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連有苗氏一起打!”一個年輕熱切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沉默!炎柱,那個在戰場上表現極其勇猛、臉上尤帶戰後興奮紅潮的青年戰士霍然站起身,揮動著拳頭,胸膛因為激動而劇烈起伏著,“族長!我們有足夠的勇士!我們不怕打仗!”他的臉頰上還沾染著洗不淨的點點血汙,眼神裡閃爍著年輕雄性特有的無畏和戰鬥帶來的原始亢奮。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這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身上。女曦的目光沉靜地落在炎柱年輕、充滿力量感的麵孔上:“你叫什麼名字?”
“炎柱!我叫炎柱,族長!”年輕人挺起結實的胸膛,聲音洪亮而充滿驕傲,“上次河穀之戰!我親手用石錘砸碎了一個共工氏戰士的腦袋!後來用短矛又紮穿了另一個想從背後偷襲石牙叔的家夥的喉嚨!”他像展示勳章一樣迫不及待地訴說著自己的戰績,眼神灼灼地盯著女曦,渴望得到這位在戰場上同樣英武不凡的族長的認可。
“我看得很清楚,炎柱。你的勇氣,如同你的名字,像火焰一樣值得讚頌。”女曦點了點頭,給予了認可,“但一場戰爭,特彆是關乎全族存亡的戰爭,從來不是靠一個或幾個人的勇猛就能決定的。”她的語氣變得凝重,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張麵孔,“我們要麵對的,是一個可能擁有我們兩倍以上戰士數量的龐大部族!他們占據著崎嶇險峻的山地地形,我們仰攻,每一步都可能踏進他們的伏擊圈,每一座石崖都可能成為我們勇士的葬身之地。我們的石斧,能砍斷他們滾落的巨石嗎?我們的族人,能翻越他們如刀刃般的石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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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曦描繪出的這幅絕望畫麵讓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一些剛才頭腦發熱的族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赤鬆見場麵被女曦三言兩語鎮住,臉色瞬間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烏雲。他發出一聲極為不滿、甚至帶著鄙夷的冷哼:“哼!族長說這些話,莫非是……被那共工氏的凶狠嚇破了膽氣?女人終究是……”他那未竟的話語充滿了惡毒的暗示——女曦終究是女人,缺乏男人應有的決斷和鐵血,婦人之仁隻會將部落拖入深淵!
“赤鬆長老!”女曦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棱碎裂!她的目光不再是審視和解釋,而是瞬間變得銳利無匹、寒光四射,帶著一股戰場統帥直麵叛亂者的凜冽殺伐氣,直直地釘在赤鬆那張刻薄的老臉上,“三天前的黃昏,河灘上那幾乎被打斷脊梁骨的共工氏主力潰兵,是‘怕了’的女族長,帶著一群‘不夠勇猛’的戰士打出來的結果嗎?”這句話如同冰冷的投矛,精準無比地刺中了赤鬆的要害!
整個大屋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連火塘裡熊熊燃燒的木柴爆裂聲都顯得格外刺耳。赤鬆的臉色驟然漲紅,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反駁的字都吐不出來。他那些剛剛還激昂附和的親信戰士,此刻也全都垂下目光,不敢與女曦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利刃目光對視。所有人都記得清清楚楚!當戰鬥陷入僵持,共工氏憑借精良武器和年輕首領的銳氣打得女媧氏左翼動搖時,是女曦親自帶著蒼梧和幾十名精銳戰士,如同鬼魅般提前數日跋涉,翻越了人跡罕至的北山絕壁,如神兵天降般突襲了共工氏的後營!這一招奇兵,徹底粉碎了共工氏的抵抗意誌,奠定了勝局!這個無可辯駁的事實,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赤鬆那張試圖倚老賣老、壓製女曦的顏麵滋滋作響。
他握緊了骨杖,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半晌,他才艱難地,用一種勉強壓製的、乾澀的聲音擠出一句:“族長自然……功勳卓著。但是!”他猛地提高了音調,試圖重新奪回主動權,“如今共工氏已被重創,如同受傷的野狼逃進不周山的死地,正是我們一鼓作氣、徹底消除後患、奪取整個豐饒河穀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難道我們女媧氏的兒郎們,要當那有洞不去掏、有肥肉不敢吃的懦夫?要眼睜睜看著這送上門來的肥美獵場……重新被豺狼叼走?”
“我認為。”
就在眾人目光在赤鬆和女曦之間逡巡,難以決斷之際,女曦緩緩地站了起來。她的身姿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挺拔,如同河穀邊那棵曆經風雨依然巍然聳立的古樹。她的目光不再局限於赤鬆或炎柱,而是沉穩有力地掃過在場的每一位族人——那些眼含悲痛的戰士,心懷憂慮的母親,還有臉上寫滿生存焦慮的普通族人。那目光像溫暖的溪流,又帶著岩石般的堅定。
“我認為,”她的聲音不高,卻在寂靜的大屋中清晰地傳遞到每個角落,“在這片土地剛剛吸飽了我們兄弟姐妹鮮血的時候,在這片河穀失去了其本來的平衡與富饒的時候,我們眼下最需要做的,不是貪婪地擴張戰線,去追殺一群已經遁入險地、被迫放棄了老弱婦孺的殘敵。”她的聲音蘊含著一種洞察了生存本質的沉穩力量。
在眾人疑惑或思索的目光中,女曦繼續道:“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獲得了這片河穀暫時的安全。當務之急,是鞏固我們已經控製的、熟悉的獵場!穩定人心,治療傷者,休養生息!”她抬起手,指向營地的東方,那是一片靠近定居點、地勢較為平緩的區域,“派三倍的人手去檢查並加固東邊那條鹿群洄遊必經之路上所有的陷阱!修補被野豬拱壞或暴雨衝毀的欄網!確保在這個獵物稀少、草木凋零的災年,我們賴以生存的最後一群角鹿不被驚擾或逃散!這是我們的根基!”
接著,她的手指轉向西方,不周山的輪廓在門外深沉的夜色下隱現:“同時,派出哨兵!兩隊輪換,沿著河穀西側邊緣的高地布防監視!嚴密監視!他們的任務不是進攻,而是眼睛!耳朵!我要知道共工氏的人是否再次出現在河穀,是否在不周山下做什麼動作,是否真的有膽量、有能力招惹有苗氏!每一片異常的樹影晃動,每一串不屬於我們的陌生足跡,都必須第一時間傳回來!”
女曦的策略清晰明了:以逸待勞,鞏固根本,監視敵情,以守為攻!這與赤鬆主張的激進擴張、強攻占領截然相反,充滿了務實和長遠考量的智慧。話音剛落,大屋裡的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不少原本被赤鬆鼓噪起欲望的族人,眼神中流露出讚同和踏實的神色。比起那誘人卻可能布滿陷阱的更大獵場,眼前保住已有的鹿群、強化防禦、安心休養顯然更符合他們眼下最切身的生存需求。女曦的方案像一劑對症的良藥,驅散了他們心中的一些焦慮和虛浮的幻想。
“那……那繳獲的戰利品怎麼分?”就在凝重的氛圍因女曦清晰有力的方案而略略緩和、眾人開始低聲議論可行性時,一個帶著迫切關心的聲音再次響起。說話的是一位年長的婦女鬆荑,她的臉上刻滿了生活的風霜,眼神中充滿了對食物和資源的渴求。她的兒子在戰鬥中受了重傷,正躺在草棚裡發著高燒。“我們這次打下來,從他們丟下的營地裡搜出來不少好的厚皮毛,還有幾口沒摔壞的大陶罐!打磨得特彆光亮的那種!還有幾十把大小石斧,雖然樣式醜點,但……總有用處吧?”這才是盤桓在大多數普通族人心頭最實際、最迫切的問題!戰爭的勝敗固然重要,但分配到手的物資能否度過眼前的寒冬、能否讓受傷的親人得到更好的照料,才是最實實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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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曦顯然早已深思熟慮過這個問題。她微微頷首,聲音平穩清晰,帶著一種天然的公正感,讓每個人都能聽得見,也都在心裡默默掂量:
“所有繳獲的戰利品,由玄女負責清點造冊,由蒼梧統一存放於中央地窖旁的石屋保管。三天後,進行全族分配。”她的話語停頓了一下,確保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分配原則:”
第一等優先:所有參加了這次河灘之戰、並且存活下來的戰士,按其在戰鬥中的位置和作用,優先分配上好的皮毛以禦寒、優先分得武器替換破損。特彆需要強調的是,陣亡戰士的份額,必須加倍折算成粟米或工具,交付其父母或妻兒!陣亡的勇士在九天之上,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親人因饑餓在凡塵哭泣!
第二等優先:所有在此次戰鬥中失去了丈夫、兒子等頂梁柱的家庭。根據損失親人的多寡,分配陶器、多餘的獸皮、工具等,確保這些支離破碎的家庭在未來的日子裡,有工具去收集食物,有容器儲存,有皮毛抵禦寒風。
第三等:剩餘的所有戰利品,無論種類、無論價值,由玄女和幾位公正的老人監督,全族按戶平均分配!絕不因門戶大小、親疏遠近而有所偏私!每一家的門前爐灶裡,都應聞到這些戰利品帶來的溫熱氣息!
最後,女曦目光沉靜地補充道:“至於我作為族長應得的那一份……全部劃入部落的公備庫,換取更多的止血草藥、接骨的樹膠、療傷的熱水,優先用於照顧所有傷者!無論是重傷無法動彈的戰士,還是在搬運物資時被碎陶片割破手的婦人!”
這個分配方案,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大石,在大屋內引發了不同反應的陣陣漣漪。方案本身公平的令人難以挑出明顯的不公:優先戰功者和最弱勢者,保障全族基礎公平,族長帶頭犧牲。許多人,尤其是那些普通族人、失去了親人的家庭代表,聽完後眼中都露出了安心的神色,甚至帶著一絲感激。
赤鬆張了張嘴,似乎想找個由頭反對——比如族長份額不可讓出以彰顯身份之類的。但他渾濁的老眼掃過那些戰士家屬悲痛的臉,掃過角落裡裹著破獸皮瑟瑟發抖的孤兒,再迎著女曦那坦然無懼、似乎看穿了他內心所有算計的眼神,最終也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其不甘又帶著氣悶的“哼!”,把骨杖在身邊的地上重重地又敲了幾下,終究是沒說出反對的話來。他陰鷙地瞥了一眼站在女曦身後、正用眼神掃視全場確保秩序的蒼梧,隻覺得心頭更加憋悶。女曦的威望,又一次在這些“小恩小惠”的收買下,無形中增長了幾分!
會議並沒有因為戰利品分配方案得到大部分默許而結束。它如同一條蜿蜒流淌的河流,繼續在火光的明暗中向下遊流淌。眾人圍繞著女曦提出的核心策略,開始討論具體的執行方案和日常事務。
獵場巡邏被重新細化和加強了班次。有人提議在東邊的鹿群飲水小河穀出口增設兩個暗哨,被女曦采納。
武器的改進迫在眉睫。烏岩等幾個老匠人被點名負責研究那把帶回的異形石斧。蒼梧特彆囑咐他們,必須在嚴冬之前至少拿出一個仿製的方案,哪怕隻能用現有的石頭材料做得更接近那種形狀也好。
食物儲備再次成為焦點。今年的秋季采摘和冬前最後一次大規模集體圍獵因為戰爭已經耽誤了。女曦當場敲定,兩日後,將由她親自帶領兩支精乾的狩獵隊,攜帶所有傷員之前清點好的標槍和陷阱工具,深入東邊相對安全的山林,進行為期三到五天的強化狩獵。目標是野兔、野雞以及儘可能多的越冬堅果。玄女則負責組織所有能勞動的女人和孩子,在營區附近的枯草地上再次進行地毯式的采集,不放過任何能吃的根莖和乾枯的漿果、種子。
每個議題都牽扯著具體的人選、物資分配和時間安排。人們各抒己見,有時為一個崗哨設在哪個土坡後麵更有利爭得麵紅耳赤,有時為分配到的工具不夠鋒利而唉聲歎氣,有時又因成功找到一處遺漏的堅果叢消息而短暫興奮。氣氛時而凝重如鐵,時而熱烈如火塘中猛然爆裂的木柴,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緩緩向前推進。女曦始終坐在上位,時而傾聽,時而決斷。她展示出的不僅是戰場上的勇武,更有著對部落內部事務的精熟和一種超越年齡的領袖魅力。她能叫出大部分參與討論者的名字,能清晰記得某個家族擅長的技藝,甚至了解某個河灣處深秋時節的鯰魚聚集點。她的智慧和親切務實,如同春雨般滲透,讓越來越多原本隻是因為族規而聽從命令的族人,開始從心底裡認可這位年輕卻擁有磐石般信念和洞察力的女族長。
直到深夜,當窗外夜梟的鳴叫聲也變得稀疏無力時,大屋內的人才漸漸散去。有人拖著疲憊的身子直接倒在火塘邊的草堆上昏睡過去,有人低聲討論著明日的工作結伴離開。火焰舔舐著新添的粗大柴枝,發出安詳的劈啪聲,跳動的火光在大屋空曠的穹頂和牆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搖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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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個身影消失在門外厚重的獸皮門簾後,大屋內隻剩下女曦一人。方才在人前支撐她的沉穩與力量,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大半。火塘的暖意包圍過來,卻無法驅散從骨髓深處透出的疲憊。她揉了揉因久坐議事而有些酸麻的肩膀,指尖不經意劃過右肩連接後背的某個位置——三天前那場戰鬥留給她的紀念: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當時被共工氏一個凶猛的老戰士臨死反撲的石斧劃過,若非身上的厚皮甲和閃躲及時,幾乎卸掉她的胳膊。傷口被玄女用特製的草木灰混合鬆脂緊急封住止血,又在戰鬥結束後重新用熬煮的草藥汁清洗,縫上了堅韌的動物鬃毛線。然而這幾日殫精竭慮,加上與赤鬆的幾次交鋒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每一次抬臂的動作都能牽動傷處,鑽心般尖銳的疼痛讓她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她隻是強忍著,從未在人前顯露過一絲軟弱。
“傷口又疼了?”一個溫和慈祥、如同古樹年輪般帶著時間沉澱感的聲音從門簾邊傳來。一道被拉長的身影隨著聲音進入大屋。是玄女。她手持著一盞用粗糙陶杯盛著少許油脂、中間浸著一根燈芯草的小燈,昏黃微弱卻極其溫暖的光暈在她布滿深深皺紋的臉上跳躍,顯得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更加深邃而充滿關切。
女曦緊繃的身體不自覺地鬆弛了一絲,唇角彎起一個帶著深深疲憊卻又無比真實的微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啊,玄女。”
玄女輕輕走到女曦身邊,將油燈小心地放在火塘旁一塊平整的青石上。微光融入了火塘的光芒。她沒有說話,直接在女曦旁邊的草墊上盤膝坐下,動作輕緩熟練得如同每日例行。“來,讓我瞧瞧。那些糙漢子熬出來的藥汁止疼太慢了。”她一邊輕聲說著,一邊動作極其輕柔地從自己腰間一個磨損得油亮的舊皮袋裡,摸索出幾樣曬乾的藥草:散發著苦香的艾蒿葉,帶辛辣味的某種植物的根塊,還有些顏色深褐、卷曲如蟲的不知名枝條。
玄女小心翼翼地解開女曦肩上那件單層皮甲的係帶,又撥開內襯的柔軟舊獸皮。當看到那被深色鬃毛線粗糙縫合的傷口邊緣微微有些紅腫、滲出極少量渾濁液體時,玄女布滿老人斑的手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眼底深處翻湧起一股心疼和壓抑的怒意:“那老梆子……今晚又跳出來給你添堵了?我看他那幾個不安分的同族子弟,眼神像狼崽子盯著剛生下來的羊羔一樣!”她對赤鬆從來隻有表麵上的禮節,私下稱呼毫不客氣。
第六章寒冬中的守望與抉擇
女曦任由玄女處理傷口,感受著草藥帶來的奇異清涼感暫時壓下了疼痛。她微微閉上眼,聲音帶著夜的平靜和一絲嘲諷:“還是老一套的把戲。他覺得這場仗贏了,是攫取更大權力、打壓我的絕佳機會。族長的位置,還有……決定獵場歸屬和聯姻權力,才是他最看重的戰利品。這勝利,在他看來是我們女媧氏共同流血的功勞,卻獨獨應當由他來享用最大的果實。”一股冰冷的寒意在她平靜的話語下流動著,是對人性中貪婪與權勢欲的本質洞察。
玄女用指甲小心地將一些研碎的乾燥藥粉按壓在女曦紅腫的傷口周圍,又取出一小塊粘稠的蜂蜜混合著另一種帶有清香的綠色草泥,均勻地敷在藥粉之上。她的動作嫻熟而專注,如同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他永遠不懂,”玄女輕輕搖頭,聲音低沉而帶著某種洞穿曆史的悲憫,“也不願懂。蠻荒和殺伐的時代正在這片土地上悄悄改變它的麵貌。部族需要的領袖,已經不再是那個靠著嗓門最大、骨頭最硬就能帶領族人天天喝飽血、吃飽肉的時代了。”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那雙深邃的眼眸,望向大屋黑暗的角落,仿佛能穿透時間的迷霧,“天象在變,雨水不再遵從前祖的規律降落;土地在變,能輕易尋獲的獵物越來越少;更遠處的部族也在變……有的開始圈養能產奶的食草動物,有的學會了用更軟的泥土在火裡燒出不會漏水的罐子……靠蠻力就能通吃一切的古老規則,像這秋日的樹葉,終究會一片片掉光的。赤鬆……他隻能看到自己鼻子底下的那塊帶血的肉骨頭,看不到更遠的冬天……也看不到冬天之後可能的春天。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把我們整個女媧氏拖進覆滅的深淵!”
玄女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一記記沉重的鼓點,敲在女曦心頭最擔憂的地方。女曦望向大屋唯一一扇開在北方、用薄獸皮蒙住擋風的小窗縫隙。外麵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星穹如海,繁星冰冷而璀璨地閃爍,仿佛億萬年不變的冷漠眼眸。
“赤鬆的心思……不過是他那條腐朽蔓藤上多爬一隻甲蟲罷了。”女曦的目光穿透了窗欞,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望向不周山深處那蟄伏的敵人,“我擔心的,是西邊……是共工氏那個年輕人。我在戰場中間隔著他倒下的手下和他對視過……”女曦的眼前再次閃過那雙眼睛——暴戾、凶狠、如同陷入絕境的頭狼,卻又在極致的瘋狂下藏匿著冰冷刺骨的清醒和計算!“他撤退的時候,隊伍並沒有完全崩潰……在最危急的時刻,他親自帶人斷後,用他們那種更長的石斧硬是堵住了側翼我們的追擊隊。如果不是我們對地形太熟悉、斷水石灘那條路實在無法通行,也許他真能帶著更多人逃出去……”女曦的聲音裡帶著一份強敵才懂的敬意和警惕,“那不是一次純粹的潰敗,更像一次……主動的、有組織的收縮和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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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派出去的鷂子和黑獾?”玄女立刻警覺起來,停下了敷藥的手,“他們有消息送回嗎?”她也深知,一個擁有著如此意誌力且掌握著更好武器的敵人領袖,一旦給了他喘息之機,其反噬力量將是極其可怕的。鷂子和黑獾是她親自挑選的斥候,一個善於分辨細微足跡和草木痕跡,另一個能在極端環境中生存並保持追蹤的耐心,是他們部落的眼睛。
“還沒有,”女曦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翳,“鷂子和黑獾翻越北山脊才一天多,就算全速前進,此刻應該剛摸到不周山邊緣的河穀源頭附近。但……”她的話語停頓了一下,眉頭微微擰起,那是對某種未知風險的本能直覺,“但我心裡……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共工絕不會咽下這口氣!他們像受傷的蛇,暫時盤踞起來,舔舐傷口的同時,毒牙會醞釀出更致命的毒液。我們和共工氏……這場血仇,才剛剛開始。”一個擁有仇恨作為燃料,且可能掌握更強武器和某種不周山秘密的仇敵,其威脅遠比內部一個垂垂老矣、隻會在權勢上折騰的長老要大得多!
“不周山……”玄女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如同念一個充滿禁忌的古老咒語,同時輕柔地為女曦重新係好衣服。她陷入了回憶和搜索,“老人們口口相傳……那片神罰之地……那裡的石頭確實非同尋常……不隻是顏色怪異。有些地方,腳下的泥土會莫名地發熱;有些岩洞深處的水流,帶著一股鐵鏽的腥氣,連蟲子都不願意多沾;還傳說過……某種隻在夜晚閃爍微光、能在黑暗岩縫裡蠕動的白色怪蟲……鳥獸都不靠近那片地界,飛鳥都會繞著主峰飛。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周山發生過驚天動地的災變,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才有那奇特的石頭和荒蕪的環境……那是個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地方,連山林的精魄都遠遠離開……”玄女的描述帶著古遠的傳說色彩,卻勾勒出一個極端惡劣、詭異而危險的環境。
女曦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握住了腰間的骨刀刀柄,骨節有些發白:“聽起來……絕不是適合一個戰敗部落休養生息的好地方!那些傳說……那些關於石頭、怪水和異象的說法……和蒼梧提到的他們發現的新礦石……會不會……”她的思路異常清晰,立刻將線索聯係起來,“他們為什麼選擇逃往那個方向?而不是更南邊接近有苗氏前哨丘陵地帶的地方?那裡至少還有稀疏的灌木能養點小獸。”她的心中警鈴大作,那片被傳說和恐懼籠罩的土地,很可能藏著共工氏卷土重來的關鍵!
玄女緩緩點頭,對女曦的警惕感到欣慰:“確實,單純就生存而言,那裡貧瘠如地獄。但是……”她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種現實的考量,“那裡有天然的石頭洞穴無數,深如迷宮。最冷的風雪也刮不進去,比我們費時費力搭建的草棚可強太多了。而且……老人們私下裡也提到過,有些不深的岩洞底部,或者山坳某些特殊的地方,在極其乾旱的年月,確實有地下水滲出彙聚成小水潭的傳說……雖然不知道那水能不能喝。或許……共工氏知道某個更穩定的、能讓他們和他們的牲口挨過這個冬天不喝雪水的地點?”
女曦沉默地聽著,玄女的解釋合情合理。生存下去的本能,會驅使任何部族去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哪怕稻草長在滿是尖刺的荊棘叢裡。“但願吧……”她的聲音輕如歎息,像是說給玄女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但願他們隻是在找一個能熬過這個冬天的冰冷石頭棺材……而不是在裡麵……找到了祖先傳說的禁忌力量,或者……鍛造出更多那種能輕易撕開我們族人胸膛的詭異石斧的礦坑!”一個選擇在傳說禁區“熬”而不是“逃”的敵人,一個擁有強大意誌和一定技術實力的年輕領袖,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危險信號!這種“熬”,更像是在積蓄著一種沉默而恐怖的爆發力。
火塘裡的火焰不知何時悄悄地矮了下去。夜色如墨,籠罩大地。窗外傳來的風聲帶著寒冬將至的冰冷哨音。女媧氏的營地裡,疲憊的族人們大多沉入了對痛苦和明天的茫然夢鄉。而大屋中的火焰,還在微弱地搖曳,映照著女曦眼中那抹無法被火光照亮的沉重憂慮。她知道,在這個寂靜的冬夜,無形的交鋒已經開始。不周山的陰影,如同從巨石後悄然蔓延的黑色藤蔓,正無聲地纏繞向女媧氏那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她能做的,隻有咬緊牙關,警惕地注視著黑暗,積蓄每一分力量,同時等待著那穿越山脊帶回真相的眼眸——鷂子和黑獾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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