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濃墨般緩緩潑進深穀,將白日的血腥與殘酷悄然掩蓋。陽城與有扈兩方的營火在下方河穀中如零星鬼火,忽明忽暗地閃爍著。火焰在夜風中搖曳,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戰爭的疲憊與人們內心的焦躁。
疲憊的士兵們圍坐在營火旁,有的在低聲呻吟,有的則咒罵著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他們的聲音在乾冷的空氣中飄浮,帶著無儘的無奈與憤懣。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香味與劣質酒的刺鼻氣味,試圖驅散夜晚的寒冷與恐懼。
舜屏息伏在刺骨嶙峋的山岩背後,鷹隼般的目光穿透無月的黑暗。他的雙眼緊緊盯著河穀中的一舉一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寒冷的夜風吹過,他的衣袂獵獵作響,但他渾然不覺,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無聲的監視之中。
幾個白日裡出現過的鬼祟人影,此刻正趁著夜色,小心翼翼地避開巡邏的士兵,悄然接近河穀更上遊一處被亂石堵塞的天然石堰。他們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如同鬼魅一般。
到達石堰後,他們更加謹慎地行動起來。其中一人輕輕蹲下,用手摸索著石塊的位置,然後向同伴們打了個手勢。幾個人開始極其緩慢地挪動石塊,每一塊石頭被抬起、放下,都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仿佛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隱秘的行動。
白天那如毒蛇涎水般緩慢流淌的細流,在石塊被挪動後,開始出現變化。水流逐漸增大,發出潺潺的聲響,打破了夜晚的寧靜。隨著更多石塊被移開,上遊積蓄的死水渾濁噴湧而出,沿著人為破壞的石堰裂口向下衝刷。起初,水流還隻是形成一股湍急的小溪,但很快,它便彙聚成一股強大的洪流,如猛獸般咆哮著向河穀下遊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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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突兀地打破了這份沉重的寂靜。那是一種沉悶而又逐漸增大的聲響,仿佛大地的某種隱秘力量正在蘇醒。有扈族的營地瞬間被恐慌所籠罩,如同平靜的湖麵投入了巨石,激起千層浪。
“陽城的龜孫子們挖壩了!要淹了我們!”一名有扈族的士卒驚恐地大聲呼喊,聲音帶著顫抖,在營地裡回蕩。
“抄家夥!跟他們拚了!”憤怒的吼聲緊接著響起,如同點燃了火藥桶的引線,整個有扈族營地瞬間炸裂開來。混亂迅速蔓延,恐懼和憤怒交織在一起,驅使著戰士們拿起武器,衝向未知的危險。
尖銳的呼號劃破長空,仿佛是死亡的前奏;刀斧撞擊的爆鳴聲此起彼伏,那是鋼鐵與鋼鐵的激烈碰撞,每一聲都濺射出火花;沉重的倒地聲不時傳來,那是生命消逝的沉重音符。一場由恐懼和憤怒驅使的廝殺,借著最後一點天光的餘燼,瞬間點燃了整個河穀。鮮血開始流淌,染紅了這片古老的土地,喊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場慘烈的噩夢。
在河穀一側的高岩之上,舜靜靜地潛伏著。他身形沉穩,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一直靜伏在他身邊的親衛,宛如鐵鑄的狼群,散發著冷峻的氣息。他們身姿矯健,肌肉緊繃,時刻準備聽從舜的命令。
當下方河穀的混亂爆發之時,舜猛地從岩石後起身,他的動作迅速而果斷,猶如獵豹出擊。隨著他的起身,親衛們也瞬間發動,無需言語的交流,他們之間仿佛有著一種默契的聯係。兩支十人小隊如同貼著峭壁的幽靈,在舜手勢疾揮之下,悄無聲息地朝著河穀上遊那幾個正欲功成身退的“觀戰者”撲去。
這些“觀戰者”本以為可以在這場混亂中置身事外,坐收漁翁之利。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黑暗中會突然飛來奪命的箭矢,更沒有想到會有無聲無息撲至的刀影。驚恐的、短促的、不像人聲的嘶吼瞬間響起,然而這些聲音很快就被沉悶的格殺聲淹沒。親衛們的行動乾淨利落,如同黑夜中的死神,將這些心懷不軌的人一一清除。
舜獨自留在高岩之上,俯瞰著下方驟然血腥沸騰的河穀。他身姿挺拔,宛如一座堅毅的雕塑。河穀中的廝殺聲、慘叫聲仿佛都與他無關,他的目光平靜而堅定,仿佛在思考著更為深遠的事情。
片刻的死寂之後,舜突然深吸一口氣。那山間冰寒刺骨的空氣猛地灌入他的肺腑,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但他的眼神卻愈發明亮,下一刻,一個蘊著沛然巨力的、蒼涼雄渾的聲音自山岩頂端炸響:“帝堯之命,至——!”
這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在山穀間回蕩,穿透了河穀中的喊殺聲,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有那麼一瞬間,廝殺似乎都為之一頓,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所震撼。
緊接著,舜再次發聲,聲音依然高亢激昂:“天子玄圭在握,令行如山——!”他手中高舉著象征天子權威的玄圭,在黯淡的天色中,玄圭隱隱散發著神秘的光芒。
“陽城!有扈!止——戈——!”舜用儘全身的力氣喊出這最後的命令,聲音在山穀間久久盤旋,仿佛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這沉雄的吼聲,如同憑空投下的巨大霹靂,猛然炸響。那吼聲蘊含著無儘的威嚴與力量,竟短暫地壓過了下方混亂的廝殺嘶吼。這吼聲仿佛有著一種無形的魔力,河穀中奔突的人影像被無形的巨槌擊中,動作驟然一滯。無數張在黑暗和火光下扭曲淌血的麵孔,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愕然上仰。
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火光映照下,高坡之上,舜昂然而立的身影輪廓如山嶽般巍峨。他身姿挺拔,猶如天地間的支柱,狂風呼嘯,卻吹不動他分毫。在這混亂血腥的場景中,他宛如一座寧靜的孤島,散發著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舜手中緊握著的玄色圭玉,此刻在河穀下方搖曳的火光映照下,驟然爆發出攝人心魄的、近似於實質的厚重幽芒。那玄光如深潭,平靜之下暗藏著無儘的深邃;又如墨玉,溫潤中透著神秘的力量;更似凝固的深淵在刹那間複蘇,帶著一種讓人敬畏的氣勢。
這玄光仿佛擁有生命一般,將一切混亂、狂躁和血腥的微光瞬間吸入。在它的籠罩下,原本喧囂的戰場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混亂的廝殺聲漸漸平息,狂躁的人心被這股神秘的力量安撫,血腥的氣息也被這幽芒驅散。隻餘一種壓倒性的、不容置疑的秩序重壓,沉甸甸地落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玄圭在夜色中凝成唯一的光源,攝人心魄。那光芒緩緩擴散,如同輕柔的觸手,撫摸著每一個人的臉龐,讓他們從瘋狂的殺戮中清醒過來。陽城族長手中滴血的石斧哐當墜地,濺起一蓬塵土。那清脆的落地聲,在這寂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對這場瘋狂廝殺的終結宣判。
有扈首領原本勇猛無畏的眼神中,此刻也充滿了恐懼與敬畏。他踉蹌後退一步,眼睛死死盯著那點幽深的玄光,喉結艱難地滾動。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與震撼,不明白這玄圭為何會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更不明白眼前這個屹立在高坡上的舜,究竟有著怎樣的神秘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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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搖曳,映出每一張殘存著血汙的臉上凝固的驚懼與茫然。這些平日裡勇猛無比的戰士,此刻如同被無形的巨掌扼住了喉嚨,動彈不得。他們的身體仿佛被施了魔法,殺紅了眼的暴徒被定格在揮砍的姿勢,傷者的哀嚎卡在喉嚨裡,再也發不出聲音。就連吹過河穀的風聲,都仿佛被那玄玄的光芒吸納、凝固,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
隻有一個人還在動,那就是舜。
舜沿著陡峭的坡地向下邁步。那坡地崎嶇難行,碎石遍布,每走一步都需要極大的力量和平衡感。但舜步伐沉穩,身姿挺拔,仿佛腳下不是危機四伏的陡坡,而是平坦的大道。他手中緊握玄圭,那玄圭散發著神秘的幽光,穩定地照亮他前行的路徑。玄圭的幽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如同暗夜中的一顆璀璨星辰,吸引著河穀中每一個人的目光。
坡上的碎石在他腳下無聲滾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那聲音雖小,卻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比震天的廝殺更清晰地敲在每一個活人的鼓膜之上。戰士們的呐喊聲、兵器的碰撞聲,在這細微的聲音麵前,都漸漸弱了下去,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壓製。
“舜……是那個舜!”有扈部中終於有人認出了這個緩緩走來的身影,聲音帶著死裡逃生的顫抖和難以置信的驚悸。在人們的傳說中,舜是一個品德高尚、智慧超群的人,年紀輕輕便已聲名遠揚。但他成為攝政之後,卻一直低調行事,尚未在大庭廣眾真正露過威儀。如今,他竟出現在這血腥的河穀戰場,著實讓眾人驚愕不已。
攝政!這個新立的、尚未在大庭廣眾真正露過威儀的攝政!他的名字此刻在這幽穀中落地,重如千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舜的身上,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河穀中央。
舜走到河穀中央,站在兩族交戰散落的火把光芒交織的晦暗地帶。這裡是戰場的核心,彌漫著死亡的氣息。他停下腳步,玄圭幽芒收斂如初,如同握著一截沉默的深色墨玉。此刻的他,麵容沉靜,眼神中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刀兵放下。”他的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穿透死寂的河穀,直貫入每一個呆立的戰士心肺之中。那聲音仿佛帶著一種魔力,讓原本瘋狂廝殺的戰士們瞬間愣住,手中的兵器不自覺地停在半空。“殺人者自縛雙臂。死者……斂葬於高坡。”舜繼續說道,語氣平穩卻堅定,不容任何人違抗。
兩族首領如同夢中驚醒,冷汗瞬間浸透後背。他們呆呆地看著舜,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麵,他們為舜的突然出現和強大氣場所震懾;另一方麵,他們也深知自己挑起的這場戰爭給部落帶來了巨大的傷痛,此刻舜的命令無疑是給了他們一個台階下。
片刻的沉默之後,有扈部的首領率先放下手中的長刀,緩緩走向舜,單膝跪地,自縛雙臂。鄰族首領見狀,也不甘示弱,同樣放下武器,自縛雙臂。看到首領們的舉動,戰士們也紛紛效仿,將手中的兵器丟在地上,河穀中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
隨後,眾人開始按照舜的吩咐,收斂死者的屍體,抬向高坡安葬。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幾聲歎息。舜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人們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萬千。他深知,部落之間的紛爭隻會帶來無儘的傷痛和損失,隻有和平共處,才能讓人們過上安穩的生活。
當舜帶著玄圭的威儀回到平陽城時,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宮闕的陰影似乎都比往日更深沉幾分,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所承載的曆史和責任。那幽穀中的一幕,如同不脛而走的狂飆,先於輕騎馬隊撞入了深宮厚牆之內。
堯帝閉目靜坐於幽深殿宇的儘頭,稀疏的白發垂下幾縷,麵容籠罩在搖曳的燈影裡,更顯蒼老沉靜。他已經在位多年,見證了無數的風雨和變遷。最近,他深感自己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便將攝政之位交給了舜,希望他能帶領部落走向更加繁榮的未來。
方回恭敬地侍立於堯帝身側。他身形佝僂,脊背像是被漫長歲月的重擔壓彎,臉上刻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每一道紋路都訴說著過往的故事。此刻,他的眼神中透著激動,聲音因這激動和一絲莫名的震顫而略顯喑啞:“陛下……老臣親曆者寥寥,然眾口皆傳,玄圭突放幽光,震懾千軍萬馬……似有……”他微微皺眉,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仿佛每一個字都要經過深思熟慮,“似有上古靈應之威助?”
堯帝枯瘦如柴的手指在漆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那漆案色澤暗沉,卻在微弱的光線中隱隱透著神秘的光澤,仿佛見證過無數的興衰榮辱。指甲與硬木相碰,發出單調微小的叩擊聲,這聲音在深邃空曠的大殿中回旋飄蕩,如同某種古老的計拍,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人心上。
堯帝麵容枯寂,宛如一座被歲月遺忘的雕像。他雙眼深陷,目光卻深邃如淵,仿佛能穿透時光的迷霧,看到遙遠的過去和未知的未來。良久,那有節奏的敲擊聲頓止,堯帝枯寂的麵容上忽地掠過一絲極淡、極深、難以名狀的神采,像冰封千年的淵底驟然掠過一道魚影的幽光,稍縱即逝,卻又蘊含著無儘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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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圭非器,”老帝的聲音如同從石罅中擠出的氣,乾澀而微弱,卻帶著一種洞察幽冥的冷冽,仿佛來自無儘的黑暗深處,“乃承天命……亦承殺氣。”他微微抬起頭,望向大殿的穹頂,那上麵繪製著神秘的星辰圖案,仿佛在訴說著宇宙的奧秘。“得器者……需以血淬其鋒,以骨鑄其威。”他嘴角的褶皺似乎向上牽扯了一瞬,形成一種悲憫與決絕並存的紋路,讓人難以捉摸他內心複雜的情感。“上古神兵入世,亦當血祭方得其精魄。舜……已有資格掌此器於外了。”
方回聽聞此言,全身猛地一震,渾濁的老眼瞬間張大,眼中滿是震驚與疑惑。在他心中,堯帝一直是那位仁慈寬厚、心懷天下的聖君,此刻卻說出這般令人膽寒的話語,仿佛讓他第一次看清這位看似沉屙纏身的衰老帝君深不可測的心海。他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在喉嚨裡哽住,最終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
堯帝緩緩抬眼,望向殿門之外沉沉的暮色。平陽城郭連綿的灰暗輪廓,在夕陽最後的餘燼下,竟如同無數蟄伏的、嗜血的巨獸脊梁,層層疊疊,沉默地拱衛著這座權力的孤島。那城牆高大而厚實,城牆上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呐喊。城外的原野上,暮色正逐漸吞噬著大地,遠處的山巒在朦朧中若隱若現,仿佛是守護著人間的神獸,又像是潛伏著的危機。
殘冬的最後一絲寒氣在平陽宮闕的飛簷上凝結成冰掛,墜下時碎裂在階前,發出清脆回響。那聲響在寂靜的清晨裡傳得很遠,仿佛敲碎了夜的最後一絲寧靜。五更的鼓聲穿透濃霧,沉悶而有力,如同大地的心跳。這鼓聲,是喚醒沉睡世界的號角,也是宣告新一天即將開啟的前奏。
舜推開殿門,玄色袞服的廣袖在寒氣中沉甸甸地拂過門檻,衣擺刺著精細的日月山雲紋樣。那紋樣在黯淡的光線裡若隱若現,仿佛帶著上古的神秘與威嚴。他邁出的每一步都沉穩有力,卻又似乎承載著無數的思慮。
他沒有立刻走向那象征著至尊王權的丹陛玉座,卻立在了殿門的陰影裡,抬頭仰望這黎明前最為沉鬱深邃的穹頂。穹頂之上,星辰漸隱,黑暗仍在做最後的掙紮。遠處傳來祭司們低沉的頌禱之聲,縹緲地纏繞著梁柱間的寒氣。那些吟哦上古音律的喉舌,正預備著一場宏大敘事。他們的聲音,如同從古老的歲月深處傳來,訴說著天地的奧秘、祖先的功績和對未來的祈願。
舜垂下眼,目光落在殿前廣場冰冷的青石方磚上。那即將點燃燎天之火、焚燒犧牲、熏染符帛的地方,已被清理得過分潔淨。潔淨得不像承載過血火與蒼生。在這片看似平靜的廣場之下,隱藏著多少先民的汗水與淚水,又見證了多少部落的興衰與更迭。
腳步聲自身後沉穩地靠近,是典儀官皋陶。他步伐輕盈而穩健,每一步都遵循著嚴格的禮儀規範。他垂手侍立,古井無波的臉上一貫帶著某種近似木質的堅韌紋理。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那是對職責的堅守和對信仰的執著。
“攝政,五方之帝位已陳設,祭器已淨,犧牲已齊,群神木主亦依序安位。日將出,燎火可舉?請攝政示下時辰。”皋陶聲音低平,每個字都鑿在寒冷的空氣裡,像刻版印下的法令條文。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隻有對儀式流程的精準陳述和對舜的絕對尊重。
舜沒有回頭,目光依然凝視著前方,仿佛在思索著更為深遠的事情。“舊曆有差。帝堯時季冬之寒常逾孟春,春耕誤時則夏糧必歉。此番燎祭告天,必當另頒新曆,以正陰陽。”舜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皋陶微微抬眼,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過地麵。堅硬冰冷的青石,以整齊的姿態鋪陳開來,它們的紋理像是歲月鐫刻的神秘符號,透著無儘的凝重與深沉。皋陶的視線,仿佛能穿透這青石冰冷的表麵,在那些隱藏於紋理間的幽微之處,尋覓某種肉眼不可見的新律。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卻隱隱帶著一絲探尋的意味:“新曆……攝政之意,欲棄軒轅之數,另立圭表?”
此言一出,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微微凝滯。一旁的舜,身姿挺拔,麵容剛毅中帶著溫和,他的目光終於從遠處那繚繞著煙霧的祭台緩緩落回皋陶臉上。舜的眼神深邃而沉穩,仿佛藏著無儘的智慧與思量。他語氣沉凝,一字一頓地說道:“圭表之數,豈能輕言廢立?”這話語擲地有聲,在這空曠的祭祀場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自羲和仰觀俯察,至黃帝大橈作甲子……皆乃古人步天探賾之功。”舜微微抬起頭,望向那高遠而深邃的天空,仿佛能透過雲層看到遠古先輩們探索天文的身影。“他們不辭辛勞,日夜觀測星辰的運行,記錄日月的變化,方才有了如今的曆法。那是無數心血與智慧的結晶,承載著先輩們對天地自然的敬畏與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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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天運幽微,星移鬥轉難憑人意拘鎖。”舜收回目光,神情略顯凝重,“今所察者,日之躔次略遷於古,月之盈虧亦多差池。舊曆非錯,乃天時有移,曆當隨之。”他的聲音裡帶著對自然規律的尊重與無奈,也有著對變革的堅定決心。
舜頓了頓,環顧四周,見周圍的侍從與祭司們都在靜靜聆聽,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卻有種破開沉霾的力道:“修曆非毀祖製,乃尊其道而應其變。若失於今歲之準,則兆民困於田疇。農時若亂,莊稼難收,百姓將陷入饑寒困苦之中……何談告慰鬼神?”此時,遠處祭司們的祝頌之聲陡然轉高,那聲音帶著某種原始的穿透力,如洶湧的潮水般湧來,仿佛在催促新曙的降臨。這祝頌聲交織著對天地神靈的敬畏與祈願,也為這場關於曆法的討論增添了幾分神秘而莊嚴的氛圍。
皋陶眼中那銳利審視的光閃了閃,他在心中反複思索著舜的話語。作為掌管刑獄與法度的重臣,他深知傳統的重要性,也明白變革可能帶來的種種影響。但舜的話也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局勢。新曆的推行,或許並非是對祖先的背叛,而是順應時代發展的必然選擇。這一閃而過的思緒,很快便被他內心的沉穩所掩蓋,眼中的光芒旋即歸於堅石的沉定。
他深揖,態度恭敬而誠懇:“攝政明見。新曆之法,皋陶已與夔、垂等議有草案數條。以‘歲差’微調黃道,重訂朔望之法……”
舜微微點頭,示意皋陶繼續說下去。皋陶挺直身子,有條不紊地講述著:“‘歲差’之數,我們已觀測多年。隨著時間的推移,星辰的位置逐漸發生變化,若不加以考量,曆法與實際天象的偏差將越來越大。以‘歲差’微調黃道,能使節氣與天象更加契合,讓農時更加精準。”
話未竟,舜已輕輕抬了抬手,那看似輕柔的動作,卻如一道無聲的詔令,瞬間止住了大臣後麵尚未說完的話語。
“諸卿用心,然……”舜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低沉而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舜的目光投向東方天際那道壓抑著、尚未有明亮光痕的魚肚白。此時的天空,仿佛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隱隱透著未知的神秘。在舜眼底深處,似有更為浩瀚的星圖在旋轉,那是他對天地奧秘的洞察,對時間秩序的深刻領悟。
“此乃通神明之事,一毫一厘差之千裡。待天火焚空,燎煙升騰之際,便是告天頒正之刻。汝持新曆草案於祭台候命便是。”舜的話語,如同重錘敲擊在眾人的心間。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對祭天儀式的敬重,對天命的敬畏。
風從敞開的殿門灌入,帶著清晨的絲絲涼意。舜的玄色袞服下擺紋絲不動,那袍服的厚重,仿佛壓住了風的輕浮。這件袞服,承載著無數的禮儀與象征,每一針每一線都凝聚著先人的智慧與期望。
祭祀大典便是此刻。沉重的鼓點由緩及急,在宮闕深闊的殿宇間猛烈回蕩,如同巨人遲緩的心跳驟然擂動了胸膛。這鼓點,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它敲醒了沉睡的天地,喚起了眾人內心深處的敬畏之情。
舜玄衣纁裳,冠冕十二旒珠垂遮眉眼。那旒珠在微弱的光線中閃爍著神秘的光澤,唯有旒玉在行走間碰撞發出細微的、玉石相擊的清冷鳴響。這聲音,在寂靜的殿宇中回蕩,宛如天籟,又似神明的低語。每一步,舜都走得沉穩而堅定,仿佛肩負著整個天下的命運。
走出殿宇,廣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五方天帝的神位於廣場中央高高矗立,宛如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象征。代表中央後土神的大塊白麻布上,“後土”兩個粗獷的朱砂大字,在眾多刻寫著山神川澤之名的木主中顯得無比凝重。這些神位,承載著人們對天地萬物的敬仰與祈求,每一個木主,都蘊含著古老的傳說與信仰。
燎祭的柴堆高達數人,巨木縱橫如龍骨。這些巨木,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它們象征著力量與堅韌。柴堆上浸透了油脂,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仿佛在等待著一場盛大的洗禮。
舜手持大圭,一步步踏上祭壇階梯。寒風驟然變得凜冽刺骨,將他深衣廣袖吹得獵獵鼓蕩,冕旒玉鳴更急。此時的舜,宛如天地間的一座巍峨山峰,無論風如何肆虐,他的步伐依舊堅定。大圭在他手中,閃爍著神聖的光芒,那是權力與責任的象征。
終於,舜登上了祭壇頂端。火把靠近了浸透油脂的柴薪,巨大的火舌如同從地脈深處瞬間噴出的熔岩,發出沉悶又貪婪的咆哮!火焰衝天而起,照亮了整個廣場,也照亮了人們充滿敬畏的臉龐。
“轟——!”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火焰猛然躥升,猶如一頭被激怒的巨獸,裹挾著爆裂的火星直撲向幽深的天幕。那火星像是點點星辰墜落人間,又瞬間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裡。熱浪狂暴地席卷開來,猶如洶湧的潮水,舜額前垂下的旒珠被這猛烈的熱風頂得向上急翻,玉片相互碰撞,發出清脆卻又慌亂的劈啪聲,在這宏大的場景中顯得微不足道卻又格外刺耳。灼人的光瞬間吞沒了他玄色身影的一側輪廓,仿佛要將他與這火焰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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