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站在大殿中央,身形如山嶽般沉穩,可此刻他的內心卻翻江倒海。他的瞳孔驟然緊縮,那一瞬間,仿佛時間都為之停滯。他緩緩抬起頭,歲月與風雪在他臉上鑿出的堅毅線條,此刻繃得更緊了,猶如曆經寒霜的岩石,堅硬而冷峻。
他直直地看著丹朱,那雙總是蘊藏著河流與大地力量的眼睛裡,原本燃燒的熱忱有某種滾燙的東西在急速冷卻、沉澱。曾經,那雙眼眸中滿是對治水大業的執著與信念,對天下蒼生的悲憫與擔當,可如今,麵對丹朱這輕飄飄的“無用”二字,一切似乎都摔得粉碎,連灰燼都揚不起一絲。
禹站在宮殿之中,麵色如鐵,緊緊抿著雙唇,眼神裡透著無儘的冷漠與決絕。他的目光從高高在上裹著狐裘的丹朱身上一掃而過,就像掠過一片毫無生氣的死物,隨後便再也不願在這個人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
在這華麗卻壓抑的宮殿裡,氣氛猶如寒冬的冰窖。丹朱慵懶地斜倚在矮榻上,身上的狐裘隨著他的動作微微起伏,散發著奢靡的氣息。他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看著禹,似乎在等待著禹的屈服。
禹深吸一口氣,胸腔裡像是壓抑著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他慢慢地、堅定地彎下腰,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承載著千鈞重量。他那高大而堅毅的身軀緩緩下沉,仿佛帶著整個天下的苦難與責任。他那雙滿是老繭、指縫間還帶著黑泥的大手,微微顫抖著伸向那鋪開在地麵的樹皮地圖。
這雙手,曾經無數次揮舞著工具開山治水,在湍急的河流中與洪水搏鬥,在險峻的山穀間開辟道路。如今,它們小心翼翼地觸摸著地圖邊緣,那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著嬰兒的肌膚,卻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凝重。禹的眼神專注而深沉,仿佛透過這張地圖,看到了天下蒼生在洪水中掙紮的慘狀,看到了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的景象。
他和兩個隨從一起沉默著,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他們的沉默,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蘊含著無儘的力量。三個人的手共同將圖卷緩緩地、仔細地重新卷起,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慎重,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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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皮地圖在空曠的地麵發出粗澀的摩擦聲,那聲音猶如古老的歎息,在宮殿的穹頂下回蕩。每一聲摩擦,都像是曆史的車輪在緩緩滾動,訴說著治水的艱辛與不易。卷軸合攏的沉重聲響,如同斷了一根琴弦,在寂靜的空氣中發出清脆而又悲涼的回響,仿佛是禹心中某根情感的弦被狠狠撥動。
禹最後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矮榻,眼神沉靜得可怕,宛如深不見底的寒潭,再沒有一絲波瀾。他望向丹朱的目光,冷漠而又決絕,那裡麵沒有絲毫的妥協與畏懼。他朝丹朱方向極淺地、幾乎沒有角度地點了一下頭,這個動作輕如鴻毛,卻又重若泰山,如同拂過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不帶一絲留戀。
旋即,禹轉身,濕透的蓑衣重新裹上肩頭。那蓑衣,帶著雨水的冰冷和泥土的氣息,仿佛是他征戰洪水的戰袍。他的背影如同背負著一座沉默的山巒,沉重而又堅定。他一步一步地走著,每一步都踩在那一路清晰泥濘的足跡上,泥水濺起,打濕了他的褲腳。
他大步離開了這溫暖卻冰冷得蝕骨的地方。溫暖,是因為宮殿裡燃燒著的炭火,散發著讓人沉醉的暖意;冰冷,是因為丹朱的冷漠與自私,讓這裡的每一寸空氣都充滿了寒意。腳步聲在空曠的殿宇中回蕩,“嗒嗒”的聲音由近及遠,越來越輕,卻又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頭。最終,那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慘白的天光裡,仿佛一個時代的背影漸漸遠去。
門簾落下,厚重的簾幕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殿內死一般的沉靜,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這簾幕吞噬。暖融融的空氣裡,那股樹皮和濕潤泥土的微腥氣息仍在固執地滯留,像是禹留下的最後一絲痕跡,久久不肯散去。
半晌,才有一個內侍膝行上前,他低垂著頭,眼神中充滿了敬畏與小心翼翼。他手中拿著一塊乾淨的布,緩緩地擦拭著剛才被禹站過、踩出泥印的地磚。他的動作輕柔而緩慢,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
矮榻之上的丹朱發出一聲意興闌珊的嗬欠,聲音在空曠的殿內悠悠回蕩,仿佛帶著無儘的倦怠。那沉重圖卷被侍從緩緩抬走,他望著圖卷離去的方向,心中竟湧起一股莫名的、無形的輕鬆,仿佛長久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被悄然移開。
“無趣。”他慵懶地開口,聲音輕描淡寫,卻透著與生俱來的驕縱。伸出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撥弄了一下身旁侍女鬢邊垂下的一縷烏發。那細軟的發絲如同冰涼的水蛇,輕輕纏繞上他的指尖,侍女微微一顫,卻不敢有絲毫動作,隻是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丹朱的目光有些迷離,思緒飄向遠方。日子對於他來說,就像被凍僵的冰,緩慢而寒冷地向前爬行。每日無非是周旋於各種繁瑣的禮儀、無聊的宴會和臣子們虛偽的奉承之中,生活毫無新意可言。宮殿裡的奢華裝飾,在他眼中不過是空洞的表象,那些金碧輝煌的器具,如同禁錮他自由靈魂的枷鎖。
而在遙遠的南河,舜簡陋的草廬靜靜佇立在一片銀白的世界裡。草廬門口,積雪已被往來的人們踏出了一條汙黑泥濘的小路,與周圍潔白的雪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日清晨,天色依舊灰蒙蒙的,像一塊沉重的鉛板壓在大地上。乙仲像往常一樣推開柴門,準備清理簷下的積雪。一陣寒風撲麵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就在他邁出房門的瞬間,目光落在門外凍硬的泥地上,整個人猛地立住了,濃眉狠狠皺起,眼中精光一閃而過,多年跟隨舜養成的警覺瞬間被激發。
“主上!”他聲音裡帶著罕見的一絲緊繃,這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
舜正在屋內俯身給火塘添柴,聽到乙仲的呼喊,動作微微一頓,然後直起身,望向門口。門框框出的一小方天地裡,堆滿了東西,乍一看,竟像一座微型的糧山。這些並非什麼金銀寶器,而是一個挨著一個、大小各異的口袋。有麻布縫製的,粗糙的紋理透著質樸;有葦席編成的,帶著淡淡的葦草清香;更多的是隨處可見的粗陋皮囊,它們鼓鼓囊囊的,顯然塞滿了東西。
舜緩緩走向門口,目光在這些口袋上一一掃過。裡麵裝著各種糧食:金黃飽滿的粟米粒,在微弱的光線中閃爍著誘人的光澤,仿佛在訴說著豐收的喜悅;土褐色的雜豆,顆顆飽滿,帶著土地的厚重氣息;甚至有幾袋灰白色的石磨粉末,那是百姓們辛勤勞作的成果。
其中一隻癟癟的小口袋格外醒目,它被小心翼翼地綁得嚴實,似乎裡麵裝著無比珍貴的東西。舜輕輕蹲下,拿起那隻小口袋,解開繩索,裡麵隻有半升糙米。看著這半升糙米,舜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
積雪被踩得很實,散落著糧食碎屑,一股生糧特有的、混合著土腥和陽光的、沉甸甸的穀香撲麵而來,將屋內的煙火氣也衝淡了些許。
沒有人影,隻有那些口袋沉甸甸地堆在晨光熹微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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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的目光在一隻灰白的新葦席袋口停住了。那袋子上有幾道深深的指痕,仿佛是有人拚儘全力摳抓留下的印記,還有一點滲出的暗紅血色染在邊緣的葦子上,在這清冷的晨光中顯得格外醒目。舜的心猛地一緊,那指痕和血跡似乎在無聲訴說著背後不為人知的艱難與掙紮。
他默默走上前,在那些糧袋旁邊蹲了下來。粗糙的雙手輕輕拂過那些沉甸甸的承載,指尖感受到糧袋的堅實與厚重。每一袋糧食,都仿佛凝聚著無數辛勤的汗水和對生活的期盼。一個明顯是由舊衣服撕開縫製的、邊緣毛糙的粗布口袋開口鬆了,幾顆圓潤飽滿的粟米滾落出來,掉在凍硬的泥地上,發出輕微的“噗噗”聲。
“甲字三邑……”乙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已細細查看過那些糧袋上的標記,“丙字三邑……是幾處偏遠村寨的點。”
“嗯?”舜輕輕應了一聲,目光仍停留在那些雜亂的糧袋上,思緒卻飄向了那些遙遠而陌生的地方。他想象著在那偏遠的山穀裡,村民們在寒風中勞作的身影,簡陋的房屋,以及孩子們那渴望溫飽的眼神。
“都是極窮困的山穀裡,雪天更是艱難。”乙仲補充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無奈與歎息。在這樣的寒冬,雪將山穀覆蓋,道路險阻,食物短缺,那些村民們的生活該是何等的困苦。
舜拾起地上那幾粒滾落的粟米,乾燥飽滿的顆粒帶著陽光沉澱過的暖意。他將粟米握在掌心一會兒,感受著那微小卻真實的溫暖,才小心將它們放回袋中,然後緩緩站起身。他環視著門外白茫茫的空曠山野,昨夜又飄了雪,潔白的雪覆蓋了更多車轍與人跡,仿佛將這世界的喧囂與紛擾都一並掩埋。
“老哥,”舜對著虛空,聲音不高,卻像能穿透寂靜,“出來吧。天寒地凍的。”四周隻有風掃過枯草的嗚咽聲,沒有任何回應。舜知道,那個送糧的人或許正躲在某個角落裡,看著這一切。他頓了一下,聲音更低啞也更堅定:“東西太沉,舜愧不敢領。帶些回去,給娃娃們添頓稠的。”
四周靜謐得可怕,唯有偶爾傳來的積雪從樹枝上滑落的簌簌聲,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半晌,草廬側後方一叢半枯的蘆葦叢才發出低微的窸窣聲,積雪簌簌落下。一個瘦小的身影磨磨蹭蹭走了出來。正是前幾日來過的老樵夫陳翁。
他穿著單薄的破舊皮襖,那皮襖上的毛已經掉得七零八落,無法再為他抵禦這嚴寒。臉凍得發青,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嘴唇烏紫,微微顫抖著。兩手局促地互相搓著,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掌裂著深深的口子,一道道血痕若隱若現。他每挪動一步,都顯得極為艱難,破舊的草鞋在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
陳翁的目光對上舜的視線,他愈發慌張無措,仿佛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他的頭低得更低了,隻盯著自己那雙露出破草鞋的臟汙腳趾,不敢再看舜一眼。“舜帝爺……”陳翁嘴唇哆嗦著,聲音乾澀發顫,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可不敢……可不敢……鄉老們說的,讓您萬萬彆推……小老兒……也實在怕您不收……”他粗糙的手指緊張地絞著破舊的衣角,那衣角已經被磨得破破爛爛,仿佛輕輕一扯就會斷掉。
“這點子口糧……鄉親們……擠出來……想給您屋裡添口熱乎湯水……不成敬意……莫嫌它……”陳翁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後拿出一個破舊的布包,布包上補丁摞補丁,看得出它承載了不少歲月的痕跡。他雙手捧著布包,像是捧著無比珍貴的寶物,小心翼翼地遞給舜。
舜什麼也沒說。他大步走過去,眼神中透著溫和與關切。他脫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白、打著幾個補丁的粗布夾襖——那是尋常百姓冬日最普通的裝束,還帶著他身體的餘溫。不由分說,披在了陳翁瘦骨嶙峋的肩上,又仔細替他掖緊了脖領處。“山野風寒,”舜隻說了這四個字。聲音雖輕,卻仿佛帶著無儘的力量,在這寒冷的空氣中回蕩。
陳翁猛地一僵,下意識想躲開那帶著體溫的衣物。長久以來的自尊與倔強,讓他對這份突如其來的善意有些不知所措。但舜的手沉穩有力,帶著不容推拒的暖意,那雙布滿霜刻般皺紋的手也終究沒有去強行拉扯。
陳翁肩頭微微塌下去,像是被生活的重擔再次壓了一下。可那湧上肩頭的暖意太過強烈,又讓他忍不住抖了一下。一股莫名的熱氣衝上他渾濁的眼眶,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自己也曾懷揣著希望與夢想,在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然而歲月的無情、生活的磨難,將他的一切都漸漸磨滅。如今,這份意外的溫暖,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角落。他猛地低下頭,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幾下,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千言萬語在心中翻湧,卻不知從何說起。
舜收回手,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空曠蒼茫的山野。晨光艱難地從密雲裡投下些許黯淡的青白,給這冰天雪地的世界添了一絲朦朧的淒冷。他背對著陳翁和老農,聲音像是說給腳下這片沉默的大地聽的:“山野之人,”那聲音不大,卻在寒風裡異常清晰,“隻認得太陽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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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翁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股衝上眼眶的熱氣再也兜不住。他慌忙抬起袖子用力一抹眼睛,粗硬的布料蹭得臉上生疼,喉頭憋得更緊,唯恐泄露出一絲嗚咽。他肩頭披著的那件尚有餘溫的舊夾襖,此刻重得如同千鈞,每一絲暖意都像是在提醒他生活中那些被遺忘的溫情與美好
冬日的最後一場狂風暴雪席卷了南河河穀。天地混沌,萬物失聲。狂風卷著細密的雪粒如同億萬根冰冷的鋼針,狂暴地擊打著草廬脆弱的外殼。茅頂在狂風的怒號中痛苦地呻吟著,每一次劇烈的撕扯都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徹底掀翻。土牆上的裂縫灌進刺骨的寒風,挾著雪花灌滿整間屋子,冰冷的空氣刀子般刮過皮膚。
那堆沉重的糧袋依舊靜靜地壘在草廬門側,宛如忠誠的衛士,隻是已被落雪蓋住了下半截,成了一個模糊的小小凸起,仿佛在這冰天雪地中漸漸被世界遺忘。
舜端坐在屋中唯一相對乾燥避風的一角。這草廬破敗不堪,陳舊的葦席鋪在冰冷的地麵上,那是唯一微薄的屏障,努力抵禦著從地麵滲上來的寒意。他披著一件老羊皮襖,襖子的毛已經稀疏且雜亂,卻依然是他此刻最大的溫暖依靠。麵對著火光微弱的泥灶,舜閉目調息,神情平靜,仿佛外界的風雪與寒冷都無法乾擾他內心的安寧。
風,像是一頭失去理智的猛獸,瘋狂地撞門,發出令人心悸的巨響。每一次撞擊都讓草廬瑟瑟發抖,似乎隨時都會被這狂風連根拔起。灶火被寒氣壓迫得萎靡不堪,黯淡的紅光僅能照亮舜須發上凝結的一層細微冰霜,那冰霜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冷冽的光,宛如他堅毅神情的點綴。
乙仲裹著厚厚的毛氈,緊貼在後門附近的一道裂縫旁,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道縫隙,警惕地傾聽著屋外混沌的狂嘯。風聲如鬼哭狼嚎,夾雜著雪粒打在草廬上的沙沙聲,讓整個夜晚充滿了未知的恐懼。
“主上!”乙仲的聲音穿過風聲傳來,顯得格外凝重。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絲緊張與不安。話音未落,前門那塊搖搖欲墜的柴扉,竟然被一股駭人的大力從外麵猛地推開!
狂風、暴雪瞬間如決堤的洪流般狂湧入狹小的室內,那勢頭凶猛得讓人猝不及防。驟然拉低的溫度讓殘存的火苗發出瀕死的“噗”的一響,幾乎熄滅。屋內瞬間被冰雪的寒冷填滿,舜猛地睜開雙眼,眼神中閃過一絲警覺。
風雪中矗立著幾個身形臃腫的人影,從頭到腳裹在厚厚的蓑衣鬥笠下,幾乎和漫天風雪融為一體,像是風雪塑造的神魔。蓑衣上厚重的冰殼簌簌抖落,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又混亂的寒夜中格外突兀。
為首那人急切地跨前一步,幾乎踏入屋門內,立刻帶來一股猛烈的寒氣,仿佛寒冬之門被驟然撞開。他用力掀開鬥笠的邊角,露出一張威嚴沉毅的臉——是禹!他眉毛胡子上都結著厚厚的白霜,宛如掛上了一層晶瑩的冰掛。凍得發青的嘴唇微張著,呼出大團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瞬間凝結成霧:“帝!”他隻吐出一個字,卻帶著萬斤的重量,仿佛這一個字承載了南都萬千百姓的生死存亡。
舜猛地睜開眼,原本沉靜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警覺。目光穿過飛舞的亂雪,如冷電般落定在禹眉宇間那道深刻的溝壑上。那道溝壑,是歲月的印記,更是無數治水艱辛留下的痕跡。舜知道,禹若非遇到極為棘手之事,斷不會在這風雪之夜如此急切地趕來。
禹身後的人影也掀開遮擋,是幾名須發皆白的老者,他們身形佝僂卻堅毅。眉宇間凝聚著與年齡不符的、近乎悲壯的焦灼,他們是各部族推舉出的代表。每個人的蓑衣上都積著厚厚的雪,那雪仿佛是他們一路奔波的艱辛見證。
“請帝速歸!”禹在狂風的縫隙裡提高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裡擠壓出來的巨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南都危急!”
舜站起身,動作迅速而沉穩,皮襖帶落了席上的薄霜。那薄霜簌簌落下,仿佛是他平靜心境被打破後的碎片。他一步邁到門口,凜冽的寒風裹著雪粒子撲麵而來,吹得他須發皆張。“說!”舜的聲音穿透風聲,沉渾銳利,帶著王者的威嚴與果斷。
“城中米糧斷絕已三日!”禹急促地說著,寒氣令他的吐字有些粘連。他的眼神中滿是憂慮與焦急,“丹朱殿下……封庫嚴令,不許開倉!”他眼裡有壓抑的火焰,那火焰中燃燒著對南都百姓苦難的憤怒與不甘。丹朱的這一舉措,無疑是在百姓的傷口上撒鹽,讓本就艱難的局勢愈發危急。
“流言四起,言帝不再問事,天地降罰於此雪災……”禹說著,指了指身後幾位代表,“此三位父老跋涉而來,所言城中人已絕望!更有愚頑者妄信讖言,甚至以為血祭……方能止雪!”
禹的聲音在這呼嘯的風中被扯得支離破碎,仿佛一頭困獸垂死的哀鳴。那聲音裡飽含著無儘的疲憊與絕望,在風雪中顫抖著,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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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站著三位老者,歲月在他們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此時雪水正沿著這些溝壑緩緩流下,分不清究竟是雪還是淚。他們的眼神卻始終固執地看向舜,那目光中帶著在滅頂絕境中最後一絲燃向唯一光亮的期冀。這三位老者,一生都奉獻給了這片土地,見證過無數的風雨,卻從未像此刻這般無助又充滿渴望。
狂風如一頭猛獸,肆意地撕扯著茅草的屋頂,發出裂帛般刺耳的聲響。每一陣風過,屋頂的茅草都簌簌作響,仿佛隨時都會被整個掀翻。灶膛裡最後的火苗,在這寒流的猛烈衝擊下,先是猛地搖曳了幾下,而後驟然化為一絲微弱的青煙,無聲無息地熄滅了。
草廬內徹底沉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沒有了一絲光亮。隻有門外那白茫茫的雪光,透過些許縫隙,隱隱約約地映照出幾個凝固在風雪中的沉重身影。那黑暗如此濃重,仿佛擁有生命一般,要吞噬掉這草廬內最後一絲微弱的生命之光。連屋角原本高高堆起的糧袋堆,此刻也漸漸隱入了黑暗的輪廓裡,隻留下模糊的形狀。
死寂,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著整個草廬。片刻的沉默後,舜靜靜地站在那裡,身軀如同礁石般堅毅。他呼出的最後一絲溫暖的白氣,在門口瞬間被狂風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黑暗徹底降臨的那一瞬間,舜的麵孔隱在暗影中,讓人難以看清他的表情,唯有那雙在風雪和黑暗中灼灼燃燒的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散發著堅定而熾熱的光芒。
“備……”舜的聲音,在這冰冷的黑暗和風雪的尖嘯中艱難地響起,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字如鐵石墜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回都城的車駕。”
“主上!雪深數尺!這天氣連鷹都難飛!”乙仲的聲音立刻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少有的驚急。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顫抖,那是對這惡劣天氣的本能恐懼,“路……根本無法通行啊!”
“人心才是最大的天意!”舜猛地斷喝一聲,這聲音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黑暗的凝滯。他的眼神中透著決絕,仿佛已經穿透了這無儘的黑暗,看到了遠方的都城,“走!”
沒有半分遲疑,乙仲的身影如幽靈般從暗影裡彈射而出,向著門後的角落撲去。
草屋深處瞬間響起一陣急促的聲響,金屬冰冷的摩擦聲尖銳刺耳,仿佛是死神在磨礪鐮刀;草繩被扯斷的脆響,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命運的絲線被粗暴地扯斷。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打破了屋內原本就緊張壓抑的氣氛。
與此同時,舜一步踏出被狂風吹得哐當作響的門框。刹那間,暴雪如同一頭咆哮的巨獸,瞬間包裹了他整個身軀。他那件沉暗的皮襖,眨眼間就被染成了慘白,仿佛被歲月瞬間鍍上了一層霜華。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片風雪肆虐的荒野,仿佛身後的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的目光堅定地投向了前方未知的路途。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衝到草棚後停著的簡陋車駕旁,此人正是乙仲。他的手臂猛地揮落,手中的利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過一道寒芒,緊接著“哢嚓”一聲銳響,那凍硬車轅上最後一根束緊的繩索被乾淨利落地斬斷。幾乎同時,舜已大步踏至車轅處,他伸出雙手——那是一雙飽經歲月磨礪、慣於扶犁、握耒的手,粗糙的皮膚上布滿了老繭,記錄著無數辛勤勞作的時光。此刻,這雙手緊緊抓住了冰冷的轅木,那徹骨的寒冷順著手臂蔓延而上,卻絲毫未能動搖他的決心。
他雙足用力沉入及膝深的雪中,每一步都像是紮根在這片土地上。肩膀穩穩地抵上了轅架冰冷的凸起木棱,仿佛與這簡陋的車駕融為一體。那輛套著一匹瘦馬的車架,在這兩個堅毅身影的努力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轟然拖動!車轍緩緩碾過凍土積雪,發出碾壓凍結命運的破碎之音,仿佛是在向這無情的風雪宣告著不屈。在狂暴的風雪中,它艱難地撕裂著前路,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風,如千萬條鞭子瘋狂地抽打著他的脊背,每一下都帶著刺骨的疼痛,仿佛要將他的意誌徹底摧毀。雪粒如同子彈般瘋狂地灌進他的脖頸,寒意瞬間蔓延至全身,刺骨鑽心。舜的呼吸在這酷寒中化作白練般的急促霧氣,剛一出口,瞬間又被狂風無情地吹散無蹤,仿佛他的生命氣息也在被這風雪慢慢吞噬。
車轍筆直延伸,劈開了雪障,堅定地指向北方。每一道車輪印痕都深陷在雪地之中,宛如大地上留下的第一道宣言,訴說著某種不可阻擋的決心。南河的風雪似乎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這股力量,減弱了片刻,仿佛是大自然對即將發生的大事也心懷敬畏。
遠遠的山坡上,裹在一件破舊襖子裡的老樵夫陳翁佝僂著背,艱難地站在一株掛滿冰雪、行將折斷的老鬆樹下。這件舊襖不知跟隨他度過了多少個寒冬,如今已千瘡百孔,卻依舊頑強地為他抵禦著些許寒冷。他渾濁的老眼布滿了歲月的滄桑,此時似乎竭力穿透風雪的帷幕,目光凝固在那遙遠雪地中那道渺小卻如磐石般移動的黑點上。那黑點,在這廣袤的雪地裡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卻又仿佛承載著無儘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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