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影的交界處,仿若有神秘的力量在湧動。突然,一排排森森玄甲如同憑空湧出的墨色巨浪,洶湧著朝著大殿奔騰而來。那玄甲在微光中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仿佛帶著無儘的肅殺之氣。高大精悍的披甲銳士,宛如從黑暗中鑄就的銅牆,每一個人都身姿挺拔,麵容冷峻,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毅。他們沉默地踏入大殿,沉重的戰靴叩擊地麵,發出整齊劃一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悶響。那聲音沉悶而有力,“咚、咚、咚”,連綿不絕,仿佛是命運的鼓點,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殿中百官早已列席,原本還帶著些許清晨的慵懶與閒聊的輕鬆,卻在這突如其來的腳步聲中瞬間凝固。他們的臉色“唰”地全變了,有的麵露驚惶,有的眉頭緊鎖,有的眼中滿是疑惑。這陣仗,究竟預示著什麼?他們不安地交換著眼神,卻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隻能在心底默默揣測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舜,這位年輕卻肩負著九州萬民期望的領袖,靜靜地立在玉階最高處。他的身形在那湧入大殿的森然銳氣中挺拔如劍,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任風雨如何侵襲,都無法動搖他分毫。他的目光沉穩而堅定,掃視著殿中的一切,那眼神中透著洞察萬物的智慧和不容侵犯的威嚴。
舜看著殿中四道凝固的、由極度凶蠻驟然滑向驚疑甚至是……一絲本能惶恐的身影。這四人,正是帝鴻氏不才子渾敦、少皞氏不才子窮奇、顓頊氏不才子檮杌、縉雲氏不才子饕餮。平日裡,他們倚仗家族權勢,在各地為非作歹,肆意妄為,將百姓的疾苦視為無物,把世間的律法當作兒戲。他們的惡行,早已傳遍了九州大地,讓百姓們苦不堪言,也讓王朝的根基搖搖欲墜。
此時,渾敦那肥胖的身軀微微顫抖,原本凶神惡煞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安。他那綠豆般的小眼睛中,透露出一絲慌亂,似乎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厄運。窮奇則緊握著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咬著牙,眼中閃爍著凶狠的光芒,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檮杌像一座鐵塔般矗立在那裡,但他那緊皺的眉頭和微微顫抖的雙腿,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饕餮的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油膩,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的一切,嘴裡不停地嘟囔著,試圖掩飾自己的慌張。
舜玄衣的衣袖迎著門洞吹來的勁風如黑色的旗幟般獵獵展開,仿佛他身上的氣勢也隨著這勁風擴散開來。一道長卷倏然從他那玄色的袍袖中垂落,白得刺眼,在晨光中倏然抖開。那長卷之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四人的種種惡行,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用百姓的血淚寫成。
沒有激昂的宣告,沒有冗長的控訴。那年輕的,卻仿佛承載著九州山河重量的聲音如同自天際降下的冰淩,每一個字都撞擊著玄甲林立的殿宇牆壁,發出沉重回響:“帝鴻氏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凶慝,天下之民謂之渾敦。”
渾敦聽到這話,身體猛地一震,他想要開口辯解,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隻能發出幾聲含糊不清的聲音。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試圖找出一個逃脫的辦法,但在舜那威嚴的目光下,他所有的念頭都如泡沫般破碎。
“少皞氏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之民謂之窮奇。”舜的聲音繼續響起,如同洪鐘大呂,響徹大殿。窮奇握緊的拳頭鬆開又握緊,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瘋狂,似乎想要衝出去反抗,但周圍那森嚴的甲士讓他不敢有絲毫動作。他知道,今日怕是在劫難逃了。
“顓頊氏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天下之民謂之檮杌。”檮杌的臉色變得鐵青,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試圖表現出自己的不屑,但那微微顫抖的身體卻出賣了他。他心中充滿了怨恨,怨恨自己平日裡為何沒有收斂一些,怨恨舜為何要如此針對他。
“縉雲氏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天下之民謂之饕餮!”當最後一個名字落下,饕餮的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他驚恐地看著舜,眼中滿是求饒的神色。他知道,自己這些年貪婪無度,搜刮民脂民膏,犯下的罪行早已罄竹難書。
每念一句,那白綢上古老威嚴的符咒般的詔文便在晨光下冷硬地一閃,仿佛帶著天地間的某種神秘力量。
“此四凶族,惡貫乾坤,穢亂朝綱,荼毒生民!已非言語可訓,道德可化!如毒瘤附體,非剜去腐肉,不足立我華夏天綱地紀!”舜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猶如重錘敲擊在眾人的心間。
台下,四張臉血色急劇褪去,那便是被天下人謂之四凶的渾敦、窮奇、檮杌和饕餮。他們平日裡橫行霸道,為所欲為,將朝堂攪得烏煙瘴氣,百姓苦不堪言。此刻,每一個被冠以“天下之民謂之”的惡名,都帶著萬鈞民怨與詛咒,狠狠砸向他們。
渾敦身形肥胖,形如肉球,此時臉上肥肉顫抖,眼中滿是怨毒;窮奇生得人麵獸身,渾身散發著詭異的氣息,額上青筋暴起;饕餮身材高大,麵目猙獰,嘴角淌著涎水,雙手不自覺地握緊;而檮杌則如同一頭洪荒猛獸,巨大的身軀微微顫抖,似在積蓄著可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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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的聲音陡然抬升,如同千仞之上的罡風在呼嘯,“著令——”他手臂猛然向前一指,袖袍蕩開,直如破冰的巨劍斬落!“即刻剝奪封爵食邑!收繳族眾部屬!四凶及其族屬……流配!大荒四裔——北鄙幽都,南疆三危,西陲流沙,東絕羽山!敢有滯留逗留者,格殺勿論!阻撓押送者,族誅!即刻——執——行——!”
這一聲令下,猶如平地驚雷,響徹大殿。玄甲如林的銳士齊聲咆哮,“殺——!”殺伐之氣驟然如狂潮般炸裂大殿。那整齊劃一的吼聲,仿佛能衝破雲霄,讓天地都為之震顫。
“狂妄!!!”檮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眼珠血紅幾乎爆裂,喉中迸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龐大的身軀猛獸般向前撲出,五指如爪帶著腥風直抓舜的玄衣。他這一撲,勢若奔雷,空氣中都傳來“呼呼”的風聲,可見其力量之恐怖。
他撲出的身體甚至沒帶起一絲疾風,還未來得及邁出下一步,便感到頸後猛地一涼!仿佛有一股來自九幽地獄的寒意瞬間穿透骨髓。
兩隻鐵鉗般覆蓋著冰冷金屬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死扼住了他的後頸。那雙手的力量大得驚人,像是兩座不可撼動的山峰,將他牢牢鎖住。緊接著,“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節錯位脆響在寂靜的大殿中突兀地響起,猶如一道炸雷,打破了原本就緊張到極致的氛圍。
窮奇龐大的身體此刻就像一個被提起後肢的野狗,毫無反抗之力。還未等他從這突如其來的劇痛中緩過神來,一個更魁梧精悍的甲士猛地一膝狠狠頂在他的腰肋。這一擊,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直接將窮奇腹中的氣息打得七零八落。窒息般的悶哼剛從他的喉嚨擠出,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掐斷。
數雙粗糙有力的手已如餓狼般撲來,粗暴地將他雙臂狠狠反扭在背後。那雙手臂仿佛要被生生折斷,關節處傳來的劇痛讓窮奇的意識都有些模糊。
“啊——!”窮奇那雙永遠算計一切的鳳目中第一次露出真切的驚恐與狂怒。他怎麼也想不到,在這王殿之中,自己竟然會遭遇如此變故。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袖袍間似乎有寒光一閃,那是他暗藏許久的保命利器。然而,下一刻,沉重的青銅戈矛毫不留情地砸落在他腕骨之上。這一擊,精準而有力,瞬間將他的反擊念頭徹底粉碎。
他痛嚎一聲,下意識地縮回手臂。可不等他完全縮回,冰冷的矛杆已如毒蛇吐信般迅速抵上咽喉。那尖銳的矛頭,仿佛隻需輕輕用力,便能瞬間結束他的性命。與此同時,數名甲士如同鬼魅般悄然貼近,手中的繩索瞬間絞上他的身體,將他捆得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
而在不遠處,渾敦那肥胖的身軀正絕望地想向後縮。他瞪大了雙眼,眼中滿是恐懼與不可置信。“瘋了!真是瘋了!你們這是謀反啊——!”他聲嘶力竭地呼喊著,聲音中帶著哭腔。他試圖用自己的身份和威嚴來震懾這些大膽妄為的甲士,可一切都是徒勞。
他的身體被一湧而上的甲士如抬山豬般按倒在地。那肥胖的身軀在地上掙紮扭動,卻始終無法掙脫甲士們的控製。他被拖向殿門的方向,朝冠在慌亂中滾落,頭發散落,狼狽不堪。驚恐的唾沫橫飛,他仍在拚命呼喊:“陛下!老臣冤枉!老臣……要見陛下!!”
另一邊,饕餮肥胖的臉上淌滿了油汗與絕望的淚涕。他那圓滾滾的身體徒勞地掙紮著,口中隻剩下含糊不清的嘶鳴:“餓……我要吃……不能走……”平日裡,饕餮總是一副貪婪無度的模樣,對美食的渴望遠超一切。可此刻,麵對生死危機,他那貪婪的本性依然暴露無遺,隻是這嘶鳴在這緊張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淒慘。
曾經,這四人在朝野之中都是令眾人側目、權勢滔天的存在。他們憑借著自己的手段和勢力,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翻雲覆雨。窮奇以智謀算計掌控各方勢力,渾敦憑借龐大的人脈關係左右朝政,饕餮依靠對財富的掌控影響著無數人的命運,而檮杌則以武力威懾眾人。他們四人宛如四顆璀璨卻又危險的星辰,閃耀在這個王朝的天空之上,讓無數人敬畏有加。
然而,此刻的他們,卻如同四堆汙穢的垃圾被粗暴地卷向大門的方向。甲士們的眼神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冷酷與堅定。他們就像一股無情的鐵流,將這四個曾經不可一世的人徹底淹沒、肢解、拖拽。所有的掙紮、嘶嚎、詛咒、哀鳴,仿佛都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緊緊攥住,儘數被淹沒在甲士們沉默而高效的行動裡。這些甲士身著玄黑鎧甲,動作整齊劃一,如同冰冷的機器,將一切反抗的聲音無情碾碎。那聲音消失在殿門之外那片越來越強烈的白光裡,恰似被深邃的黑暗吞噬,不留一絲痕跡。
偌大的殿堂死一般寂靜,安靜到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跳聲,仿佛都在這死寂中打著沉重的節拍。隻有甲葉還在發出細碎的摩擦聲響,這聲音在寂靜中格外突兀,如同猛獸在舔舐爪牙,隱隱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玄甲銳士的身影緩緩後撤,他們的步伐沉穩而有力,重新在大殿邊緣凝成一道冰冷肅殺的黑色界線,宛如一堵不可逾越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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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下的百官此時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急促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這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是一首充滿恐懼與不安的樂章。幾位年邁的大臣身體搖晃著,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他們吹倒。他們不得不用力抓住身旁同僚的衣袖才能站穩,臉上滿是驚恐與無助。汗珠順著一些人的鬢角滑落,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慌亂的光芒。
伯夷緊緊閉了下眼,那短暫的閉眼瞬間,仿佛是他在逃避這殘酷的現實。再睜開時,眼中是難以言說的沉痛與決然。他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心中五味雜陳,王朝的變故讓他痛心疾首,可他又深知有些事情無法改變,卻依然不願放棄心中的堅守。
禹深深地吸了口氣,胸膛起伏,像是在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波瀾。他的目光卻異常堅定地望向前方那玄衣的身影。在這風雲變幻的時刻,他心中有著自己的抱負和責任,無論局勢多麼艱難,他都決心勇往直前,為了天下蒼生,為了心中的正義。
舜孤身獨立於玉階之巔,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任風雨如何侵襲,都屹立不倒。初升的朝陽終於穿破雲層,那光芒如同希望的利劍,為殿門鍍上一層刺目的金芒,也為他挺拔的玄色輪廓勾上一道冷硬的光邊。他的麵容冷峻,眼神中透著一絲無奈與滄桑,卻又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殿內是死寂後的嗡鳴,眾人的情緒在壓抑之後開始慢慢湧動,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響起,每個人都在心中揣摩著接下來的局勢。而殿外卻已喧囂湧動——宮牆之外,隱約傳來被驅趕的混亂嘶喊、沉重囚車的木輪碾壓著宮道的吱啞聲,以及兵甲碰撞的鐵血旋律,正踏著新的節奏遠去。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殘酷而又動蕩的畫麵,仿佛預示著王朝即將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東方地平線的儘頭,大片厚重的、蘊含著渾濁水汽的鉛雲正沉沉壓向九嶷山脈的蒼茫黛色。山影如鐵,靜靜地矗立在那裡,見證著這一切的發生。鉛雲仿佛是上天降下的陰霾,籠罩著這片大地,給整個世界都帶來了一種壓抑的氛圍。
晨光如鋒利的刀刃,悄然刺破平陽宮闕那高聳的鴟吻。金色的光芒,似帶著遠古的力量,將沉重的赤色宮牆切割成明暗交錯的條塊。那宮牆,曆經歲月的衝刷,承載著無數的故事與榮耀,此刻在晨曦的映照下,愈發顯得莊嚴肅穆,卻又隱隱透著一種滄桑的沉重。
平陽宮的朝堂之上,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堯帝端坐在龍椅之上,他的白發在初曦照耀下,恰似薄雪覆蓋的枯草,稀疏而又黯淡。歲月的痕跡爬滿了他的臉龐,每一道皺紋都像是曆史刻下的深深印記。然而,當那蒼老的手在層層疊疊的繁複袞服下緩緩伸出,握住權杖時,整個朝堂仿佛都為之一震。
杖首雕刻的夔龍雙目,在這一刻竟迸發出新淬寒冰般的光芒,那光芒銳利無比,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直指階下昂然而立的舜。夔龍,這傳說中的神秘生物,此刻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它的目光中蘊含著遠古的力量與期望,仿佛在審視著眼前這個年輕的身影是否有資格承接這天下的重任。
“攝行天子政。”堯的聲線枯澀,不似人言,倒像是從某個幽深古洞中滾出的低沉磨礪之音,帶著無儘的疲憊與滄桑。這聲音穿過死寂的朝堂,如同重錘一般,擊打在舜的玄衣之上。每一個字都像是承載著千鈞重量,在空氣中回蕩,久久不散。
“蒼生危如累卵,山河百孔千瘡,朕之力已竭。”堯帝渾濁卻銳利如鷹的目光死死釘在舜的臉上,那目光仿佛有著穿透一切的力量,穿透年輕攝政者的皮相,直抵他靈魂深處潛藏的力量與未來。這目光中,不僅有著對舜的審視與期許,更蘊含著一種無可辯駁的沉重,那是對天下蒼生的責任,是對山河社稷的擔當。
舜靜靜地站在階下,迎上堯的目光。他的眼神裡沒有閃躲,沒有麵對如此重大使命時的狂喜,也沒有那些虛偽的謙辭偽飾。隻有沉靜如淵的承接,仿佛他早已做好了準備,迎接這命運的安排。他微微欠身,聲音不高,卻如石磬落地,清脆而堅定:“奉帝命,擔民憂,舜……不敢辭。”
刹那間,一種無形的威壓自年輕的玄衣身影上升騰而起,那是一種自信與擔當的力量,撞碎了殿內凝固的氣息。朝堂上的大臣們,有的微微驚訝,有的則露出讚許的目光。他們都清楚,這一刻,曆史的車輪開始緩緩轉動,一個新的時代或許即將來臨。
玄圭,那方沉甸、黝黑、象征著裂土分疆權柄的玉圭,被堯乾枯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捧起。這玄圭,曆經數代帝王之手,承載著無數的榮耀與責任。它的每一道紋理,都仿佛在訴說著過去的輝煌與滄桑。堯帝緩緩遞過玄圭,他的眼神中既有不舍,又有欣慰。
舜雙手上舉,在無數道或驚疑、或嫉恨、或審慎的目光注視下,穩穩地接下了那象征天下至重權柄的冰冷玄色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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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身入手沁涼刺骨,仿佛帶著上古的寒意,似乎吸食著人的血氣,但舜握得很穩,很牢。他神色鎮定,一襲素袍在微風中輕輕飄動,發絲卻紋絲不亂。指尖感受著玉質的堅硬紋理,那紋理錯綜複雜,仿佛在觸摸九州版圖的千溝萬壑。他的腦海中閃過山川大河、田間阡陌、百姓勞作的景象,這天下的重量,此刻都凝聚在這小小的圭玉之上。
階下百官屏息,玉圭易手的刹那,時間仿佛凝固,空氣仿佛也被抽空再重新填滿。那沉重冷硬的觸感如同烙印燙在舜的手掌,也燙在所有觀禮者的心頭。權力的核心,在這無聲的托舉與承接中,開始了一絲無聲的偏移。
堯站在高台上,麵容疲憊卻透著一絲欣慰,他的目光在舜身上停留許久,又緩緩掃過眾人。他知道,這天下交到舜手中,或許能迎來新的生機。隻是,朝堂之上暗流湧動,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舜麵臨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平陽城西,攝政官署的燈火常常亮過醜時。狹小的值房內沒有王座,隻有一張粗木條案,案上堆放的牘片幾乎淹沒了那個伏案的身影。竹簡摩擦的簌簌聲響是這長夜唯一的伴奏。燭淚在銅盞邊緣凝成沉重的鐘乳,一滴接一滴,仿佛在訴說著時光的漫長與艱辛。
舜擱下刻刀,指關節因為過度的握持而顯出僵白的痕跡。他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頸,目光不由自主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裡,象征堯所居方位的北辰星正冷漠地懸在那裡。一種細微而持久的壓力,如同極地冰層般悄無聲息地擠壓著他的每一寸神經。
“攝政。”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門邊響起,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室內激起一圈不易察覺的漣漪。舜正沉浸於案牘前堆積如山的事務中,聞聲緩緩抬頭,隻見老臣方回站在門前。方回須發俱白,每一根銀絲都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他的眉宇間刻著深深的憂思,仿佛彙聚了天下所有的煩惱。此刻,他雙手捧著一卷新到的牘片,腳步猶疑,似有千斤重擔壓身,每邁出一步都要鼓足勇氣。
舜微微皺眉,心中已然猜到方回帶來的必是重要且棘手之事。他輕輕放下手中的筆,示意方回進來說話。方回邁著遲緩的步伐走進室內,室內的燭火搖曳,將他佝僂的身影在牆上拉得細長。
“有共工氏遣使密報,”方回的聲音有些顫抖,透著深深的憂慮,“稱今春河水未至,往昔豐沛的河流如今乾涸見底。而陽城、有扈兩族為爭上遊水源,已各自舉兵數千對峙河洲。近日來,械鬥數起,場麵混亂不堪,死傷竟達百餘人。”方回說到此處,臉上滿是痛心疾首之色,為百姓的傷亡和兩族的紛爭而悲歎。
稍作停頓,方回又接著說道:“更有南方三苗之地,傳出流言,言‘堯德已衰,攝政年少,神器無主,當逐鹿中原’。此流言如野火般迅速蔓延,人心惶惶,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說罷,方回將牘片輕輕放在舜的手邊,那牘片仿佛承載著千鈞重量,壓得空氣都有些凝重。
方回卻並不立刻退去,渾濁的老眼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看向條案後麵色沉靜的年輕攝政。那目光中,有擔憂、有疑慮,亦有一絲期待。他深知舜雖年少,卻身負攝政重任,如今麵臨這內憂外患的局麵,每一個決策都關乎天下的安危。
“攝政,此……乃天下之變徵也。老臣鬥膽一言,攝政之位高寒,四方暗動皆以利刃窺伺。處置稍有差池……則傾覆之禍頃刻而至。”他的聲音壓低,幾近耳語,每一個字都透著歲月和警覺的重量。仿佛生怕聲音稍大,就會將這隱藏在暗處的危機徹底引爆。
燭火在舜沉靜的瞳孔裡跳躍了一下,但麵上沒有任何波瀾。他並未立刻看那牘片,隻是緩緩捏了捏自己發硬的眉心,指端按壓處顯出一圈疲憊的蒼白,隨即迅速被血色填滿。舜深知,身為攝政,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眾人看在眼裡,稍有慌亂便會引發更大的動蕩。
“方回公,”他開口,聲線平穩得沒有絲毫情緒起伏,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有勞。告知使者,明晨日出之前,備二十日乾糧飲水,輕騎十乘,隨我出平陽西門。”
方回匆匆步入廳中,神色惶然,看到舜正對著一幅山川輿圖沉思。他囁嚅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大人,如今攝政之位,眾人覬覦,您卻要前往西門之外那等險地……”
舜緩緩抬頭,目光深邃如淵,眼中憂慮與不解混雜,仿佛藏著無儘的思索。“攝政?西門之外,山險水惡,更有……”方回還要再勸,卻被舜一句“備馬”生生打斷。舜的語氣決斷,不容置疑,那冷峻的神情讓人不敢再發一言。
不多時,西行隊伍悄然離開了平陽。他們輕裝簡從,刻意避開了寬闊的官道。舜不再身著往日那象征尊貴的玄色深衣,而是一襲粗布葛袍,很快便沾滿了泥塵。棄車乘馬後,馬蹄都裹著厚厚的粗布,沉悶的蹄聲被密林的颯颯風聲與山澗的潺潺流水聲輕易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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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策馬奔馳在前,獵獵風聲中,他鬢角的亂發肆意飛舞,露出眉宇間一線緊繃的沉冷。他深知,如今民間謠言鼎沸,可這些傳言背後究竟是怎樣的千瘡百孔,他必須親眼去看。
數日後,隊伍在一處高坡上勒馬停下。眾人極目遠眺,坡下遠處,兩道人馬正沿著一道幾乎乾涸的河床排開簡陋卻透著猙獰的陣勢。皮鼓沉悶地敲打著,那節奏仿佛是催命的鼓點。旗幟雖已破敗,卻在風中獵獵作響,殺意凜然。空氣中彌漫著乾土和汗液混合的濃濁氣味,讓人聞之欲嘔。
仔細看去,那正是陽城與有扈二族。兩族的械鬥已持續了數日,戰場一片狼藉。屍體被草草拖到一側,早已無人顧及。成群的禿鷲在低空盤旋,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時不時落下啄食腐肉。
隊伍中的向導是個麵目黧黑的老者,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他聲音嘶啞,滿是褶皺的手指顫抖著指著河床上遊一處被淤泥和朽木堵塞的狹窄彎口,緩緩說道:“去歲秋,這裡淹死了七百口人呐。”他的聲音中滿是滄桑與無奈,“水走了,人瘋了。為了一口水,兩族老的少的都操起了家夥。”他渾濁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光,隻有一種聽天由命的麻木,“打吧,死光了,水就有剩的了。”
舜麵色凝重,沉默地聽著四周傳來的嘈雜聲響。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戰場上那些簡陋卻足以致命的骨矛石斧,這些原始的武器上還殘留著新鮮的血跡,在日光的映照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味。石斧的刃口參差不齊,骨矛的尖端被打磨得尖銳無比,不難想象在剛才激烈的廝殺中,它們是如何無情地穿透人畜的身軀。
接著,舜的視線掠過河床上零星倒斃的人畜屍體。那些屍體已被沙土覆蓋大半,有的肢體殘缺不全,有的雙眼圓睜,死不瞑目。鮮血早已滲透進乾燥的沙地,將其染成一片詭異的暗紅色。蒼蠅在屍體上空嗡嗡盤旋,貪婪地吸食著殘留的生命氣息。目睹這慘烈的一幕,舜心中湧起一陣悲涼,這些無辜的生命,不過是權力爭鬥的犧牲品。
最後,舜的目光落在對麵山坡上幾個隱蔽的人影處。他們穿著質地明顯優於參戰部族的華麗裝束,在陽光下,衣物上精美的紋路與配飾閃爍著奢華的光芒。這些人像禿鷲般居高臨下地監視著血腥的遊戲場,臉上沒有絲毫憐憫之色。他們偶爾低語著什麼,聲音雖小,但從那詭異的神態中,不難看出話語裡充滿了對這場殺戮的快意。每當坡下傳來痛苦的嘶吼和絕望的慘叫,他們便露出近乎愉悅的詭異神色,仿佛正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演出。
一抹冰冷的了然在舜的眼中凝結。他深知,那些四處傳播的謠言不過是點燃這場血腥爭鬥的火星,而眼前這些煽風點火的人影,才是真正的引線,是這場悲劇的幕後黑手。在權力交接的空隙,人心浮動,各種野心在黑暗中滋生蔓延,這片土地已然成為滋養罪惡與殺伐的肥沃土壤。
舜勒轉馬頭,馬蹄踏起一點不起眼的塵土。他微微俯身,低聲對身側衛士下令:“不入營,尋一處能觀其爭鬥全局,且對方絕對察覺不到的高地。隱蔽蹤跡。”衛士們領命而去,眼神中透著堅定與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