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羿弓驚破五旬王,
狩河陽,失彝章。
有洛銜哀,十載付滄浪。
縱使斟尋能鑄鼎,
舟覆處,已無湯。
秬鬯曾染舊袞裳,
仲康惶,更堪傷。
誰問夷羿,九辯替宮商?
寒鉞空懸斟鄩月,
斟灌血,映天狼。
九月的王都斟鄩,本該是稷粟流金的時節,鋪展在城外的沃野卻隻剩下大片的枯槁與死寂。曾經阡陌交錯的田壟,如今儘數龜裂,醜陋的紋路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蒿草與蒺藜瘋了似的從裂縫中鑽出,一叢叢、一簇簇,焦黃瘦硬地在愈來愈冷的秋風中抽搐搖擺,像是無數絕望伸向昏黃蒼穹、渴盼垂憐的枯骨手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衰敗的氣息——塵土,枯草,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從更遠處焦渴土地深處散發出的、帶著隱約絕望的腐朽味道。
宮門前的高台之上,老司徒姒文宛如一截飽經風霜、深深嵌入石基的虯根。他乾枯黝黑的手緊緊握著那柄代表司徒威嚴的沉重青銅鳩杖,渾濁的目光越過低矮破敗的民舍屋頂,投向更遠處那片死氣沉沉的田野儘頭。那裡,一團渾濁的塵煙正沿著官道奔騰向西。
“大王……又西狩去了?”姒文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一把生鏽鈍刀,艱難地刮過龜裂的陶片。每一個字出口,似乎都耗儘了心力,被秋風無情地帶走幾絲生機。
侍立在側的年輕司士昆吾,頭埋得更低,脖頸幾乎要與前胸貼合:“回司徒大人,是。卯時初刻便起駕了,說是赴洛水之濱‘觀物’。”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如同落入水底的泥沙,更加低沉,“帶走了……近衛軍大半精銳。”
姒文那隻緊握鳩首的手猛地一顫,枯瘦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老藤虯結。青銅冰冷,雕刻著雲雷紋的鳩頭仿佛要被他捏出印痕。他目光吃力地轉投向西北——洛水奔流入黃河的地方,也是太康流連忘返的獵場。“先帝啟駕崩三載有餘了……”老人喉頭滾動,氣息急促而沉重,帶著無邊的痛楚與憤懣,“今年,這已是第七次!春耕不問,青苗焦枯無人過問;眼看秋收,顆粒無收漠不關心!朝堂議事?哼……如今金殿之上,可還有臣工的身影?隻有蟲豸在空寂梁間遊蕩!”他的胸腔劇烈起伏,那根鳩杖幾乎要支撐不住他殘朽的身體。
一陣急促而沉穩的腳步聲自高台石階下傳來,打斷了老人的悲憤低語。來人正是仲康——太康的同胞兄弟,帝禹血脈的次子。他身著一件漿洗得略顯陳舊的素色深衣,麻料疏朗質樸,唯有腰間垂懸的一塊質地上乘的青玉玉佩,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華,映襯著主人那份刻意營造的平和與憂思。
“司徒大人安好。”仲康拱手行禮,動作一絲不苟,目光卻早已投向了西北方向那尚未消散的塵埃,“吾兄……又去洛水了?”
姒文深深歎息,這歎息裡是無儘的疲累與無望:“二公子……老臣這把骨頭所能言者,唯‘勸諫’二字而已。陛下如此作為,實在令人心寒齒冷啊!”他微微側身,靠近仲康,聲音壓得更低,每個字都像是從風箱破洞中艱難擠出,“東夷……那些披發文身的蠻子,近月以來頻頻異動,糧秣積聚,戰具打造,日以繼夜,其心叵測!那後羿更是狂妄!他的戰書,三月前就已由使者呈遞於朝堂之上!白帛黑字,字字如刃,懸在我斟鄩頭頂……可大王他……”老人痛苦地閉上了眼,喉頭哽咽。
仲康眼神深處,似有一簇難以名狀的火苗在幽暗中瞬間騰起,隨即又被更深的、如同無波古井般的沉靜吞噬殆儘。他語調平緩,近乎漠然:“兄長乃天下之主,行事自有其遠慮權衡,非你我所能窺測。”他微微一頓,仿佛突然想起,狀若隨意地又問:“對了,武觀何在?今日宮門寂靜,倒有些不似往日。”
昆吾立刻垂首答道:“四公子今晨怒闖宮闈,直言諫阻大王西狩之舉……爭執甚厲,言語衝撞。大王……震怒,命其即刻歸府,閉門思過三日,不得擅離。”
仲康幾不可察地挑起一邊唇角,那微弱的弧度一閃而逝,快得像湖麵掠過的一絲冷風漣漪,隨即又歸於古井無波的沉靜。“小弟脾氣終究是急躁些。也罷,我去看看他,兄長不在,我這個做兄長的,總要照拂一二。”說完,他不等姒文再言,便轉身步下高台,步履急促而堅定地消失在不遠處的宮門甬道陰影之中。
高台上秋風更烈。姒文凝望著仲康離去的背影,那雙渾濁如蒙塵珠玉的老眼深處,凝聚著越來越濃重的陰霾與憂慮。二公子那看似平靜的應答裡,他分明嗅到了一絲冰冷的、不屬於此刻季候該有的陌生氣息,如同深埋地底的寒玉,讓他骨縫裡都滲出涼意。他艱難地收回目光,投向身側的昆吾,那疲憊的聲音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吹散:“去忙吧……按……舊例。陛下行獵,少則十日,多則半月。這些時日,朝中這散架的舟車,就靠吾等幾副老朽斷折的轅木……硬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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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猶豫著,嘴唇囁嚅幾下,終究還是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年輕官員特有的惶恐與不安:“司徒大人,並非下官多事……這幾日不斷有邊境斥候返回的零星流言……說……說東夷各部兵馬,已在洛、汭交彙之處,結營盤踞,氣勢甚囂……”
“噤聲!”姒文驟然厲聲嗬斥,如同弓弦繃緊至極限的斷裂聲。他目光如隼,銳利地刺向昆吾,但僅僅一瞬,那銳利便徹底褪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枯槁與無力的喟歎,整個身形都佝僂下去,聲音仿佛燃儘的香灰餘燼,“去吧……去辦事。各司其職……各安天命吧……”那根沉重的青銅鳩杖,終究是撐不住老人內外交困的軀體了。
仲康的腳步踏在幽深漫長的宮牆甬道裡,回聲空洞。繞過守衛森嚴的王宮東苑,儘頭處便是武觀那名為“閉門思過”的府邸。說是思過,門前廊下卻多了四名麵無表情、腰佩青銅劍、手持長戈的玄甲衛兵,陽光投射在冰冷的戈刃上,閃爍出森寒的警示。
厚重的楠木門在仲康的示意下被推開。院中景象淩亂不堪:幾棵原本精心侍弄過的石楠、桂樹的枝椏都被暴力折斷;陶缸破裂,水流了一地;幾隻羽色斑斕的雉雞瑟縮在角落的竹籠裡,發出驚惶的低鳴。院中心,武觀一身勁裝未卸,年輕的胸膛劇烈起伏,正持著一柄訓練用的青銅短劍,對著一個捆綁在粗木樁上的草靶瘋狂戳刺。木樁表麵已被紮得千瘡百孔,碎草四濺。他每一次凶狠突刺,都伴隨著喉間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低吼。
“這般‘思過’?”仲康的聲音打破了院中狂暴的寂靜,他反手輕輕合上身後的門,隔絕了門縫裡那四道警惕的目光。
武觀的動作驟然僵住。他猛地回頭,看清來者,眼中憤怒的火焰幾乎要噴薄而出。他反手狠狠將短劍釘入木樁,入木三分!“二哥!”武觀的聲音嘶啞,飽含屈辱與不甘,“你聽見那響動了?他又走了!帶著他搜刮來的美酒,帶著他豢養的狗奴,帶著我大夏最鋒銳的爪牙!他知不知道東夷的後羿在想什麼?他知不知道邊境線上豎起了多少麵東夷的旗幟?!他知不知道那些野狼,磨牙的聲音在洛水北岸都能聽得見了?!”少年用力地戳指著西北方向,每個字都像是牙縫裡咬碎吐出來的冰渣,“‘閉門思過’?嗬!我該思什麼過?我錯在不該在那些隻會諂媚的歌功頌德中,說一句真話?錯在不該在朝堂腐朽的朽木上,發出這一聲警告?!”
仲康平靜地看著弟弟激憤的臉龐,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唯有眼底深處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是讚許,還是更深沉難辨的意味?他緩緩踱步上前,走近那根傷痕累累的木樁,手指撫過那柄深深嵌入的木劍劍柄,觸感冰涼粗糙。“真話……從來都是最鋒利的雙刃劍,老四。”他並未看武觀,目光飄向院牆上切割出來的、一小片四方形的灰白天空,“有時候,它直指敵人的咽喉;有時候……”他的手指驟然用力,指節泛白,“它先傷的,往往是持劍人自己……和你最想守護的東西。”最後幾個字咬得極輕,卻又帶著某種堅硬的質地。
武觀一愣,被怒火灼燒的思維似乎被投入一塊冰,暫時阻滯了奔湧的情緒。他狐疑地眯起眼睛,捕捉著仲康話語裡那若有若無的回響。然而仲康並未給他深究的時間,他已移步至那幾隻在籠中顫抖的雉雞前,俯身打開了籠門。
“二哥!”武觀急叫。
幾隻受驚的雉雞尖鳴著撲棱棱衝出牢籠,倉皇地拍打著翅膀,慌亂地穿過庭院,越過門扉縫隙,消失在門外守衛驚愕的視線中。
“暫時是幾隻雉雞。”仲康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塵土,直起身,看著空了的竹籠,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總比……”
後麵的話他沒說完,目光深深落在武觀身上:“怒氣,要蓄在筋骨裡。莽撞的火,燒掉的隻會是你手中的柴薪。等吧,老四,靜待真正的‘時機’。”
仲康轉身離去,推開那扇再次隔絕內外的門。武觀盯著二哥消失在門後的背影,又低頭看向自己那布滿震裂血痕的虎口,以及那柄死死釘在木樁上、兀自嗡嗡顫鳴的青銅短劍。剛才那隻被放飛的雉雞仿佛還在眼前撲騰,帶著無垠未知的自由。少年眼中的憤怒並未消散,但燃燒的方式似乎不同了,如同燒得暗紅的炭,外表沉靜,內裡熾熱煎熬,更深的疑竇悄然彌漫心間。二哥那句沒說完的“時機”,帶著鐵鏽的冷硬氣息,沉沉壓在他年輕的心口。
洛水之畔。
太康的戰車在奔騰中驟然減速停駐。他卓立在這華貴的移動行宮上,周遭簇擁著精心挑選的近衛軍和大量服侍起居的臣仆宮女,隊伍龐大的陰影拖得很長,攪動著傍晚的金紅色塵埃。這位正值盛年的大夏君王,身著一襲華美非凡的獵裝,由珍稀的赤豹皮硝製拚接而成,柔軟的獸毛在斜陽下閃爍著血色的油光。腰間懸垂的玄玉,乃先帝啟所賜,溫潤光澤在移動中若隱若現,如同流動的墨色深潭。然而他英俊的臉上,那浮華之下的底色卻如被水浸泡過的帛書——濃重的黑暈沉甸甸地墜在眼下,嘴唇泛著久飲未消的異樣殷紅,被酒精和縱欲侵蝕的痕跡清晰可辨,像是一件蒙塵的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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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聖鑒!快看!”禦者激動地抬臂指向東北方一片稀疏的樹林邊緣,林深處因車駕喧囂而驟然響起混亂的蹄聲和驚恐的呦鳴。一大群健壯的麋鹿被驚動,如同赭黃色的雲團在林邊湧動,旋即又如河流潰堤般倉惶向密林深處奔逃。
太康的眼中瞬間燃起近乎狂熱的興奮之焰,猛獸般攫住了獵物。他一把抓起身旁侍從捧著的彤弓——那弓身通體朱紅,纏繞著精細的藤蔓雲紋。弓弦急震,空氣被撕開一道尖銳的裂帛聲!一支白羽箭流星般離弦飛出!
然而,箭的去勢卻失了應有的威赫與精準。它帶著尖銳的嘯音,險險擦過一頭母鹿身側驚惶的幼鹿頭頂,“奪”地一聲,深深釘入了幼鹿身旁一棵粗大樺樹的樹乾裡!幼鹿受此巨嚇,發出一聲淒厲尖銳的哀鳴。整個鹿群驟然加速,像被狂風吹散的枯葉,徹底消失在墨綠色的林海之中。
“廢物!蠢貨!”太康的惱怒如火山迸發,剛才的得意洋洋頃刻冰消瓦解。他奮力將彤弓砸在精銅包嵌的車板上,發出巨大震鳴,弓臂顫動著滾落一旁。“弓不正!弦不齊!連一支箭都伺候不好!孤要爾等何用?!”他怒視著旁邊捧著箭囊、瑟瑟發抖的近侍,麵目猙獰地厲吼,“去取孤的犀角重弓!速去!延誤一刻,孤剮了你!”
近侍嚇得麵無人色,連滾帶爬跳下車,朝後隊的輜重車輛發瘋般奔去。
一旁的車旁,大臣寒浞趨步上前。他穿著暗青色直裾深衣,身形挺拔如鬆,臉上神情畢恭畢敬,眼底深處卻是一片不見底的寒潭。“大王息雷霆之怒,”他的聲音平緩溫和,帶著一種奇異的撫順力量,“日頭已西沉,天光漸晦,林中幽暗,視線難及。不如先紮下營盤,待夜儘天明,將士們休整回力,再行獵犀。屬下已遣人詳探,此段洛水下遊確有白犀出沒之跡。屆時大王神威,必能射得巨犀,以其白角白皮獻於祖廟,豈不令九鼎增輝?太廟諸先祖亦當欣然含笑於九泉矣。”
這“白犀白角”、“獻於祖廟”、“九鼎增輝”的字眼如同精準地投餌入池,瞬間激起了太康心中強烈的表現欲望與虛榮。對狩獵的本能渴望和想象中群臣豔羨的場景戰勝了眼前的不快。“唔……”他眼中貪婪與意猶未儘的光芒閃動片刻,煩躁地揮了揮鑲嵌寶石的手,“罷了罷了!就依卿所奏!吩咐下去,紮營!休整!明日……”他望著白犀可能出沒的下遊方向,眼中凶光重現,“孤定要射得那白犀!讓那些在都城裡天天聒噪的老朽之輩,也開開眼界!”
“大王聖明!”寒浞恭敬行禮,垂下的眼簾深處,一絲冰屑般的譏誚無聲滑過。他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走向車旁一名心腹親兵。那人身披普通皮甲,低著頭,側耳傾聽。寒浞嘴唇微動,僅吐出模糊不清的幾個字音。那親兵立刻會意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轉身迅速沒入正在喧囂紮營的車馬人流之中。片刻後,一騎快馬如同融入夜色的墨點,悄無聲息地脫離營地,縱馬向著東方的沉沉暮靄,絕塵而去。
夜色鋪開墨毯,點燃篝火的洛水之濱像一條盤踞的火龍。太康那座巨大的牛皮主帳內燈火通明,暖熱氣息混雜著濃鬱的酒香肉香、侍女身上的脂粉氣以及汗液的微腥在暖黃的燈光下浮動。悠揚的古樂《簫韶》在樂師撥弄絲弦竹管的指尖流淌,舞姬們薄如蟬翼的紗衣旋動起惑人的光影,赤足在柔軟的毛氈上扭擺搖曳,宛如月下魅影叢生。
太康斜倚在鋪著完整斑斕虎皮的矮榻上,一手捏著盛滿瓊漿的青銅鳳鳥紋酒爵,另一隻手臂肆無忌憚地繞過身旁一位美姬雪白的後頸,貪婪地在那截膩滑的腰肢上揉捏摸索,惹得美人一陣咯咯輕笑,眼波流轉,卻不敢有絲毫掙脫之意。
帳門猛地被掀開,沉重的牛皮門簾發出“呼啦”一聲巨響!一股凜冽的河畔寒氣如同巨大的冰舌,瞬間灌入這靡靡暖窟。舞樂驟停,猶如絲帛被利刃斬斷!驚愕的舞姬和樂師們僵在原地。
武觀帶著一身濃重露水寒氣和一路狂奔馳騁所沾染的風塵泥土,大步踏入帳內!他那身便於行動的武士短褐濺滿了泥點,內裡的軟甲在帳內光線下泛著一層冰冷的金屬暗光,鬢角汗濕,緊貼在剛毅年輕的麵頰上,呼吸粗重急促,每一道氣息都灼熱如火燎燒著喉嚨。
“武觀?”太康半醉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中殘存的酒意被這突如其來的冷風和四弟身上濃烈的肅殺之氣激得一滯,眼神略顯混沌,“你……你怎麼在此處?孤不是命你留在都中閉門思過麼?”
武觀單膝重重跪地,甲胄的銅片撞擊在毛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王兄!”他聲音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尾音帶著難以抑製的、一路累積的驚惶與憤怒,“都城之令,臣弟已顧不得了!快馬加鞭來自東境前線!後羿的狼兵悍卒,早已攻破黃城、轘轅、伊闕三座要塞邊城!鐵蹄所向披靡!眼下……叛軍正沿洛水長驅直入,矛頭直指我斟鄩國都腹心!斥候探查,前鋒輕銳……最遲後日午時之前,便能抵達斟鄩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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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仿佛凝滯了。舞姬們驚恐地捂住嘴,美眸圓睜。樂師們捧著樂器的手顫抖著。剛才那溫暖綺糜的氣息瞬間被一股來自東方的、帶著血腥味的鐵鏽殺氣取代,充斥了營帳的每一個角落。
太康猛地推開懷中溫香軟玉,上身挺直,瞳孔因這驟然而至的警訊急速收縮,酒意刹那間驚飛大半!他臉上肌肉微微抽搐:“混賬!胡言亂語!汝可知擾亂軍心,其罪當誅?!”他扶著矮榻邊緣的手青筋暴起,“後羿……上月還遣其心腹使者,獻上整張虎兕之皮,整車的金砂美玉!言辭謙卑,如同犬羊!他那份‘效忠’的國書墨跡都還未乾透!怎會突然起兵反叛?!荒謬絕倫!”
“那些虎兕之皮,金砂美玉,皆是欺瞞我君臣的障眼毒藥!”武觀雙膝跪行,急切地向前一步,恨不能將探知的所有情報血淋淋地攤開在王兄眼前,“臣弟親眼所見!東夷各路大軍早已彙集如潮!旌旗蔽空,兵刃映日!戰車不下三百乘!持戈帶甲的步卒騎兵,綿延山野,何止萬餘!為首那麵蒼狼大旗,就是後羿親至之號!大軍……已是箭在弦上,控在我等喉間啊!王兄!不能再耽於這河畔遊樂了!請陛下即刻傳旨,命所有獵隊歸營!大軍連夜開拔回師!尚可依托斟鄩堅城據守啊!遲則……遲則傾覆之禍就在眼前!”
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巨蟒,從太康的尾椎瞬間沿著脊椎直衝頭頂,衝得他頭皮陣陣發麻!他臉色驟變,本能地瞥向方才為他獻策的寒浞:“寒卿……依卿所見,四弟之言……”聲音裡控製不住地流露出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動搖。