土簌簌落下。這是洪水將至的最高預警!然而,姒娥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陶盤,心卻沉了下去。那些新綻開的裂紋走向,與代表天象的二十八宿星圖完全錯位,扭曲盤繞,自成一體。
她布滿皺紋的手輕輕一揮,身上那件象征祭司身份的陳舊蓑衣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力量拂過陶盤表麵,掩蓋在裂紋下的真正圖騰,清晰地顯現出來——那是一柄造型猙獰、布滿饕餮紋的青銅巨鉞!正是三十年前,在部族戰爭中,被她親手設計沉入湍急河底的九黎盟聖物!
“用三車最好的粟米,去換有邰氏部落的玄武岩。”姒娥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將一塊剛剛繪製好的陶符遞給侍立一旁的年輕學徒。那陶符上,用她的鮮血勾勒著一條扭曲、詭異的河道圖。更令人心悸的是,符上尚未乾涸的血液,正緩緩地滲出幾個古老的九黎盟文字——那是詛咒,也是召喚。
“若是他們有半分遲疑或討價還價,”姒娥補充道,眼神冰冷,“就把第二道陶符,埋在他們祭壇東側三尺之下。”
年輕的學徒捧著那仿佛有生命般微微發熱的陶符,手心全是冷汗,卻不敢多問,躬身退下。他並不知道,那些看似普通的玄武岩,在運輸途中就發生了可怕的異變。當承載著姒娥鮮血與意誌的陶符,接觸到玄武岩粗糙表麵的瞬間,沉睡在石料深處、源自九黎盟青銅鉞的詭異“青銅菌絲”突然蘇醒!它們如同擁有智慧的活物,在堅硬的石料內部瘋狂滋長、蔓延,交織成一張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神經網絡。
而這一切,都被躲藏在巨大桫欏樹後的少女姒沅,清晰地看在眼裡。她是姒娥的女兒,繼承了母親對星象與能量流動的驚人天賦,卻對母親嚴苛的統治和那些充滿血腥的秘術充滿叛逆。
此刻,她的目光卻被河床上一道新裂開的縫隙吸引。縫隙深處,透出一絲冰冷、非自然的幽光。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靠近,從懷中掏出一枚偷藏的、用於雕刻玉器的鋒利玉鏨,小心翼翼地探入裂縫。
玉鏨的尖端,觸碰到了某種堅硬、冰冷、帶著強烈金屬質感的東西。就在觸碰的刹那,那東西——一截斷裂的青銅戟頭——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姒沅的腦海中,瞬間被強行灌入了一幅幅血腥的畫麵:九黎盟的大巫,麵容扭曲,將一柄完整的青銅戟,狠狠刺入一個年輕女子的胸膛!那女子絕望的眼神,與姒沅記憶中母親年輕時的畫像驚人地重合!而在血泊中,一個年幼的女孩正用沾滿鮮血的手指,在破碎的陶片上瘋狂刻寫著什麼……
“阿沅!回來!”姒娥淒厲的嘶吼如同驚雷,在河岸炸響!她感應到了那股來自河底的、熟悉而恐怖的青銅煞氣!
但已經太遲了!
原本平靜的河麵驟然暴漲,渾濁的河水如同沸騰般翻滾,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姒娥情急之下,抓起祭壇上的月相儀,狠狠砸向河麵!陶盤碎裂,無數碎片被卷入漩渦,卻在湍急的水流中詭異地重組,形成一個反向旋轉的、由青銅色光芒構成的巨大太極圖!
姒沅隻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傳來,整個人被卷入漩渦中心。在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她感覺手中的青銅戟頭驟然發燙,無數肉眼難辨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蠱蟲從戟頭釋放,如同活著的塵埃,爭先恐後地鑽入她的皮膚,融入她的血液,開始野蠻地改寫她的基因鏈……
姒沅的葬禮持續了整整三個朔月。朱陶盟的祭司們日夜誦經,試圖安撫她不安的靈魂。然而,在葬禮的最後一天,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祭壇中央,那尊用有邰氏玄武岩雕刻的姒沅臥像,空洞的眼窩中,竟緩緩淌下了一滴粘稠的、閃爍著青銅光澤的“眼淚”!
姒娥顫抖著,一步步走近石像。她蒼老的手撫摸著石像冰冷的臉頰,卻感覺到其下細微的搏動。她順著石像的輪廓向下摸索,指尖傳來清晰的、金屬脈絡增殖的凸起感!那些液態的青銅,並非死物,它們如同擁有生命,正貪婪地吞噬著河水中裹挾的泥沙,在河岸邊緣,以一種近乎完美的黃金分割比例,自發地構築起一道堅固而奇異的堤壩!
“母親……它們在呼吸……”負責守夜的女祭司聲音驚恐,指著石像的胸腔位置。那裡,正傳出清晰而規律的、如同青銅齒輪精密咬合轉動的“哢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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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娥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玄武岩表麵。傳入她耳中的,並非機械的轉動聲,而是三十年前,那個被她設計沉入河底的九黎盟大巫,臨死前用儘最後力氣發出的、穿越時空的惡毒詛咒:“……以汝女為祭……鑄我族重器……血脈相連……永世不絕……”
《母訓》新誡頒布的那個無月之夜,姒娥屏退左右,獨自來到寂靜的河灣。月光被烏雲遮蔽,隻有河水在青銅堤壩的約束下,發出低沉的嗚咽。
她站在女兒的石像前,凝視良久。然後,她緩緩抬起右手,決絕地按在了石像心口的位置。冰冷的石麵下,那搏動的金屬脈絡仿佛感應到了血脈的召喚,瞬間變得活躍!無數細如發絲的青銅菌絲,如同嗅到血腥的螞蟥,猛地刺破石像表層,狠狠紮入姒娥掌心,鑽入她的血管!
“呃——!”劇痛讓姒娥渾身痙攣,但她咬緊牙關,沒有退縮。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文明代碼——朱陶盟以血為引的陶符秘術與九黎盟冰冷剛硬的青銅科技——正在她的血管中激烈交鋒、碰撞、試圖吞噬對方!
就在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被青銅的冰冷意誌淹沒時,暴漲的河水突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洶湧的洪流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梳理,瞬間分流,化作兩道完美無瑕、遵循著古老數學之美的斐波那契螺旋!水流優雅地盤旋、彙聚,狂暴的力量被轉化為溫順的秩序——這正是青銅文明遺留的最高治水模型!然而,它的啟動密鑰,卻是母係祭司那蘊含生命奧秘的血液!
黎明刺破黑暗。姒娥渾身浴血,臉色慘白如紙。她的右臂,從肩膀以下,已經完全被青銅侵蝕,呈現出冰冷的金屬光澤,並且還在向上蔓延。她沒有絲毫猶豫,左手抓起祭祀用的玉斧,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劈下!
“哢嚓!”
被青銅侵蝕的右臂應聲而斷,墜落在河灘上。斷臂落地的瞬間,並未流血,而是如同種子般迅速生根、發芽、抽枝!眨眼間,化作一株造型奇異、枝乾虯結的青銅樹!每一片閃爍著幽光的青銅葉片上,都天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九黎盟戰爭算法符文。
姒娥踉蹌著,將懷中僅存的、刻有部分星圖的月相儀殘片,深深埋入青銅樹的根部。她拖著殘軀,走到女兒那尊眼流青銅淚的石像前,用僅存的左手,溫柔地撫摸著石像開始金屬化的臉頰,聲音輕得如同歎息:
“阿沅……替母親……看看三千年後的江河……”
青銅盟:
第七窯陶器在裂變的月光下發出低沉的呻吟。青銅盟的盟主姬瑤,這位以冶銅秘術震懾四方的年輕女子,此刻正跪在窯口。窯內並非普通的火焰,而是汲取了月華精華的冷焰,跳躍著幽藍與銀白的光澤。陶坯在火焰中扭曲、變形,表麵蜿蜒的裂縫竟詭異地與外麵月光的明暗節奏同步。
“噗!”一聲悶響,窯內一個陶坯突然毫無征兆地爆裂,灼熱的碎片帶著火星噴射而出!
“啊!”學徒們驚叫著四散躲避。
姬瑤卻紋絲不動,甚至沒有眨眼。就在碎片即將濺射到她臉上時,她猛地抬手,扯下發間一根古樸的骨簪。沾著她指尖滲出的血液,骨簪閃電般劃過滾燙的窯壁。
奇跡發生了!
被骨簪劃過的那片青灰色陶土,瞬間失去了陶的質感,如同水銀般流動、凝結,眨眼間晶化為一片閃爍著月華般冷冽光澤的銀白色金屬!這正是《媧典》中記載的禁忌秘術——“月髓”!一種能在特定血脈共鳴下,強行改變物質原子排列,將陶土點化為奇異白銅的神技!
“用虹管!抽取窯氣!”姬瑤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她毫不猶豫地將還在流血的手腕,直接抵住窯壁上最灼熱的窯眼!鮮血瞬間被高溫蒸發,發出“滋滋”聲響,升騰起帶著鐵鏽味的血霧。這血霧仿佛擁有生命,迅速滲入窯內,浸透了窯內正在變形的陶輪。
學徒們慌忙抬來用於引導火焰的青銅虹管。然而,虹管剛一靠近窯口,就如同活蛇般自發地扭曲、纏繞起來,緊緊箍住了整座燃燒的陶窯!虹管表麵古老的饕餮紋路在月光下蠕動,仿佛要掙脫束縛。
就在第一滴液態的、銀白色的“月髓”白銅,如同淚珠般從窯內滴落,墜入下方一個尚未完成的陶坯中時——
“轟隆!”
青銅盟沉重的大門被一股蠻力轟然劈開!木屑紛飛中,一群身披青銅重甲、手持巨大戰斧的九黎盟使者,如同凶神惡煞般闖了進來!為首使者臉上的青銅麵具猙獰可怖,眼中閃爍著貪婪與殺意。
“交出真正的冶銅術!否則,血洗青銅盟!”戰斧直指姬瑤。
姬瑤眼中寒光一閃,反手將手中那根灼熱的蛇首骨簪,狠狠插入祭壇中央蛇母像的基座縫隙!
“嗡——!”
仿佛觸動了地脈的開關,整個青銅盟所在的山穀劇烈震顫起來!地底深處沉睡的金屬礦脈被強行喚醒、暴動!無數蘊含金屬的礦石破土而出,懸浮到半空。與此同時,剛剛窯內炸裂噴射出的所有陶器碎片,無論大小,都仿佛被無形的磁力吸引,瞬間懸浮起來,在幽冷的月光下,形成一片密密麻麻、閃爍著寒光的金屬風暴矩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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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黎盟使者們佩戴的青銅麵具,首當其衝。麵具表麵那些象征力量與征服的戰爭圖騰,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開始迅速融化、變形!流淌的青銅液體並未滴落,而是在某種神秘力量的作用下,被強行重鑄、扭曲,最終凝固成一個個清晰的、代表臣服與歸附的媧族文字——“贅”!
“想要真正的冶銅術?”姬瑤的聲音如同冰珠墜地,她緩緩拔出那根變得赤紅的蛇首簪。簪尖滴落的液態金屬,在地麵蝕刻出一個複雜而古老的圖騰——那是母係氏族中,象征外族男子入贅的婚約印記。“讓你們的男子,帶著象征勇氣與忠誠的‘青銅膽’,來我青銅盟求親!”
雨季如期而至,帶來了豐沛的雨水,也帶來了九黎盟的滔天怒火和鋼鐵洪流。數十頭披掛著厚重青銅鎧甲的戰象,在泥濘中咆哮前行,如同移動的山巒。它們巨大的腳掌輕易踏碎了青銅盟外圍的三道防線,木石構築的壁壘在戰象的衝撞下如同紙糊。
姬瑤果斷下令,帶領族人撤入部落聖地——蛇母天坑。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深坑,坑底異常平坦。姬瑤命人將盟中所有的青銅鏡,足足三百麵,鋪滿了整個坑底。每一麵鏡子都被塗上了厚厚一層祭司的鮮血。
當正午時分,慘淡的陽光終於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雨幕,照射到天坑時,奇跡發生了!三百麵青銅鏡同時將微弱的光線聚焦,形成無數個熾熱的光斑,精準地點燃了坑底特意鋪設的、浸泡過血液的乾燥藤蔓和腐殖層!
“轟!”
衝天烈焰瞬間燃起!更詭異的是,當火焰升騰的刹那,所有衝入天坑範圍、正欲肆虐的九黎盟戰象,它們鞍韉上用於固定青銅護甲的那些鉚釘,毫無征兆地同時爆裂!沉重的青銅甲片轟然脫落,戰象發出驚恐的嘶鳴,在火焰中亂竄,陣型大亂。那些浸泡過母係之血的藤蔓,燃燒時竟爆發出遠超白銅熔點的恐怖高溫!
慶功宴的篝火映照著族人們劫後餘生的臉龐。姬瑤站在篝火旁,親手將繳獲的九黎盟青銅重鎧投入熔爐。熾熱的火焰中,冰冷的青銅化作赤紅的液體。她引導著這滾燙的金屬洪流,注入早已準備好的蛇母神像模具。
當液態金屬緩緩冷卻,巨大的蛇母像逐漸成型時,雕像那雙空洞的眼窩中,竟自動浮現出密密麻麻、流轉著金光的防禦圖語符文!
姬瑤走到新鑄的蛇母像前,用玉刀割開自己的手腕。帶著銅離子特有腥氣的、滾燙的鮮血汩汩流出。她將鮮血注入每一個即將舉行及笄禮的少女手中的青銅酒杯。
“飲下它。”姬瑤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從今夜起,青銅的味道將融入你們的血脈,你們的舌尖會永遠記住它。記住,我們是青銅的女兒,金屬是我們的骨,火焰是我們的血!”
十年後的春祭大典,本該是歡慶的日子,卻被一個噩耗打破。一個與外族男子私奔的媧族女子,被發現在邊境處雙雙身亡。女子的胸口,插著她外族丈夫的青銅佩劍。兩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流淌進一個破碎的陶罐裡。當族人發現時,罐中的混合血液已經凝固、結晶,形成了一朵妖異而猙獰的、布滿尖刺的金屬花朵!
而與此同時,祭壇上那尊巨大的蛇母像,手中緊握的青銅卷軸表麵,古老的文字如同水波般流動、消散,新的誡命在冰冷的金屬上浮現,閃爍著血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