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周山下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8章 不周山下(1 / 2)

秋去冬來,凜冽的寒風如同一把把銳利的刀子,無情地劃過不周山的每一寸肌膚。這風來自極北之地,裹挾著西伯利亞荒原的苦寒,發出淒厲的嗚咽,卷起地麵的積雪,形成細小的、閃著冰冷光芒的漩渦。山巒上蒼老的鬆柏在風中劇烈搖擺,墨綠的針葉上凝結著厚厚的霜花,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這座古老而神秘的山峰,名為不周,據說是連接天地的柱石,曾經在遠古的神戰中遭受重創。此刻,它在季節的更迭中漸漸披上了一層薄薄的、宛如輕紗般的白雪。那潔白的雪,在午後陽光微弱而短暫的映照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仿佛給不周山蒼勁猙獰的輪廓鑲嵌上了無數細碎的鑽石,也暫時遮掩了那些深深刻在岩石上的、仿佛記錄著亙古傳說的裂隙和瘡痍。

女曦,這位被女媧氏族人尊稱為“媧母”的女族長,靜靜地矗立在部落西邊那用粗木和夯土築成的哨塔之上。寒風灌滿了她玄黑色的獸皮長袍,長袍下擺沉重的流蘇拍打著綁緊皮靴的小腿,發出沉悶的聲響。她身姿挺拔如山嶽,仿佛早已與腳下這塊土地血脈相連。烏黑的長發用一根打磨光滑的骨簪束在腦後,幾縷碎發被風吹亂,拂過她線條分明、略顯蒼白的臉頰。她的眼神,比這冬日的天空更深邃、更堅定,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照著遠方的積雪和不周山巔繚繞的灰色雲霧。自那次驚心動魄、流儘了太多勇士之血的月圓之戰後,整個廣袤的、被無數零散部族劃分的原野,仿佛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凶悍的共工氏,如同被深淵巨口吞噬,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值得追蹤的痕跡。甚至連那些慣於在邊界窺視、騷擾的有苗氏部落,也出乎意料地派來了使者,用精美的彩陶器皿盛著鹽和羽毛,小心翼翼地表達了和平的意願,話語間充滿了對女媧氏強大實力的尊重和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忌憚。在這難得的、甚至令人微微不安的安寧氛圍中,女媧氏部落終於能夠喘息,舔舐傷口,重新孕育力量。

“族長!族長!成了!成了!”一聲嘹亮的、幾乎蓋過風聲的呼喊,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激昂和純粹的喜悅,驟然從下方響起,打破了肅穆的寂靜。是蒼梧,女曦最年輕也最得力的戰團首領。他那張常年風吹日曬、棱角分明的臉龐因激動而漲紅,正仰著頭,興奮地揮舞著手臂,仿佛想把整個巨大的好消息直接塞進女曦的耳朵裡。

女曦微微一怔,那沉靜如水的眼眸深處,瞬間迸發出一抹銳利的光彩,如同烏雲密布的天空中刹那間撕裂的一道陽光。她迅速轉身,身手矯健地步下吱嘎作響的木梯。腳下沾著泥汙和薄雪的地麵傳來冰涼而踏實的觸感。疾步而行的路上,她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這兩個月來的艱辛畫麵:堆積如山的、被反複試驗而淘汰的各種顏色、質地的礦石;工匠們被爐火灼燒、被礦石粉末嗆得通紅淌淚的眼睛;那些因高溫爆裂、變形而成為廢品的“初爐”;以及她自己無數次俯身查看礦脈,雙手沾滿黑色、赭色泥土的模樣……那些神秘的銅器碎片,是在一次與逃亡的共工氏小股隊伍遭遇戰中意外繳獲的戰利品。它們精致繁複的花紋、遠超石器的沉重感和在陽光下流動的金屬光澤,立刻像磁石一樣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來自南方大河流域更先進文明的火種,她幾乎瞬間就預見到了它將帶來的變革——不僅是戰爭的方式,還有生活本身。

她跟著疾行的蒼梧,腳步匆匆卻沉穩地朝著被特意規劃在營地東側風口處、遠離居住區的新建工坊走去。沿途,部落裡的族人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女人們停止了鞣製獸皮或編織草繩,男人們放下了正在打磨的石斧或修複的弓箭,孩子們也暫時忘記了追逐嬉戲,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他們的族長,眼神中混雜著好奇、隱隱的期待和一種近乎本能的敬畏。他們明白,族長投入到工坊中的心力,絲毫不亞於她指揮一場生死攸關的戰鬥。

新建的工坊周圍,已經圍攏了十幾個渾身沾滿黑灰、汗流浹背的工匠和學徒。他們的臉龐被爐火常年熏烤得黝黑發亮,汗水在冬日的寒氣中凝結成細小的冰晶掛在眉毛上,但每一雙眼睛裡都跳躍著火焰般的光芒——那是成功點燃希望後純粹的、巨大的喜悅和自豪。看到女曦到來,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人群自動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工坊那扇簡陋的、用厚實原木拚湊的大門敞開著,一股混合著汗味、濃重金屬腥氣和熾熱爐灰的、難以形容的氣浪撲麵而來。

一步踏入工坊,那熱浪幾乎讓女曦窒息了一瞬。巨大的、用黃泥和石塊層層疊砌而成的熔爐占據了中心位置,爐膛內烈焰翻騰咆哮,發出令人心悸的紅光和白光,將整個空間炙烤得如同盛夏正午,將角落裡堆積的暗色礦石和散落的厚重石錘、長柄石鉗都勾勒出跳躍的影子。地麵坑窪不平,散落著打碎的礦石、廢棄的燃料和實驗失敗的、凝固成各種怪異形狀的黑色渣滓。空氣仿佛都被點燃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火焰和鐵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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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曦的目光掠過這雜亂而充滿原始力量的空間,最終定格在熔爐前那個佝僂卻挺立的身影上。是炎,部落裡最年長、經驗也最豐富的老工匠。他頭發早已花白稀疏,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風霜和爐火的印記。此刻,他正咧著幾乎掉光了牙齒的嘴笑著,手中緊握著一根比他還高的、用硬木裹著石尖的長釺。看到女曦走近,他激動得喉嚨都有些哽咽,用顫抖卻洪亮的聲音指著熔爐內那仿佛擁有生命般、璀璨奪目地翻騰湧動的熾熱熔岩喊道:“媧母!您看!您快看!成了!這就是咱們女媧氏的銅!第一爐!真真的銅水啊!”

女曦沒有任何猶豫,幾步跨到熔爐旁,湊近那被高溫扭曲了空氣的爐口。駭人的熱力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刺向她暴露在外的臉頰和脖頸,肌膚瞬間感受到強烈的灼痛,但她卻渾然未覺。她的瞳孔緊緊鎖住那熾熱流淌的、散發著熔日般光輝的金紅色液體,那光芒映照在她深潭般的眸子裡,點燃了她內心深藏已久的、關於部族未來的熊熊烈焰。

這兩個月的日日夜夜,如同粗糙的石碾在她腦海中滾動回放。那一次次的希望升起又無情墜落:錯誤的礦石投入爐中,除了耗儘珍貴的木柴,隻留下毫無價值的冷渣;爐溫失控,爐體爆裂,碎石和熱浪危及工匠性命;提煉出的所謂“銅”質脆不堪,輕輕一掰即碎,引來無數失望的歎息。麵對堆積如山的失敗,質疑的聲音悄然滋長,連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都曾委婉勸說是否該放棄這“南方人的奇技淫巧”。但女曦的目光從未有過絲毫動搖。她親自帶領由蒼梧小隊護衛的勘探隊伍,踏遍了部落勢力範圍內的每一處可疑山脊、每一條可疑河床。手指無數次被尖銳的岩石棱角劃破,沾滿不知名的土質;篝火邊,她和炎以及幾個最聰明的年輕學徒反複研究那幾塊寶貴的銅器殘片,分析其結構,爭論其材料來源。終於,在西邊一條名為“黑水”的溪流源頭,炎憑借他數十年辨識岩石的經驗,發現了一種特殊的、在陽光下會反射出獨特銅綠色光澤的礦石,上麵布滿了藍綠色的、仿佛孔雀尾羽的紋路。這發現令整個勘探隊伍陷入了狂喜。

礦石被艱難地采掘、背負回部落。更大的挑戰是馴服這桀驁的火焰:尋找最佳的礦石與木炭配比,精確控製足以熔化礦石卻又不會毀壞爐體、浪費燃料的溫度區間。工匠們輪班勞作,爐火在每一個深沉的寒夜都燃燒不熄,映照著一張張疲憊卻又帶著執著光芒的臉。他們在失敗中摸索,在灰燼裡重新點燃希望。炎甚至憑著直覺和無數次的觀察,嘗試加入了一些含錫或鉛的礦石粉末……最終,當這爐翻滾著純淨金屬光澤的銅水真正呈現眼前時,那壓抑已久的激動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刷掉了所有的疲憊和懷疑。

女曦的目光離開那誘人的熔流,轉向炎、蒼梧以及周圍每一張被煙塵覆蓋卻洋溢著興奮與自豪的臉龐。她知道,這不是結束,是開始。“炎老,乾得好!所有參與的勇士,你們為部族點燃了新的太陽!”她的聲音沉穩有力,穿透了熔爐的轟鳴,“我們不能停歇。立刻準備模具!我們需要矛尖!箭頭!更重要的是——農具的模板!讓這火焰持續燃燒!”

……

數日之後,女媧氏部落的中心營地裡,巨大的篝火晝夜不息地燃燒著,劈啪作響的鬆脂聲和柴薪爆裂聲不絕於耳,橘紅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冬夜的寒冷,驅散了一方黑暗,也將周圍忙碌身影拖曳出長長的、跳躍的輪廓。空氣裡彌漫著煙塵、烤肉的焦香以及濃濃的、新鮮泥土和稻草的味道——那是從新挖掘的、準備開春使用的坑窯地窖傳來的。

人群的中心,老工匠炎小心翼翼地彎著腰,他的獸皮圍裙上沾滿了混合著木炭屑和銅屑的黑汙。他粗糙如同老樹皮般的雙手,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捧著一把剛剛脫模、尚未精細打磨的銅匕首。匕首的形狀略顯笨拙,線條不甚規整,表麵還帶著澆注留下的毛邊和細小的氣泡孔,刀身呈現出一種原始而冷硬的青灰色。這形象若與共工氏戰士腰間那刃口如霜雪、紋飾精巧的青銅利器相比,無疑相形見絀。但對剛剛推開金屬大門的女媧氏而言,這已是石破天驚的成就。

“媧母,”炎的聲音混合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和長夜勞作的沙啞疲憊,長期在煉爐前彎腰駝背的姿態似乎加重了他脊柱的彎曲度,額頭上深深的溝壑裡嵌滿了晶瑩的汗珠,但他的目光,卻如欣賞稀世珍寶般死死盯著這把匕首,“讓您見笑了,粗陋的很,跟共工家那精細玩意兒是沒法比……但您試試,試著用它劃拉下那塊硬木墩子?”

女曦沒有言語,她伸出右手接過這凝聚著兩個月心血的金屬造物。入手微沉,冰冷堅硬,一種完全不同於石器和骨器的、陌生而充滿力量感的觸覺從掌心傳來。她輕輕掂量了一下,握住那纏繞著獸皮繩的、略顯臃腫的短柄,對著旁邊堆放的、一塊用來劈柴的厚實柞木墩邊緣,用力一劃。粗糙的青銅刃口與堅韌的木質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刺啦”聲。一道清晰、深入木紋的刻痕瞬間出現在木墩上!木屑飛濺開來。雖然遠不能說是削木如泥,但僅僅是一次劃割,其造成的效果已遠超部落裡任何一把打磨鋒利的石刀石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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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曦的眼中爆發出銳利而滿意的光采,她端詳著刀刃上那細微的、卻足以證明價值的白痕,又將匕首遞還給炎,“確實遠超石器!炎老,你們的努力沒有白費!但還遠遠不夠。我需要更多、更鋒利的武器!矛頭要做尖、做長!箭頭要更均勻、更易穿透獸皮!還有——農具!”

“農具?”一旁正湊過來仔細觀察匕首的蒼梧猛地抬起頭,滿臉的困惑幾乎寫在那張方正的、線條硬朗的臉上。作為部族裡最好的獵人之一,他的世界主要由奔跑的獵物、致命的陷阱和染血的短矛構成。他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帶著一絲不解問道:“武器我懂,打獵護身都離不了。可農具?我們要那些做什麼?和石器比又能強到哪兒去?難道還能幫咱們多打下幾頭野牛不成?”他揮了揮自己腰間綁著的、慣用的沉重石斧,那沉重感讓他感到踏實。

女曦的神情變得嚴肅而深遠。她沒有立刻反駁蒼梧,而是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跳躍的篝火和嫋嫋上升的炊煙,投向了南方遙遠的地平線,仿佛那裡有什麼足以改變整個部落生存圖景的存在。

“蒼梧,我們和野獸搏鬥了幾百上千年,也和共工氏打了大半輩子。”女曦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周圍豎起耳朵聆聽的族人耳中,“野獸會跑散,會消失不見。林子裡的鹿群和山上的野羊,一年比一年難見了,對嗎?我們追獵的腳步,卻一年比一年更沉重。再看戰爭,月圓之戰我們勝了,可是族裡又添了多少新墳?少了多少正值壯年的男丁和臂膀?”她的目光掃過篝火邊幾個略顯空蕩的地方,那裡曾經坐著幾位在戰鬥中倒下的勇士。

人群陷入沉默,隻有篝火劈啪作響,仿佛在應和著族長的憂慮。

“我在南方遊曆過,見過大河邊的部落。”女曦收回目光,語氣變得更加堅定,像在鑿刻岩石,“他們不再追著獸群跑,而是學會了把種子埋在土裡,看著它自己長出金色的麥浪,學會把野豬野羊圈起來,讓它們生下崽。春種秋收,冬日窖藏。他們的勇士不是每天都可能死在追獵的路上,他們的婦女和孩子能吃飽,他們住的不是我們這樣隨水草遷移的皮帳,是用木頭、用泥土夯實的屋子!銅做的鋤頭犁鏵,比石頭更堅韌,翻土更深、更省力!省下的力氣和時間,能讓同樣的壯丁開出比用石器多一倍、兩倍的荒地!糧食種在腳底下,就在家門口,比四處追獵穩當得多!”

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充滿煙火氣的空氣,加重了語氣:“女媧氏的未來,不能再隻拴在奔跑的野獸和隨時可能熄滅的鮮血之上!我們也要開墾土地!也要學習種植!讓糧食從屬於我們自己的土壤裡長出來!這不僅僅是改變工具,這是改變我們活著的法子!隻有這樣,才能保住我們的根!在這片土地上長久地活,好好地活下去!”

這番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塊巨石,在族人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年輕的戰士們麵麵相覷,眼神中既有困惑,也有一絲新奇帶來的興奮;婦人們低聲交談著,眼神望向身邊的幼兒,充滿了對更安穩生活的希冀;年長的獵手們則大多沉默著,眉頭緊鎖,這觀念對他們而言太過陌生,仿佛生存的根基都被動搖了。

女曦沒有等待他們的完全理解,她必須向前推動:“炎老,繼續改進,我需要看到第一批銅鋤頭!蒼梧,我們的探子回來了嗎?派出去那麼多天了,西邊、北邊、東邊各處的動靜,我需要知道!這關係到我們接下來怎麼走!”她語氣中的急切難以掩飾。和平是暫時的,周圍的形勢風譎雲詭,有苗氏的“誠意”是真心的依附,還是等待漁翁得利的陷阱?其他部落在做什麼?女媧氏準備推行的農耕改革,會引來覬覦還是模仿?每一個未知都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

蒼梧臉上的困惑立刻被凝重取代,他眉頭緊鎖地搖頭:“西邊和北邊的兩組人前天傍晚已經順利歸隊,帶回了一些零星的信息,東邊那一隊……領頭的可是最機靈的猴子那組人,按腳程,算上探查的時間,十天前就該……”

他的話音未落,營地西側緊挨著簡陋木樁寨門的方向,驟然響起一陣尖利刺耳的骨哨聲,那是警戒的信號!緊接著是守衛憤怒而充滿威脅的吼叫聲:“停下!誰?!有陌生人強行靠近!警戒!是敵襲嗎?!”

氣氛瞬間緊繃如滿月的弓弦!篝火邊的喧囂驟然凝固!戰士和能拿得動武器的男人們條件反射般地撲向最近的武器堆,抓起石斧、長矛和厚實的皮盾。蒼梧瞬間進入戰鬥狀態,如同一頭暴起的獵豹,猛地抽出腰間的石斧,大喝一聲:“守護族長!跟我到西門!”巨大的篝火映照著他緊繃的側臉和銳利的眼神。

女曦的心臟猛地一沉,但多年的族長生涯早已練就了她臨危不亂的心性。她迅速排開擋在身前的族人,沒有絲毫猶豫,大步流星地朝著騷亂源頭——營地的西側木寨門走去。她的眼神沉靜如鐵,步伐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周圍的族人如同被礁石分開的潮水,自然地跟隨在她身後,形成一道堅實的人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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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女曦穿過散亂的木屋和堆放物資的角落趕到西門時,眼前的景象並非預想中如潮水般湧來的敵人。守衛們如臨大敵,長矛和木棍組成的簡陋寨柵縫隙裡伸出的武器森然指向門外,氣氛壓抑得幾乎滴水成冰。

門外雪地上,匍匐著兩個衣衫襤褸、沾滿汙黑雪泥和凝固暗紫色血跡的人影。他們幾乎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爬到寨門下,此刻正癱軟在地,其中一個正試圖用胳膊肘支撐起身體。刺骨的寒風卷起雪沫,無情地抽打在他們身上單薄的、幾乎無法蔽體的破舊毛皮上。讓人無比震驚的是,那個掙紮著試圖抬起頭的、身形依舊魁梧卻狼狽不堪到極點的人,臉上那道從額頭斜劈而下、經過閉合的左眼直到顴骨的巨大猙獰傷疤——竟是曾經叱吒風雲、視整個河套平原為狩獵場的共工氏大酋長,共工!

守衛的頭目看見女曦到來,立刻大聲報告,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媧母!是共工!那個該死的共工!還有個小崽子!他們想闖進來!肯定沒安好心!讓我帶人出去剁了他們!”旁邊的守衛們臉上交織著仇恨、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畢竟共工的凶名曾是讓女媧氏戰士晚上會做噩夢的存在。

女曦抬起手,阻止了頭目激動的請戰。她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門外兩人。共工的狀態極差,魁梧的身軀像失去了骨架般癱軟,那道可怕的傷疤幾乎毀掉了他的左臉,左眼深陷在一片紫黑的腫脹中,氣息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他身邊的少年更是奄奄一息,蜷縮著,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脯證明他還活著。

“放下武器,”女曦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緊張的空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開門,讓他們進來。”

“族長!這……”守衛頭目和周圍的戰士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開門!”女曦重複道,語氣加重,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愕的麵孔,“他們構不成威脅。”

守衛們麵麵相覷,最終在女曦冰冷的注視下,咬著牙,極其不情願地緩緩放下了指向門外的武器,沉重地移開了頂門的粗木杠和柵欄。吱嘎聲在死寂的雪地裡顯得格外刺耳。

寨門洞開,寒風猛地灌了進來。癱軟在地的兩人幾乎是被寒冷和絕望推搡著,連滾帶爬地掙紮進了寨門內側相對避風的區域。他們撲倒在冰冷的泥雪地裡,劇烈地喘息著,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守衛們立刻又在他們身後重新關緊了寨門,手持武器嚴密地盯著這對不速之客,眼神中的警惕絲毫未減。

女曦走到兩人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她的目光深邃難測,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也沒有廉價的同情,隻有純粹的審視和探究,像在評估一件剛從古墓裡挖掘出的、布滿泥土的未知器物。

共工似乎終於積攢起了一絲力氣,他強忍著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傷痛,用胳膊肘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抬起頭,那雙曾經燃燒著桀驁火焰、如今僅存的右眼,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迎向女曦的目光——有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痛苦,有被擊碎一切的茫然,更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祈求。

“共工,”女曦平靜地開口,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冰封的湖麵,“告訴我,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如同喪家之犬。”

共工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破碎的笑聲,那聲音乾澀得如同生鏽的鐵片刮過骨頭。“喪家之犬……嗬,你說得對,女曦……”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肺部像破風箱般呼哧作響,好一會兒才喘過氣,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深入骨髓的疲倦,“我的部落……沒了。徹底完蛋了。被西邊來的瘋子……一個自稱‘戎狄’的新興部落,像狼群撕咬羚羊一樣……撕碎了。”僅存的那隻右眼中,滔天的恨意和深沉的絕望交織翻滾,“我們甚至沒能組織起一次像樣的反擊……他們人太多了,像螞蟻,武器也更加精良……我的勇士們倒下……工坊被燒成了廢墟……什麼都沒了……隻剩下……”他布滿汙垢的大手顫抖著,指了指身邊蜷縮的少年,“隻剩下我和我弟弟,勳……還有一些逃散到山裡、熬不過這個雪季的老人和孩子……”他每說一個字,聲音都在微微發顫,那不僅僅是身體的虛弱,更是一個龐大部族轟然倒塌後,領袖靈魂被徹底碾碎的回響。

女曦的心頭震動了一下。戎狄?這個名字如同一片濃重的陰影瞬間投射下來。一個能如此輕易摧毀以驍勇和堅韌著稱的共工氏的勢力,其強大程度遠超她之前的任何預估。這消息讓她背脊升起一絲寒意。但這瞬間的思緒很快被她壓下,她的目光更加銳利,緊盯著共工:“所以,你來女媧氏尋求庇護?你覺得我這個曾經被你反複攻打、族人恨你入骨的對手,會收留你共工,給你食物和火塘?”

共工猛地抬起頭,破碎的臉上肌肉扭曲,僅存的右眼爆發出最後一絲倔強的光芒:“不!女曦!我不是來乞求憐憫的!”這幾乎是吼出來的,耗儘了他最後的氣力,隨後他的聲音陡然低落下去,帶著一種深刻的、浸透了現實的絕望,“我是……來交易的。”他低下頭,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沉重無比,“用……我們共工氏最後一點還能值點東西的東西……換我們那些快凍死餓死的老人、孩子……一條生路……”他攤開雙手,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指甲破裂,汙黑的血汙凝結在指縫裡。“武器?戰俘?財貨?都沒了!隻有一樣東西……我的腦袋!拿去,給你們祭祀!給死去的女媧氏戰士祭奠!如果這能換點……換點食物……”他緊咬著牙關,但深陷的眼窩裡,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唾棄的求生之光,在那絕望和倔強的冰層下悄然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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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曦沉默了片刻,營地裡隻有風掠過皮帳和木樁的呼嘯聲,以及共工兄弟粗重艱難的喘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等待她的決斷,那決斷將牽動仇恨與生機的天平。

女曦高大健碩的身影站在部族議事大屋那用粗壯原木拚接成的厚重木門前,她穿著一件由深褐色野熊皮精心縫製的長袍,厚實的毛皮襯裡隔絕了門縫滲入的寒氣。她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平靜得如同雪後初晴的天空,卻自有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彌漫開來。門外風雪漸起,卷著雪沫撲打在她肩背上啪啪作響,她仿佛一塊紮根於此的磐石,巍然不動。

共工,曾經的巨鯨,如今像被浪頭拍上淺灘的垂死大魚,半靠半坐在地上,依靠牆壁才勉強維持不倒。曾經如青銅澆鑄般賁張的肌肉如同被抽乾了力量,隻剩下嶙峋的骨架支撐著一層鬆垮的皮囊。那頭標誌性的粗硬頭發如同枯槁的野草,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霜和塵土混合的硬殼。臉上那道從左額貫穿下眼瞼直到高聳顴骨的巨大傷疤徹底暴露在外,紫黑色的新痂覆蓋著深紅色的嫩肉,邊緣還殘留著化膿的黃白色痕跡。他的左眼完全深陷在猙獰的腫脹和疤痕裡,隻有一道細細的縫隙,證明那裡曾經也是一隻可以觀六路、睥睨天下的眼睛。汙穢凝固的毛發糾纏在一起,遮蔽了他大部分的容貌。他喘氣的聲音像破舊的風箱撕扯著冰冷的空氣,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雜音,吐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隻有他那僅存的一隻右眼,渾濁疲憊的眼白中間,瞳孔卻依舊像一塊被寒泉浸透的黑曜石,燃燒著最後一絲不肯熄滅的餘燼,那是刻入骨髓的驕傲與頑強不屈的生命力。他身旁的弟弟勳則蜷縮得更小,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臉色青白,緊挨著兄長,像一隻尋求庇護的幼獸。

厚重的獸皮門簾被掀開,屋內溫暖的、帶著土腥味、煙火氣和人群體溫的氣息撲麵而來。女曦側身示意他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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