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如同不周山巨人的歎息,裹挾著冰碴,抽打在共工氏部落殘破的獸皮帳篷上。曾經,他們的足跡遍布廣袤的河穀平原,追逐著豐饒的獵物,采集著甜美的漿果,過著雖不富足卻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時,族人的笑聲能驚飛林間的鳥雀,篝火旁的故事能驅散漫漫長夜的寒意。然而,仿佛一夜之間,天空變得吝嗇雨水,大地收回了慷慨。人口如同雨後春筍般增長,而周遭的森林卻日漸稀疏,獵物蹤跡難覓,河流中的魚群也變得稀薄。饑餓,這個冷酷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部落的每一個角落。
起初是老人和孩子麵頰上失去的血色,接著是壯年獵手眼中難以掩飾的疲憊。曾經用來盛放豐收果實的陶罐,如今空空如也,蒙上了一層絕望的灰塵。死亡的陰影不再遙遠,它化作一陣陣壓抑的咳嗽聲,在寒冷的夜晚格外清晰;它化作母親懷中嬰兒微弱的啼哭,最終歸於沉寂;它化作遷徙路上,被悄然遺棄在荒草中的、裹著破舊獸皮的瘦小軀體。
共工,這位被族人推舉出來的首領,站在營地邊緣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俯瞰著下方蜷縮在寒風中的族人。他的胸膛寬闊,肌肉虯結,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與野獸搏鬥留下的疤痕,每一道都記錄著為部落生存而戰的過往。然而此刻,他那雙曾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卻盛滿了沉重的憂慮。他看到老獵人癸佝僂著背,對著空空的陷阱搖頭歎息;看到年輕的母親將最後一點肉糜喂給孩子,自己舔舐著空碗的邊緣;看到戰士們摩挲著鈍化的石斧,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女媧氏領地升起的、象征著富足與安穩的嫋嫋炊煙。
三天前那場慘烈的戰鬥,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頭。女媧氏族長女曦,那個看似溫婉卻手段淩厲的女人,指揮著她龐大的部落戰士,如同潮水般湧來。共工氏的勇士們勇猛無畏,石斧揮舞,吼聲震天,他們像磐石一樣頂住了第一波衝擊。然而,女媧氏的人數太多了,他們的戰術也更加狡猾。當共工率領主力在正麵鏖戰時,女曦早已派出兩支精銳小隊,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側翼。腹背受敵!陣型瞬間崩潰。石矛穿透了族人的胸膛,沉重的石錘砸碎了勇士的頭顱。鮮血染紅了河穀的泥土,族人的慘叫與女媧氏的呐喊交織成地獄的樂章。共工浴血奮戰,試圖力挽狂瀾,但敗局已定。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幸存的族人,在女媧氏戰士的追擊下,如同受驚的鹿群,倉惶逃入不周山險峻的峽穀。撤退的路上,每一步都踏著族人的血淚和屈辱。
“首領……”一個虛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是癸冥,部落裡最年長也最富經驗的獵人,此刻他的臉上溝壑更深,眼神黯淡無光,“北邊山坳的陷阱……又空了。風帶來了更冷的味道,冬天……會比往年更早,也更難熬。”
共工收回望向東方炊煙的目光,那炊煙此刻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空氣仿佛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癸冥。”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不周山是險地,但未必是絕地。召集所有還能拿起工具的人,明天日出,我們向山穀深處進發。山石之下,或許藏著活路。”
癸冥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覆蓋:“更深的山穀……那裡是‘影獸’出沒的地方,連最勇敢的獵人也不敢輕易涉足。”
“影獸的獠牙,總比餓死在帳篷裡強。”共工拍了拍老獵人的肩膀,那手掌寬厚而有力,“告訴族人,要麼在挖掘中尋找希望,要麼在等待中迎接死亡。我,共工,選擇前者。”
次日黎明,天光未透,寒氣刺骨。共工氏部落的幸存者們,裹緊了身上所能找到的所有獸皮,沉默地跟隨著他們的首領,踏入了不周山幽深的核心地帶。峽穀兩側是刀劈斧削般的黑色岩壁,高聳入雲,遮蔽了大部分天光,使得穀底常年籠罩在一種陰冷的昏暗中。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苔蘚和某種腐朽植物的混合氣味,偶爾從岩縫深處傳來幾聲低沉、怪異的獸吼,在山壁間回蕩,令人毛骨悚然。腳下是濕滑的碎石和厚厚的腐殖質,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共工走在隊伍最前方,手中緊握著一柄沉重的石錘。他選擇了一處看起來岩層相對鬆散的穀壁,低吼一聲,雙臂肌肉賁張,石錘帶著破風聲狠狠砸向岩壁。
“咚!”
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山穀中格外響亮,濺起的火星在昏暗中一閃即逝,如同共工心中那不肯熄滅的希望之火。他毫不停歇,一錘接著一錘,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獸皮背心,在寒冷的空氣中蒸騰起白霧。堅硬的岩石在他的錘擊下,隻留下淺淺的白痕和些許碎屑。
“看什麼?動手!”共工喘息著,頭也不回地吼道。
族人們如夢初醒,紛紛拿起簡陋的石鎬、骨鏟,甚至是用堅韌樹枝削成的木棍,開始對著岩壁挖掘、撬動。叮叮當當、噗嗤噗嗤的聲音此起彼伏,打破了山穀的沉寂,也暫時驅散了心頭的恐懼。生存的壓力,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每一個人。曾經散漫自由的部落民,此刻被共同的危機緊緊捆綁在一起。沒有人抱怨,沒有人偷懶,隻有沉默的、近乎絕望的勞作。老人和孩子負責將挖下的碎石搬運到一旁,婦女們則尋找著岩縫中任何可以食用的苔蘚或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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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枯燥而艱辛的挖掘中流逝。一天,兩天……食物儲備在急劇減少,而挖掘的成果卻微乎其微。絕望的情緒如同穀底的寒氣,開始悄然蔓延。有人累得癱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著頭頂那一線灰暗的天空;有人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想念著曾經富饒的河穀家園。
第三天下午,當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勉強擠進峽穀,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時,一個年輕戰士——名叫“礫”的小夥子,正用石鎬奮力撬動一塊鬆動的岩石。突然,“嘩啦”一聲,一大片岩塊剝落下來,露出了後麵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一股更濃鬱的、帶著金屬鏽蝕和潮濕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礫好奇地探頭進去,借著從縫隙透入的微光,他看到內裡的岩壁上,似乎閃爍著點點異樣的光澤。他小心翼翼地爬進去,用隨身攜帶的打火石點燃一小束乾燥的苔蘚。微弱的火光亮起,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整麵岩壁!在他目力所及的範圍內,那嶙峋的黑色岩石上,如同鑲嵌著無數細小的星辰,閃爍著一種奇異的、溫潤的紅色光芒!
他顫抖著手,用石鎬尖端小心地撬下一塊。入手微沉,石頭表麵並非光滑,卻有著一種獨特的、仿佛凝固火焰般的紋理,邊緣異常鋒利,輕易就在他粗糙的手指上劃開了一道小口子。他顧不上疼痛,心臟狂跳著,抓起這塊石頭,轉身就往外爬。
“首領!首領!看看這個!”礫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劃破了山穀中沉悶的挖掘聲。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共工麵前,雙手捧著那塊泛著紅光的石頭,臉上混合著泥土、汗水和發現新大陸般的狂喜。
共工停下早已酸痛麻木的手臂,喘息著轉過身。當他看到礫手中那塊在昏暗光線下依然清晰可見的紅色石頭時,瞳孔驟然收縮。他一把抓過石頭,觸手冰涼,卻仿佛帶著某種灼熱的生命力。他快步走到一支插在岩縫中的火把旁,將石頭湊近跳動的火焰。
火光下,石頭內部的紅色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金屬般的光澤,邊緣的鋒利折射出點點寒芒。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和野心的激流瞬間衝垮了共工連日來的疲憊和絕望。他認出來了!在多年前,他作為部落使者遊曆南方濕熱之地時,曾在一個名為“蚩尤”的強大部落邊緣,見過類似的石頭!那裡的匠人,能用火和神秘的方法,將這種“赤石”變成比最堅硬的燧石還要鋒利、還要堅韌的東西!他們稱之為——銅!
“在哪裡發現的?”共工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嘶啞,他緊緊攥著石頭,指節發白,眼神如同饑餓的狼盯上了獵物,充滿了急切的渴望。
“裡麵!北邊那個剛挖開的小洞!整麵牆!都是!像……像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了!”礫語無倫次,興奮地指向那個新發現的縫隙。
共工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他立刻扔下石錘,目光如電般掃過人群:“癸冥!礫!還有你們幾個,跟我來!”他點了幾個最信任、最強壯的戰士。
他們點燃更多的火把,魚貫鑽入那狹窄的縫隙。隧道曲折向下,僅容一人彎腰通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硫磺和腐朽植物的刺鼻氣味,令人呼吸都有些困難。火把的光芒在絕對的黑暗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被那無邊的幽暗吞噬,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懼之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洞穴出現在他們麵前。洞穴頂部垂下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地麵則布滿了濕滑的苔蘚和白色的結晶。而當他們將火把高高舉起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洞穴的岩壁,並非完全的漆黑。在火光的照耀下,無數點、線、片狀的紅色光芒,如同沉睡在岩石血脈中的火焰,又如同被封印在黑暗中的星辰,靜靜地閃爍著!它們或密集如網,或稀疏如帶,遍布在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岩壁上,將整個洞穴映照得神秘而瑰麗,仿佛踏入了大地深處神靈的殿堂。
“銅礦……”共工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的洞穴中產生輕微的回響。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輕輕撫過岩壁上一條清晰的紅色礦脈,那觸感冰涼而堅實。他曾在南方蚩尤部落的冶煉場外,遠遠見過堆積如山的這種礦石。他深知,這看似冰冷的石頭,蘊含著足以改變部落命運、甚至顛覆整個部族格局的力量!這或許就是先祖之靈在絕境中給予他們的指引!
“這……這有什麼用?”一個跟隨進來的戰士,名叫“岩”,疑惑地拿起一塊較小的礦石,用力捏了捏,又用隨身攜帶的燧石片在上麵劃了一下,留下淺淺的白痕,“比燧石軟多了,做不了武器。”
共工從震撼中回過神,看著岩和其他人臉上茫然又帶著一絲失望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而充滿野心的笑容。他舉起手中的礦石,火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眼中閃爍著智慧與決斷的光芒:“它現在確實軟。但記住我的話,經過烈火的洗禮,它會變得比磐石更堅硬,比猛獸的獠牙更鋒利!我們將用它,打造出足以劈開女媧氏盾牌、斬斷他們長矛的武器!這,就是我們複仇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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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麵麵相覷,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火燒石頭?石頭還能變硬?這超出了他們祖祖輩輩的經驗。癸冥眉頭緊鎖,顯然也在消化這顛覆性的信息。
共工沒有多做解釋。時間緊迫,冬天的腳步越來越近,女媧氏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他需要的是行動,是結果!他果斷下令:“礫,你帶人守住洞口!其他人,立刻開始采集!挑顏色最深、最亮的礦石!癸冥,你帶人在洞穴最深處,找一塊乾燥、避風的地方,清理出來!我要在那裡……‘實驗’!”他再次用上了那個從南方學來的、充滿未知意味的詞彙。
采集礦石的隊伍如同螞蟻搬家,將一塊塊沉甸甸的赤色石頭從幽深的洞穴運回山穀中的臨時營地。營地簡陋得令人心酸,幾根歪斜的木棍支撐著破舊的獸皮,在凜冽的山風中瑟瑟發抖,仿佛隨時會被連根拔起,象征著部落飄搖的命運。
夜幕降臨,篝火在營地中央劈啪作響,勉強驅散著刺骨的寒意。共工召集了部落的核心成員——老獵人癸冥、負責狩獵的隊長“山魈”、負責采集和後勤的婦女首領“蒲”、以及幾位在戰鬥中表現出色的年輕勇士,圍坐在篝火旁。跳躍的火光映照著每一張凝重而疲憊的臉龐。
與女媧氏嚴格的等級製度不同,共工氏部落的傳統是“共議”。重大決定,往往需要所有成年族人圍坐商討,以共識為準。這種樸素的民主曾讓部落充滿活力和凝聚力。然而,自從河穀慘敗,共工帶領殘部退入不周山,並在絕境中展現出非凡的決斷力和領導力後,一種微妙的變化悄然發生。族人在迷茫和恐懼中,越來越依賴共工的判斷,重大事務的決策,逐漸集中到了這個以他為核心的篝火圈子裡。雖然形式上大家仍可發言,但共工的意見,往往具有決定性的分量。
“我們找到了赤石,”共工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而有力,目光緩緩掃過每個人的眼睛,帶著審視和不容置疑的意味,“很多。這種石頭,可以變成強大的武器。但這需要時間,大量的時間。而冬天……”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已經踩在我們的腳後跟了。”
“武器?”山魈,一個身材魁梧、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甕聲甕氣地說,“再好的武器,也擋不住餓肚子。首領,食物才是最大的問題!不周山裡的獵物比天上的星星還難找,我們儲存的那點肉乾、乾果,省著吃也隻夠撐半個月!兄弟們出去打獵,一天能帶回一隻瘦兔子就算運氣好了!”他拍著自己乾癟的肚子,聲音裡充滿了焦慮。
蒲,一位麵容堅毅、眼神卻難掩憂色的中年婦女,接著說道:“孩子們已經開始浮腫了,老人也……唉。能吃的草根樹皮都快挖光了。”
共工沉重地點點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食物問題的嚴峻性。他看向癸冥:“癸老,我記得你年輕時曾與東邊的‘有苗氏’打過交道?”
癸冥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回憶:“是有過幾次交易。用我們的上好皮毛,換過他們的鹽和陶器。有苗氏……精明,很精明。他們的領地靠近大河,物產比我們這裡豐富些。”
“精明,總比女媧氏那種趕儘殺絕的豺狼好。”共工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我已經派‘羿’去了。”羿,是共工的堂弟,機敏果敢,是部落裡少有的擅長交涉的人。“我讓他帶上我們僅存的幾塊上等火狐皮和那串打磨好的骨珠項鏈,去找有苗氏的首領‘苗風’。希望能用這些,還有……我們未來可能擁有的‘赤石武器’的承諾,換取一些糧食,熬過這個冬天。”
“有苗氏……”癸冥緩緩搖頭,臉上皺紋更深了,“他們確實不像女媧氏那般霸道,但‘精明’的另一麵,就是算計。他們很可能趁機壓價,用最劣質的陳糧打發我們。或者……”老人欲言又止,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更深沉的憂慮。
“或者向女媧氏告密?”共工冷笑一聲,篝火在他眼中跳動,如同燃燒的怒火,“我考慮到了。羿知道輕重。他會告訴苗風,我們隻是在深山裡艱難求生,無意再起爭端。而且,他帶去的隻是皮毛和飾品,沒有透露赤石礦和我們的計劃。羿的忠誠和口才,我信得過。”
會議在凝重的氣氛中結束。眾人散去,各自執行任務。癸冥和山魈低聲商議著明日狩獵的路線,蒲則召集婦女們,清點著所剩無幾的食物儲備,思考著如何再摻入更多的草根樹皮。
共工獨自一人,踏著冰冷的月色,走到營地邊緣的懸崖邊。這裡視野開闊,凜冽的寒風毫無遮擋地呼嘯而過,吹得他散亂的頭發狂舞,如同他內心翻騰的思緒。他扶著冰冷的岩石,眺望著東方。今夜無雲,極目遠眺,在遙遠的地平線上,依稀能看到幾點微弱但持續的光亮——那是女媧氏部落聚居地的篝火!三天前那場血腥的潰敗,如同夢魘般再次襲來。他仿佛又聽到了石斧砍入骨肉的悶響,聽到了族人臨死前的慘嚎,看到了女曦站在高坡上,那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悲憫的眼神!那眼神,比任何嘲諷都更刺痛他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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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我們需要力量……”共工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他並非畏懼戰鬥,共工氏的戰士從不缺乏勇氣!他們敗在懸殊的人數,敗在女媧氏精妙的戰術配合,敗在對方更精良的武器和護甲!“女曦……我會回去的。帶著你從未見過的力量,帶著足以將你的驕傲碾碎的力量!”他對著虛空低吼,聲音被狂風撕碎,卻在他心中燃起熊熊烈焰。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部落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機器。采集礦石的隊伍天不亮就出發,在幽暗危險的洞穴中勞作,傍晚時分帶著沉甸甸的收獲返回。洞穴深處,被癸冥清理出來的“實驗區”成了共工新的戰場。他親自挑選了幾個心靈手巧、做事沉穩的年輕人——包括發現礦石的礫,以及一個名叫“冶”的、對火候有著天生敏感的年輕人。
第一次嘗試簡單粗暴。他們直接在篝火上堆起礦石,用獸皮扇風,期望高溫能改變石頭。結果隻得到了一些被熏黑、碎裂的渣塊,毫無用處。年輕人眼中充滿了失望。
“不行,火不夠旺,石頭也沒放對地方。”共工抹去臉上的黑灰,眼神卻更加堅定,“我們需要專門的爐子,能把火聚攏、燒得更旺的爐子!還需要……容器,像煮肉的陶罐,但要更耐燒!”
這個認知開啟了新的探索。共工帶著冶和礫,開始在附近尋找合適的材料。他們在一條尚未完全封凍的小溪邊,發現了細膩的黏土。挖回黏土後,共工憑著記憶,指揮年輕人反複揉捏、摔打,塑造成深碗狀的坩堝。但第一次燒製,坩堝直接在火中裂成了碎片。
“火太急,泥巴沒揉透,裡麵有氣泡。”冶仔細觀察著碎片,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對泥土和火焰有著異乎尋常的理解力。
共工采納了他的意見。他們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反複淘洗黏土,去除雜質,像揉麵團一樣耐心地揉搓,再陰乾數日。第二次燒製時,他們小心翼翼地控製著火候,用小火慢慢烘烤。這一次,坩堝雖然布滿了裂紋,但總算保持了形狀。
與此同時,尋找搭建爐子的材料也在進行。他們在山穀背風處找到了合適的片狀岩石。共工設計了一個簡單的方形結構,留有添柴口和通風孔。搭建過程同樣充滿波折,岩石沉重難以搬運,壘砌時稍有不平就容易垮塌。經過數次失敗,一個勉強穩固的石爐終於矗立在實驗區。
為了讓爐火更旺,共工想到了風箱。他們獵獲了一頭體型巨大的野豬,剝下堅韌厚實的豬皮。婦女們用骨針和獸筋線,將豬皮縫製成一個巨大的皮囊,兩端開口,一端固定上木杆。當兩個壯漢拉動木杆,皮囊鼓動,強勁的氣流便從另一端噴湧而出,灌入石爐的通風孔。
爐火熊熊燃燒起來,發出呼呼的聲響,將整個實驗區映照得通紅,熱浪撲麵而來。共工將幾塊精心挑選的赤石放入新燒製的坩堝,再將坩堝小心翼翼地放入爐膛中心最熾熱的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眾人屏息凝神,緊盯著爐火。汗水順著他們的臉頰、脊背流淌,在火光下閃閃發亮。爐溫極高,靠近的人感覺眉毛頭發都要被烤焦。坩堝在烈焰中沉默著,赤石似乎毫無變化。
“再加把風!”共工吼道。
拉動風箱的戰士咬緊牙關,使出全身力氣。火焰猛地躥高,顏色由紅轉黃,甚至透出一絲駭人的白熾。爐膛內的岩石被燒得劈啪作響。
突然,“噗”的一聲輕響!在眾人絕望的目光中,那隻承載著希望的坩堝,承受不住持續的高溫和內部可能產生的壓力,再次碎裂開來!赤紅的礦石混合著碎裂的陶片,散落在通紅的炭火中。
“又失敗了……”礫沮喪地垂下頭。
冶卻死死盯著爐膛內散落的礦石碎片,眼中閃過一絲異彩:“首領!看!有些石頭……化了!”
共工心頭一震,不顧灼熱,用長木棍迅速撥開炭火和陶片。隻見幾塊較小的礦石邊緣,確實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半熔融的狀態,閃爍著比火焰更亮的、金紅色的光澤!
“是火候!是容器!我們接近了!”共工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冶說得對!石頭真的會融化!我們找到了方向!繼續!改進坩堝,加固爐子!下一次,我們一定能成功!”
希望,如同爐中那一點熔融的金紅,在失敗的灰燼中頑強地閃爍著。
失敗,改進;再失敗,再改進。實驗區成了共工氏部落最忙碌也最充滿希望的地方。每一次坩堝的碎裂,都讓冶和負責燒陶的婦女們更加用心地挑選黏土、揉捏、陰乾、控製火候。坩堝的厚度增加了,形狀也更利於受熱。石爐被用更粘稠的泥漿仔細加固了縫隙,通風口的角度也被調整,以求風力更集中地吹向坩堝底部。拉動風箱的戰士換了一批又一批,每個人都累得手臂腫脹,卻毫無怨言,因為他們知道,爐中燃燒的是部落的未來。
第七天的傍晚,夕陽的餘暉如同熔化的黃金,潑灑在營地和不遠處的實驗區。經過又一次漫長的燒煉,爐火漸漸熄滅。爐膛內,那隻最新燒製的、厚實的坩堝,雖然表麵布滿了焦黑的灼痕和細微的裂紋,卻奇跡般地保持了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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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親自用濕泥包裹的長木夾,小心翼翼地將滾燙的坩堝從尚有暗紅色餘燼的爐膛中夾出。坩堝內,不再是堅硬的礦石,而是一汪粘稠、熾熱、如同大地血脈般緩緩流動的金紅色液體!它在逐漸冷卻的空氣中,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高溫,光芒耀眼,仿佛將西沉的太陽都裝在了裡麵!
“成了!成了!”礫第一個激動地跳了起來。
“彆吵!”共工低喝一聲,聲音卻同樣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他強忍著激動,將坩堝穩穩地移到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地方。那裡,用一塊相對平整的岩石,刻出了一個簡單的、長條狀的凹槽——這是石劍的模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坩堝口。共工深吸一口氣,緩緩傾斜坩堝。金紅色的、如同熔岩般的液體,帶著灼熱的氣息和刺目的光芒,順從地流淌而出,注入石模的凹槽之中。液體與冰冷的岩石接觸,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陣陣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